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勇說,通過醫學,他可以治療患者肉體上的疾病,同時,它也在治療自己的心理創傷。
“今年(2020)的艱難就像一面鏡子,它照射出很多東西,引發了我對人性、善惡、公益、生命、醫學的思考,透過這面鏡子,可以更好地看見未來。”
2020年1月20日,北京朝陽醫院發生了一起暴力傷醫事件,受害醫生是眼科主任陶勇。 受傷兩周后,陶勇才脫離生命危險。 5月,陶勇重回工作崗位。 這場巨大的變故,讓他經歷了前所未有的考驗,同時也讓他對生命和生活多了幾分思考。 在陶勇看來,這一年“就像一個周期,你會站起來,然后蹲下再站起來,不斷循環往復”。
“但每一次蹲起的過程中,你會發現更多不同的景色, 我更加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在堅持什么,并確定了自己40歲以后的目標。” 如果說幸福的滿分是100分,那么,現在陶勇給自己打98分,
以下為陶勇于2020年年底的口述,
2020年的三個關鍵詞
我的2020年有三個關鍵詞,第一個是艱難。這一年,無論是我個人還是國家,都遭遇了一些挑戰,1月20日我受傷,住院治療期間,聽到武漢covid19肺炎疫情暴發的消息,我一下子想到了2003年的“非典”,我住了84天院,現在手恢復得越來越好了,但還需要每周做兩次康復治療,今年的艱難就像一面鏡子,它照射出很多東西,引發了我對人性、善惡、公益、生命、醫學的思考。透過這面鏡子,可以更好地看見未來。
2020年5月,陶勇重回工作崗位,這場巨大的變故,讓他經歷了前所未有的考驗,同時也讓他對生命和生活多了幾分思考,
第二個是發現。因為年初的遭遇,我對親情有了新的理解。之前我覺得家人可能只是在同一個家庭里生活的人,但現在我覺得家人是一起扛過困難、渡過危險的最親密的人。對于醫患關系,我有了更多思考,譬如:如何營造一個比較好的環境以減少醫患矛盾?怎樣增加醫患之間的理解?如何保護醫療戰線上的同行?
第三個是驚喜。這一年,我解決了困擾自己多年的一個問題——值不值。為患者付出值得嗎?當傷醫者對我刀刃相向時,患者家屬為我擋刀,患者小天賜的爸爸對我說,他這輩子就哭過兩次,一次是天賜的第二只眼睛被摘除,還有一次就是看到我受傷,受傷后,我收到了無數的鮮花和祝福視訊。自己曾經用心付出對待的那些人,其實他們也把我放在心頭,對我就像親人一樣,這讓我覺得,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當陶勇再遇為自己擋刀的患者家屬時,他不禁感慨:“兩個手上的傷疤仿佛一道符咒,開啟了宇宙間的能量。”/@北京眼科醫生陶勇
我曾經對外界說,現在,醫學對我而言已經成為信仰,通過醫學,我可以治療患者肉體上的疾病,同時,它也在治療我自己的心理創傷。我一遍又一遍地把醫學精神作為信仰植入內心。
所以,我對于生命的理解也發生了變化。之前我認為生命是短暫的,沒有更深地理解其意義;但現在,我認為生命的最大意義在于找到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它可以跨越生死。
我找到了什么呢?比生命更重要的就是在生命中踐行偉大。如果有一天必須在醫學信仰與延續生命之間二選一,我會堅定地選擇前者,我要拿起醫學的武器去改變這個世界,傳遞我的價值觀,讓世界變得溫暖。
唯愿天下無盲
天下無盲,是一個宏大的愿景,也是一項龐大的系統工程,需要舉全社會之力來推進。我將天下無盲理解為兩個部分,一個是公益慈善活動,用人文關懷去傳遞價值觀,最終讓患者或視力不好的人感受到希望,即使他們視力不好,但他們仍然有機會像正常人一樣學習和生活,而且可以實現自我價值, 總有一天科技會戰勝黑暗,我們就要把這 種希望帶進他們心中。
2020年11月,陶勇在光明天使志愿者行動中為患者科普眼科知識,/@北京眼科醫生陶勇
另一個方面是采用各種高科技和醫學手段去幫助患者。比如我參與了四次“健康快車”公益行動,每次會在一個鐵道小站駐扎三個月,免費給當地的貧困患者實施白內障手術,有2000多名患者受益,“復明后為自己親手縫制壽衣的王阿婆”就是其中一例。
另外,我大力推行的眼內液精準檢測,可以為全國的眼科醫生提供數字化的診治依據,盡量減少臨床上的誤診誤治,減少致盲概率,今年我們還聯合開發了智能眼鏡、電子助盲器,讓還有一點視力的人增強視力,幫他們重新獲得學習和工作的能力;全盲的人通過電子助盲器,辨認物體的大小和形狀,然后勇敢地走出家門,我們也在進一步開發干細胞技術、基因治療技術,最后采用腦機接口技術來產生人工視覺。
總而言之,天下無盲就是左手借助人文慈善和公益,右手借助科技與醫學;一方面把希望帶入心中,另一方面則把光明引入眼中。
今年“六一”,我們做了一場專門為盲童舉辦的公益直播活動。兒童節對于普通孩子來說意味著朱古力、糖果、去游樂場、看電影、買漂亮衣服、買一套心愛的圖書,但對盲童而言,這一天和其他日子并沒有什么不同,因為他們看不到衣服漂亮的顏色,也享受不了普通孩子的節日樂趣,
