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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工 | 文 關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近日應市里一個文學社團之邀,做一期“詩詞講座”,實際是和新朋老友談一談讀書心得。
老伴聞聽后卻認起真來,生怕我口拙心癡,言語不周,甚至說些不合時宜的話來,硬逼我把發言的內容提前講給她聽,她好提提建議。
我的講稿正題前有一段鋪墊,我自嘲自己決非文人,更不是什么作家詩人,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工人。在將近半個世紀的做工生涯中,幾乎沒有離開過工廠一寸,邁出過企業一步。故此對工廠、工人、機床設備、安全生產、企業效益、質量管理這些詞匯感情尤深。
上世紀60年代初期,我被一家軍工廠招收為學徒工,簽了一份三年學徒合同,第一年月工資為9元,平均每天合三角整,每頓飯就花一角錢,全年沒有一分錢的獎金和加班費,經常在饑餓中度日……
老伴聽到這里,突然打斷我的“演講”,建議我刪去這段鋪墊,
我執拗地辯白:“這是親身經歷,既不加油添醋,又不涉及別人,為啥要刪去呢?”
她毫不客氣地說:“文人們聚在一起,講文學就講文學,說詩詞就說詩詞,干嗎非要扯到三年自然災害、吃不飽餓肚皮呢?”
我還強詞爭辯,她果斷警告說:“我看你總愛往后看而不是向前看,這算什么思想意識?”
我頓時語塞,卻又想到我的岳父母在世的那些年月,
岳父嗜酒,一日三餐總少不了抿上幾口,習以為常,家人也見怪不怪。
到了三年自然災害的年月,不要說糧食、油料、肉蛋憑票供應,就連白酒也斷莊了,岳父嗜酒成癮,缺了“白干”,先是干噦,后來渾身乏力,精神全無,某天行走在街上,嗅到一小攤上有散酒氣味,頓時引發酒癮,控制不住自己,竟然癱倒在地,幸遇街坊把他救起,送回家里,這成了他永不“開壺”的典故,
有天岳父正向我敘說這一典故,岳母在一旁喝令:“還有臉再提那事!你這個人是光往后看不往前看,你咋不說現如今你的好酒成箱喝不完,咋不把這些好日子、好景致掛在嘴上呢?”
其實,無論是岳父大人還是本夫,都沒有否定眼下的幸福生活,只是也難以遺忘往昔的艱苦歲月。
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本人正在中學上學,正是長知識長身體的最佳年紀,但主要精力是和饑餓作斗爭,學習知識、鍛煉身體則為其次,關于饑餓的刻骨銘心經歷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河南有一位作家叫劉慶邦,他寫的《平原上的歌謠》被稱為“大陸第一部深度描寫三年大饑荒的長篇小說”,他說:“善于保存記憶的民族是不可戰勝的,拒絕遺忘的文學是讓人尊敬的。”我很認同這句話。
《平原上的歌謠》敘述了極左年代中原農村發生的大饑荒,寫出了普通老百姓在那個特殊年代所經受的巨大磨難,表現了他們在饑餓的威脅面前激發出的生存勇氣和生存智慧,作者寫道:“有的人已經餓死,有的人眼看也要餓死。苦難中的人們,該笑還是笑,該唱還是唱,饑餓的平原上回蕩起動人的歌謠,”
劉慶邦還有一部長篇小說《遍地月光》獲得了魯迅文學獎和老舍文學獎,書中描寫了一個鄉村少年與命運抗爭的辛酸歷程,其中關于中原農村的艱苦生活,就像我們的胎記一樣,無論怎樣折騰都擺脫不了,
《遍地月光》寫的是“文革”時期,少年黃金種出身于杜老莊的一個地主家庭,父母遭受批斗死去,金種與弟弟銀種和叔叔黃鶴圖生活在一起,他們生活在屈辱中,隨時都會被村里的人欺侮。
金種先后追求村里的兩個姑娘,她們先后也對他情投意合,但是由于他出身不好,被人看低,到頭來只是一場夢幻,由于現實中無法生存下去,金種想方設法逃離杜老莊,前兩次逃跑都被當作盲流遣返,最后一次總算成功了,
改革開放后,發了大財的金種帶著“妻子”又回到了杜老莊,金種給了村里人很多錢,可是人們還是戴著有色眼鏡看他,很快發現他的“妻子”是假的。金種去給父母上墳,想起這些年所受的無數苦難,不禁大聲痛哭,長跪不起……
劉慶邦為什么要寫這些反映改革開放前貧困農村的故事?他說:“我按捺不住自己的記憶和沖動,一直想寫一部長一點的小說來記述那段生活。我暗暗對自己說,你不寫這部小說,就對不起那些餓死的人和那段歷史,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一輩子都白活了,”
偉大導師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一書中說:“‘歷史’不是把人當做達到自己目的的工具來利用的某種特殊的人格,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的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
奧地利作家茨威格在《人類的群星閃耀時》一書中寫道:“在歷史中也像在藝術和生活中到處遇到的情況一樣,那些難忘的時刻并不多見,一個真正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時刻,必然會有漫長的歲月無謂地流逝……”
人們總會把“忘記歷史就等于背叛”掛在嘴上,但真正觸及歷史上的一些痛點和悲涼時,又往往“談虎色變”,自設禁區。其實,不忘歷史才能更好地理解今天,邁向明天,
為使老伴放心、安心,老夫在現場講座時,把原來準備講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的窘態全部舍去,只說某某年被招為學徒工,還簽了三年學徒合同,從此加入到工人的隊伍之中。
難忘,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