央行數字貨幣熱潮: 我們離數字貨幣時代已經不遠

作者 | 本刊記者 榮蓉 孫艷芳

來源 |《大陸外匯》2020年第21期

2020年以來,全球各大央行紛紛加速在數字貨幣領域的布局。一場國家之間的數字法幣競爭已悄然拉開帷幕。

央行數字貨幣(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ies,以下簡稱“CBDC”)最早提出于上世紀80年代,但迎來發展卻是在30年之后,如今,在數字經濟和技術飛速發展的帶動下,CBDC發展在各國間已形成你追我趕的態勢,我們離數字貨幣時代似乎已不遠。

CBDC發展進入快車道

2019年年初,國際清算銀行在其發布的對全球63家主要央行的調查報告中稱,大多數央行都在研究CBDC,有些央行已經到了審議實際問題的階段,但各央行實際行事似乎非常謹慎,很少有報告計劃在短期或中期發行數字貨幣。不過,這一切在2020年發生了改變,全球主要央行對CBDC的興趣和熱情與日俱增,頗有唯恐掉隊之勢,

美聯儲:對CBDC的態度明顯改變

美聯儲官員在2020年之前一致認為,“目前對數字貨幣的需求不足”,無意發行 CBDC,甚至到2019年12月,美國財長姆努欽在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聽證會上還明確表示,他與鮑威爾都認為,在未來五年美聯儲無需發行數字貨幣,

不過在2020年,美聯儲對待CBDC的態度明顯改變,這其中,美聯儲理事萊爾·布雷納德(Lael Brainard )對CBDC的研發態度最為堅決鮮明。其2月份在斯坦福大學部商學院發表書面演講時明確表示,美聯儲正在進行有關分布式記賬技術及其數字貨幣潛在使用案例的研究和實驗,包括開發CBDC的潛力。這是美聯儲高層官員第一次對CDBC研發問題做出明確表態。

8月13日,美聯儲在官網發布訊息,重點介紹了其為加強對CBDC相關機遇和風險的理解而進行的研究和實驗,根據其訊息,美聯儲至少有兩個技術團隊在進行區塊鏈和CBDC方面的研發工作:研發區塊鏈的技術團隊由克利夫蘭、達拉斯和紐約聯儲的技術人員組成;研發CBDC的團隊由波士頓聯儲與麻省理工學院聯合組成,此外,還有一個政策團隊在研究數字貨幣對支付生態系統、貨幣政策、金融穩定、銀行和金融以及消費者保護等方面可能產生的影響。其中,研發CBDC的團隊一直致力于構建一種中央銀行的虛擬數字貨幣,不過美聯儲也表示,該專案只關注對相關技術的能力和局限性的理解,并不會作為美聯儲發行的數字貨幣的原型,也不涉及解決與潛在發行相關的廣泛的政策問題,

美國民間機構也在數字美元上開始著力,1 月16 日,全球最大上市咨詢公司埃森哲與美國商品交易委員會前主席 J.Christopher Giancarlo 達成合作,啟動了數字美元專案,5月,數字美元專案的開發者發布了《數字美元計劃——探索美國版央行數字貨幣》白皮書,概述了美國發行自己的數字貨幣所需的步驟。但該專案獨立于美聯儲正在進行的專案,

歐洲央行:擬于明年年中決定是否啟動CBDC專案

2019 年 6 月,臉書(Facebook) 推出Libra 計劃后,歐洲央行明顯加快了研發 CBDC 的工作,例如,設立研究CBDC的高級別工作團隊,開發保護用戶隱私的 CBDC 付款系統,發布基于 R3聯盟(世界上最大的分布式賬本聯盟組織) 平臺的“歐洲鏈”賬簿系統,設計旨在解決金融脫媒問題的分層利率機制等等,這彰顯了其對 CBDC 的熱忱和擁抱,

10月2日,歐洲央行首次發布了一份長達50頁的全面報告《數字歐元報告》(《Report on a digital euro》),明確了數字歐元的重要性。該報告主要聚焦于通用型CBDC(也稱零售型,主要面向大陸公眾)涉及的相關問題,并擬于明年年中決定是否啟動CBDC專案,歐洲央行還指出了四種需要其發行數字貨幣的情況:電子支付的增加,現金使用的減少,私人數字貨幣或其他央行的CBDC在歐元區廣泛使用。歐洲央行表示,數字歐元將為支付方式提供便利,從而改善金融的包容性。

日本央行:開始計劃2021財年初啟動第一階段實驗

與美聯儲、歐央行的態度轉變相同,進入 2020 年之后,日本央行對CBDC的熱情大增:與國際清算銀行以及英國、加拿大、瑞典等國央行組成工作小組,合力探索數字貨幣;舉辦 CBDC 主題論壇——“交易結算的未來:央行數字貨幣與結算系統的未來圖景”;全面深入討論CBDC涉及的法律問題,并形成目前所見CBDC研究中討論法律問題最為全面、深入的報告;日本高層頻頻發聲,表達對發行CBDC的支持。

