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旦珺
編輯 | 朱秋雨
在2020年余額不足五天的時候,楊笠因為“制造性別對立”被舉報了,當時我的一位朋友在大雪紛飛的東北度假,沒趕上笑果文化的跨年脫口秀,只知道網上吵得火熱,后來她看了視訊后萬分驚訝:“就因為楊笠說了這?”
撕裂是顯而易見的,當女性因為楊笠說出了她們長期隱秘的集體體驗而痛快、甚至流淚時,部分男性被戳到了痛處,想通過舉報消滅這種聲音。
“楊笠把脫口秀藝術變成了行為藝術,她的表演一半在舞臺上完成,一半在現實中完成……”那些不曾關注性別議題的男性可能在今年多次感到無妄之災的降臨:為什么普男(普通男性)突然變成了圍攻的靶子?為什么世界突然變成了這樣?
表面的性別爭議背后,是女性力量的涌動,她們開始在公共領域為自己發聲,以證明由男性主導描繪的那個世界充滿盲點,有一半人要讓另一半人知道:世界不只是這樣,
過去一年,因為性別議題吵架的人變多了,曾經一些鮮少被擺上臺面的價值觀分歧如今格外刺眼,因此有人與朋友鬧僵,有人與男友分手、有人與丈夫離婚,
“在一起快1314天,因為討論隨姓的問題想分手了”,一位豆瓣網友在勸分小組發帖:“如果他表現的是理解我在懷孕這件事里的付出……而不是簡單將隨姓和骨氣以及倒插門掛鉤,我當然同意隨父姓。”
帖子再往下拉,就能看到三個明晃晃的大字:已分手。
網上關于冠姓權的廣泛討論,始于對短視訊原POpapi醬孩子“隨父姓”的不合理攻訐。如今看來,這件事本身更像一場社會爭議的導火索,實質上給了人們更多思考冠姓權的機會,
在一些女性表示對冠姓權“不在乎”的同時,另一些女性觀察到了她們男性伴侶的“在乎”:冠姓通常是男性的“底線”,是他們拒絕討論的話題,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就像牛頓看到蘋果落地,她們也開始產生最天然的疑惑:我們無論在生育還是撫養上都要付出更大的精力與代價,為什么沒有給孩子冠姓的權利,或者說自由?
冠姓的爭議仍在持續,但是過去維系了數千年的“從父姓”制,陡然出現一道裂痕,
今年夏天,《三十而已》成為討論度最高的影視劇,其中的主角之一顧佳,美麗、聰明、能干,打破了公眾以往對全職太太“無所事事”的刻板印象,亦使得全職太太本身變為熱門話題。
顧佳打破了人們對于家庭主婦的刻板印象
全職太太是獨立女性嗎?這一問題的提出,將人們的目光投向了長期被遮蔽的母職價值,婦女在家庭內部的付出作為勞動得到更多人的承認,
不過另一陣風很快刮來,鄉村女校校長張桂梅在采訪中提及不接受家庭主婦學生的捐款,在網上的討論中,家庭主婦再次被推向職業女性的對立位置,事實上,結合現實語境,張校長的話更像為家庭主婦添上了一個實際的注腳:在缺失社會保障的情況下,女孩實現自我價值,最好依靠職場奮斗,
相比于抽象地討論家庭主婦是一種自由選擇,強迫女性成為家庭主婦的就業困境才更值得關注,
擬態環境不等于現實,雖然女性議題在網上蔚然成風,逼得一些男網友大呼“女性地位已經夠高了”,但真實的女性境遇還有很大改善空間。
9月20日,藏族姑娘拉姆在直播過程中慘遭前夫縱火焚燒,最終不幸身亡。拉姆以死亡證明了施行四年多的反家暴法是如此蒼白無力,她在生前曾多次向公權力求助,然而基層執法者在“清官難斷家務事”的認知下,忽視了對她的保護。
藏族姑娘拉姆
親密關系中針對女性的暴力,在過去一年尤為突出。化糞池殺妻案驚世駭俗,因無法生育被婆家毆打致死的方洋洋案震驚世人,惡性家暴之外,方洋洋還被配以冥婚,女性的身體,到死后也不屬于自己。
方洋洋幼時的照片
走到年底,頗受爭議的離婚冷靜期正式宣布來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中明確規定:“自婚姻登記機關收到離婚登記申請之日起三十日內,任何一方不愿意離婚的,可以向婚姻登記機關撤回離婚登記申請。”
這意味著離婚難度的增加,事實上更不利于被家暴的女性得到解救,當網友紛紛議論離婚冷靜期可以成功降低結婚率時,微博原PO@西窗隨記卻指出,離婚冷靜期真正影響的是那些無法拒絕婚姻的人們:
“能下定決心拒接婚姻的人,往往受過良好教育,有獨立生活并獲得幸福安定的能力……絕大多數人既對婚姻有不切實際的憧憬,也有對家庭生活不得已的依靠。增加擺脫婚姻的阻力,是對最弱勢、最不幸的人群增加了擺脫不幸的難度,”
某種程度上說,正是現實中女性空間不斷被壓縮,才促使著我們更激烈地去抗爭。
女性意識不斷崛起的同時,反對的聲浪也在增強,
在與我身邊為數不多的男性朋友交談后,我發現即便是能夠理解女性困境的男生,身上也難免有一種恐懼:擔心對男性的怒火燒到他們身上,
一直以來,向女性燒去的火焰非常多,比如在漫展上穿JK制服擺造型被指責“色情”的女學生,出門拿快遞被造謠出軌的女白領,但大部分女性不感到有什么,反而積極踏步邁向“好女人”的隊伍里,女性群體總是更像一盤散沙,需要在男權社會中向男性借力以聲張自己的價值,而男性則天然地擁成堅固的同盟,無論他們的盟友是什么樣的人,
被造謠出軌的女子:“我不是什么都沒錯,是什么都沒做”,圖片來自“剝洋蔥”
在過去數年的metoo運動中,有一片相同的陰云覆蓋在男性共同體上,雖然在女性眼中,心中沒鬼就能做到問心無愧,而“清華學姐”事件為那些被壓抑的群體情緒,提供了一個精準的釋放口子。
今年11月,清華大學部一名女生因為感到臀部被一名男生觸碰,在朋友圈和微信群里發表了“我先讓你在我朋友圈社死吧”的言論,不過在調取監控后發現一切只是誤會。隨后女生聯系到被指控的男同學,獲得了對方的諒解,并且在各大平臺發表道歉言論。
清華學姐的道歉聲明
這一當事人雙方已經達成和解的事件,在網上發酵成為一場對女方的網路暴力。清華學姐的私人資訊在社交媒體上四處傳播,并且遭到了海水般的侮辱謾罵,她為自己的不當行為付出了慘重百倍的代價,
此前另一個“反轉事件”——梁穎、羅冠軍事件中,被指控約會強奸的羅冠軍發表微博長文稱自己因為被指控受到極大負面影響,“已經社會性死亡”。即便他未能對梁穎所描述的第一次約會時強行發生性行為做出回應,在眾多網友眼中,羅冠軍已成為性侵指控中的最大受害者,
梁穎、清華學姐被人們迫不及待地釘在恥辱柱上,這一系列事件,實際上惡化了本身就脆弱的性騷擾舉報環境,而metoo運動發生的背景——長期的受害人沉默,以及傾向施暴者的法律機制和不完善的公共救濟機制,尚未得到正視,
網上攻擊楊笠的人,總喜歡用一些不可證偽的陰謀論,質疑她發言的動機是為了收割“女權紅利”。他們很難明白,楊笠的發言之所以能廣泛地引起共鳴,是憑借她作為一位女性對生活最細致入微的體察:在抽離了社會環境的手術臺上,女人回歸到原始的人體人身,這一刻的平靜令人感到自由,
一顆逢迎的心肯定做不到如此。
女權主義在網上一度被污名為“女拳”,不過最近一年里,我越來越多看到諸如“姐妹們,多多打拳呀”、“越來越覺得女拳這個詞可愛”等言論,這是話語不斷被講述的價值,獲得對一個事物的敘事權后,原本附加其上的意義也隨之消解。
但我同時也看到,習慣打拳的人更容易將拳頭伸向中低階層的男性,比如渴望婚姻的貧困村村民,我們所面對的性別不平等局面,更復雜地滲透著多維度的社會結構問題,
男性與女性一樣都可能受到來自父權的壓迫,那位出于“骨氣”而不愿給孩子冠妻姓的朋友,必然感受過壓在身上沉沉的社會眼光。性別的解放從來都是雙向的,當女性不再因性別受限,男性也會獲得自由。
歷史上的無產階級革命曾許諾過男女平等的社會,但事實證明,它任重道遠,體制、風俗的改變非一朝一夕能完成。性別解放可能是人類社會能發生的最深刻變化之一,因為它總要與權力、等級與不公挑戰,這個過程雖然漫長艱難,但我想不會停止。
謝謝你看到這里。
這是我們的第48篇推送,也是我們想以此紀念2020年的方式。
如同我們發刊詞所說的,在公眾號做內容紅利消退的時代,我們姍姍來遲了。半年來,真心感謝所有閱讀,以及經常留言互動的讀者,2020年,大家辛苦了,2021年,我們一起在生活的瘙癢中繼續理想主義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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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耀眼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