于是,我們和北京醫科報公益基金會、賽思健康科學研究院合作,在騰訊、新浪、抖音等平臺做了“光明天使,關愛盲童”公益直播活動,全網觀看達238萬人次,也得到了很多有愛心的明星和企業的支持。社會各界的愛心人士給盲校的孩子們捐了牙膏、牙刷和洗臉巾,還捐贈了盲文讀物、有聲讀物。
2020年6月1日,有238萬人在網上觀看了陶勇的“光明天使、關愛盲童”公益直播活動,/@北京眼科醫生陶勇
在這個過程中,我也逐漸理清了頭緒,聯合大陸盲文出版社和盲文圖書館發起“光·盲計劃”。這個計劃是“天下無盲”藍圖中的公益部分,主要是聯合社會各界力量,做一些對盲人群體有價值的事情,大陸有1000多萬包括盲人在內的低視力人群,如何讓他們的聲音被大家聽到,讓他們自洽、自信、自強,自食其力,獲得一份體面的工作、賺取一份收入,變“資助”為“自助”,是“光·盲計劃”的初心,
“光·盲計劃”也希望在中途失明者的心理疏導與自信心建設、生活技能輔導、知識和職業技能教育培訓上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現在,一些有生活和工作經驗的盲人自發成立了“金盲杖”組織,我們一起幫助盲人朋友學習做飯、洗衣服、出門、搭乘公共交通工具,
12月8日起,我經常提到的兩個孩子——天賜和薇薇加入“金盲杖”訓練營。通過訓練,這些盲童的生活自理能力會更強大,最終可以和正常孩子一樣享受實現自我價值的樂趣,
有很多有能力的機構與名人都志愿加入這項計劃。與有聲平臺合作時,一些名人會與盲童一起讀詩,我們也專門配備了老師,教授孩子們如何朗誦詩歌、誦讀文章,希望與有聲平臺共同打造一個節目。
我今年出版的《目光》一書的版稅已經捐了出來,未來,這些孩子可以朗讀其中的章節,在有聲平臺上分享。我們還會組織更多版權內容,讓盲童和盲人朋友通過觸摸盲文錄制和創作有聲讀物,并通過有聲平臺分享,賺取一些收入,
對醫學的沉思、對生活的解答
年初,我就打算寫本書。其實,我一直都有寫作情結,如果我當初沒有選擇做醫生,我會選擇成為作家。后來因為工作關系,只能暫時壓制寫作興趣,發表的都是學術論文。今年,因為疫情,醫院的工作相對少一些,再加上受傷后處于治療康復期,我就想通過文字分享自己的感悟。
大概花了三個月時間,《目光》就完成了。《目光》是我從醫近20年、接觸并治療過近10萬人后的思考與感悟的合集。它不單單講述醫患關系等命題,也是我這一路走來不斷加深自己對醫學認識的載體。對我來說,這本書是一個全新的起點,它啟示我再次認真審視自己的生命,感悟生活的真諦。
陶勇的首部隨筆,由周國平和倪萍親筆作序,/@北京眼科醫生陶勇
科技改善了人類的生活,但有時候科技會帶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有記者問我,為什么現在的醫患關系越來越緊張?回想起來,我小時候,醫患關系好像特別簡單,那個時候的醫療資源遠不如今天豐富,但患者對醫生有天然的信任,醫生對患者也有發自內心的責任;而現在醫患之間普遍缺乏信任感,
隨便在網路上搜索,就能夠找到三四位同領域的醫療專家,一周之內把他們都約診一遍,似乎也不是什么難事, 再加上網上一些以訛傳訛的聲音,病人很容易就變得更加疑惑、焦慮。 事情都有兩面性,科技的便利,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帶來負面影響, 客觀上,科技讓你擁有了多種選擇,但選擇多了,我們就變得不容易相信他人。
所以,必須推動醫學人文。正如我在《目光》中寫的一首詩:醫學,它的父親是科學,它的母親是哲學,如果沒有科學,人體將會因為肉體的病痛而很快逝去;但如果只有科學沒有哲學,即使人的生命延長了,也還是得不到幸福,
2020年12月,陶勇給青年醫生做分子眼科檢測技術的培訓。/@北京眼科醫生陶勇
醫學就是一種平衡的科學,通過醫學,我們了解人體器官之間的平衡、人與人之間的平衡、人與社會之間的平衡、人與大自然之間的平衡,同樣,通過醫學,更需要平衡科學與哲學之間的關系。醫生不應該機械地把患者的器官當成一個又一個零部件去修理,我們要有整體觀,把他們融入一個溫暖的環境。如此,醫生救治的才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具肉體,
說起醫學人文與專業技術的關系,讓我想到最近與一位作家朋友的談話。朋友說,好的文學作品是朦朧的,作者會把要表達的意思藏在文字里,啟發讀者思考,
醫生應該學兩本書:一本是課堂上教授的書,在這本書上可以學到醫學理論知識和手術技能;另一本則是社會這本書,從中才能學到人文的東西,
✎采訪 | 尤蕾
原標題——眼科醫生陶勇:我給自己的幸福打9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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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新銳人物:抗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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