10月9日,日本央行發布央行數字貨幣報告,明確了未來數字貨幣的規劃、設定及實施路線,闡述了發行數字貨幣的先導實驗,稱將在下一財年初(2021年4月)啟動第一階段實驗,測驗數字貨幣的基礎核心功能(發行、分配和贖回),日本央行這一實驗,旨在研究如何發行通用型數字貨幣,并推動其在公眾(企業和居民家庭)中廣泛使用,

大陸央行:積極的踐行者

在推進CBDC進展方面,大陸在全球主要經濟體中一直處于“第一方陣”,早在2014年,大陸人民銀行就成立了專門研究小組開始了對CBDC的探索,隨著研究的進一步深入,人民銀行設立了數字貨幣研究所,通過設立多家金融科技公司,聯合地方、市場等多維力量,對數字貨幣的發行框架、關鍵技術、發行流通環境及相關國際經驗等問題進行了專項研究。

2019年8月,時任大陸人民銀行支付結算司副司長穆長春表示,CBDC呼之欲出,將采用雙層運營體系;2020年4月,在深圳、蘇州、雄安、成都,以及未來的冬奧場景進行了CBDC內部封閉試點測驗;10月8日,深圳市聯合人民銀行開展了數字人民幣紅包試點,此舉引發大陸外市場廣泛關注。

除了上述經濟體,法國、英國、加拿大、新加坡、瑞典、瑞士、義大利、韓國、泰國、巴哈馬等經濟體,也都紛紛加速在數字貨幣領域的布局和試驗。根據國際清算銀行近期發布的調查資料,80%的被調查央行在研究CBDC問題,其中超過一半的經濟體已經從概念研究轉向實驗和試點階段,一場國家之間的數字法幣競爭已悄然拉開帷幕,

背后的驅動力

不同國家研究CBDC的驅動力不同。對發達經濟體和欠發達經濟體而言,區別尤其明顯。

驅動力之一:消費者偏好的變化。對歐元區等發達經濟體而言,消費者偏好的變化是重要的考量因素。歐央行的報告明確指出,雖然現金仍然是整個歐元區的主要支付手段,但現金的使用正在下降,消費者對電子支付的偏好在上升,尤其是疫情危機,使消費者習慣迅速轉向非接觸式支付和電子商務。在瑞典,現金使用減少已經持續多年(見附圖),瑞典央行表示,接受現金的成本將變得令人望而卻步;而數字法幣的發行,可以為消費者的支付方式提供便利,使其能持續不受限制地獲得央行資金——這是一種所有公民和企業都可以使用的央行貨幣的電子形式,因此,這些國家的中央銀行認為,提供公共準入是一項義務,這種準入對于維持公民對貨幣的信心可能至關重要。國際清算銀行的報告指出,CBDC可以像“數字鈔票(digital banknote)”一樣,履行這一義務。

頗有意思的是,對現金使用偏好明顯的日本,也將消費者“未來的偏好改變”作為考量因素。根據《日本時報》2019年發布的資料,日本居民80%的日常購物仍使用現金,但日本央行的報告指出,考慮到技術創新的快速發展,未來公眾對CBDC的需求有可能激增;日本央行必須做好充分準備,以適當的方式應對情況的變化。

驅動力之二:穩定幣帶來的挑戰與壓力。沒有人會想到2009年位元幣的面世會帶來后續如此長遠的影響:全球私營部門不斷探索使用新技術來提高支付效率、擴大金融包容性、加快結算流程和降低最終用戶的成本。在這當中,2019年6月Facebook發布的具有潛在全球影響力的Libra計劃,給全球央行帶來了極大壓力和動力,“Libra對法律、金融監管、金融穩定和貨幣在社會中的作用提出了根本性的問題”,美聯儲理事萊爾·布雷納德稱,“這一前景加劇了要求CBDC維持主權貨幣作為國家支付系統錨的呼聲,”也正是在此之后,全球央行對CBDC的興趣開始逐漸濃厚。

驅動力之三:、追求金融科技發展,改善現有體系。對這一因素比較看重的國家,以大陸、新加坡為典型代表。這類國家經濟都基本穩定,在追求金融科技的發展,希望補充或改善現有貨幣體系方面,一直是積極的行動者,例如新加坡希望通過數字貨幣來促進跨境支付,而大陸的數字人民幣(DC/EP)是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重要內容,旨在為數字經濟發展提供通用型的基礎貨幣,

驅動力之四:國家之間的競爭與布局。在對CBDC研究的道路上,各國之間的進展程度不同,大陸的快速進展無形中加劇了其他經濟體的研發壓力和速度,美聯儲理事萊爾·布雷納德在2月和8月份的講話中均提及了大陸在CBDC研究中的快速進展。她強調,“考慮到美元的重要作用,我們必須在CBDC的研究和政策制定方面保持前沿水平”。

驅動力之五:擺脫美元束縛,對于一些欠發達經濟體而言,擺脫美元束縛是最大的驅動力,這類國家要么受到美國的經濟制裁,無法通過傳統金融手段從外界獲得援助(以委內瑞拉為代表);要么以美元作為政府貨幣,在大陸經濟方面受制于美元(以馬紹爾群島為代表),這些國家寄希望于通過數字貨幣這類無國界的價值儲備工具,來擺脫美元的束縛,擁有更多的經濟自主權。

主要經濟體研究CBDC行程中呈現的特點

在全球主要經濟體開展CBDC研發工作的過程中,以下三大特點值得關注。

特點之一:發達經濟體積極合作,制定發行CBDC的基本原則與核心特征

2020年1月,六家全球主要央行(包括歐央行、英格蘭銀行、日本央行、加拿大央行、瑞士央行、瑞典央行)與國際清算銀行(BIS)設立聯合工作組,以評估在本國發行CBDC的可能性;之后美聯儲加入,聯合工作組的成立,表現出發達經濟體對開展CBDC研究工作的合作與開放偏好,

10月9日,七大央行與國際清算銀行共同發布的報告《央行數字貨幣:基本原則與核心特征》(《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ies: foundational principles and core features》),是聯合工作組成立以來的首份階段性研究成果。報告認為,CBDC的發行要符合三個原則,一是“不傷害”,中央銀行提供的新形式貨幣應該繼續支持實現公共政策目標,不應干擾或阻礙中央銀行履行其貨幣和金融穩定任務的能力,二是共存。不同型別的中央銀行貨幣應該相輔相成,并與商業銀行賬戶共存,以支持公共政策目標,三是創新和效率。公共和私營部門在提供支付服務方面都可以發揮創新作用,以建立一個安全、高效和無障礙的系統,如果沒有持續的創新和競爭來推動管轄區支付系統的效率,用戶可能會采用其他不太安全的工具或貨幣,最終會給貨幣、金融和經濟帶來風險。報告指出,這些共同原則要求CBDC的發行及其基礎系統要體現使用方便、成本低、可兌換、即時結算,以及連續可用性和高度的安全性、復原力和靈活性等核心特征,

特點之二:主要發達經濟體在批發型CBDC研究上的進展更快

從國際清算銀行聯合七大央行發布的報告看,其目前對相關問題的討論似乎更多集中于通用型CBDC;但在實踐中,主要發達經濟體對批發型CBDC(主要面向金融機構)的研究似乎“做得更多”。比如,加拿大和新加坡在2016年分別啟動了Jasper和Ubin專案,探索分布式賬戶技術(DLT)在銀行間大額支付系統的應用,后又在2019年合作開發了Jasper-Ubin專案,并在沒有中介代理的環境下,成功試驗了在跨境、跨幣種和跨平臺支付中應用CBDC,歐央行和日本央行也早在2017年就聯合啟動了Stella專案,主要針對分布式賬本技術(DLT)在支付系統、證券結算系統、同步跨境轉賬、平衡機密性和可審計性等領域的適用性進行研究,目前,Stella 專案已經完成四個階段的研究工作。

特點之三:在技術設計上,越來越多的中央銀行正在考慮“混合”或“中介”模式

目前關于CBDC的技術設計主要包括四類:一是“直接”模式,即CBDC是中央銀行的直接負債,中央銀行維護所有交易的分類賬并執行零售付款,沒有私營機構的參與,二是“混合”模式,即私營部門管理所有面向客戶的活動,但CBDC是中央銀行的直接負債,中央銀行還保存所有交易的中央分類賬,并運行備份技術基礎設施,允許它在私營部門支付失敗時重新啟動支付系統。三是“中介”模式,類似于混合CBDC的體系結構,不同之處則在于,中央銀行只管理批發分類賬,不負責所有零售交易的分類賬,四是“間接或合成”模式,即由中介機構經營所有零售付款,并需要向對中央銀行索賠的零售客戶全額償還所有負債。

國際清算銀行8月發布的工作論文《央行數字貨幣的崛起:驅動因素、方法和技術》(《Rise of the 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ies: drivers, approaches and technologies》)對全球CBDC工作進行了系統調查和研究,發現目前越來越多的中央銀行正在考慮“混合”或“中介”模式,只有少數經濟體考慮“直接”設計模式,而沒有一份中央銀行的報告支持間接設計模式。大陸發行的數字人民幣采用的“中央銀行-商業銀行”二元模式,就屬于混合模式。對于二元模式帶來的潛在好處,大陸人民銀行副行長范一飛在2020年9月發表的《關于數字人民幣M0定位的政策含義分析》一文中稱,“二元模式既保證了央行的貨幣發行權,又能夠充分發揮商業銀行的資源優勢以及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進而構建了央行貨幣和商業銀行存款貨幣和諧共存的貨幣流通體系”,

未來已在不遠處,數字貨幣將深刻地影響傳統金融和貨幣體系中的你、我、他。對此,我們是否已做好準備?與發達經濟體不同,目前大陸發行CBDC的主要定位是通用型,但在各國加速博弈數字貨幣領域國際主動權的背景和趨勢下,大陸也應進一步面向遠方的藍海,積極參與國際合作,做好跨境支付領域CBDC的技術支持和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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