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馬炎之后幾乎被打上“無能”標簽的兩晉司馬氏,也曾出現過一位能夠力挽狂瀾的皇帝——東晉明帝司馬紹:他20多歲登基時,權臣王敦的謀反大業已經成功了一半;但他僅用兩年,就以高超的手段平定了這一危機;更傳奇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起到了關鍵作用,
西元307年,對西晉王朝來說很特殊。
上一年,八王之亂已經結束,東海王司馬越笑到了最后,但西晉王朝已經走到了懸崖邊:在之前的連年混戰中,無數精英、將士人頭落地,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地,西南氐族李氏兄弟、并州匈奴人劉淵陸續稱帝,而在江南,原朝廷官員陳敏也自稱楚公、割據江東。
但即使面臨這種危機,西晉朝廷也沒有見好就收,司馬越毒死了晉惠帝司馬衷,并且和新上任的晉懷帝明爭暗斗,朝野各懷鬼胎、人心渙散,
到了西元307年,陳敏終于被西晉征東大將軍劉準擊敗。相對于赤地千里的中原,富庶的江南地區無疑具有后方根據地的價值,于是,在這一年7月,晉懷帝任命瑯邪王司馬睿為安東將軍、都督揚州江南諸軍事,全權負責經營江南,
而司馬睿的心腹,是當朝宰相王衍的堂弟王導。倆人攜手抵達建康城后,誠心結交當地世家大族,很快站穩了腳跟。
但默默留后手的并不只有司馬氏,沒過不久,王衍以安撫地方、羽翼朝廷為名,任命自己的弟弟王澄為荊州都督、堂弟王敦為青州刺史,哥仨的算盤打得很精明:““荊州有江、漢之固,青州有負海之險,卿二人在外而吾居中,足以為三窟矣。”
好一個狡兔三窟!其實可以視為“四窟”,畢竟還有個在江東的王導,在這個風雨飄搖、民不聊生的危急年代,身為宰輔卻只考慮家族利益,西晉王朝的前景可想而知。
西元311年,西晉十余萬大軍被羯族梟雄石勒全殲,王衍淪為俘虜后被處死;隨后匈奴漢國大軍攻破洛陽,晉懷帝被抓、數萬軍民被屠殺,史稱“永嘉之亂”,
王敦的運氣好得的多,他從北方撤到江南,先后擔任揚州刺史、荊州刺史,跟堂哥王導一外一內,為司馬睿穩定江南立下了不少功勞。
至于“四窟”之一的王澄,則在西元312年路過豫章時,被自家兄弟王敦殺掉,王敦的狠辣初露端倪,
不過即使只剩下王導、王敦,也足夠支撐瑯琊王氏的地位。
西元316年,晉愍帝被俘虜,長安被攻破,西晉正式滅亡;第二年,司馬睿稱晉王,建立東晉,并于西元318年正式稱帝(即晉元帝)。由于大量江北世家、百姓逃向江南,與江東本地人面臨著新的利益分配難題,而司馬睿本人在原本在皇族中并沒多高的地位,為了穩定局面,他越發重用王導。
此時的司馬睿,稱王導為“仲父”、自己的蕭何;而王導也投桃報李,盡心盡力幫助司馬睿拉攏南北士族,東晉朝廷很快穩定了局面。當時,除了擔任宰相的王導、控制著長江中游的王敦,王家宗室、嫡系遍布朝廷內外,出現了“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面,
但隨著權勢的擴張,王敦的野心也日漸膨脹,他私自任用官員、培養自己的親信,與朝廷分庭抗禮之勢越發明顯。而在度過初期的困難局面后,司馬睿也對王家的滔天權勢心存忌憚,他重用劉隗、刁協等人,對外猜忌防備王敦、對內逐漸疏遠王導。
面對這一局面,雖然王導王導淡定自如,但擁有兵權的王敦卻不甘示弱,雙方逐漸勢同水火,
西元320年,王敦跟朝廷搶奪戰略地位重要的湘州刺史一職,司馬睿這次沒有退縮,他根據劉隗的建議,安排宗室司馬承出任這一職務。王敦上表喊冤,卻讓司馬睿更加忌憚;
下一年,司馬睿采用刁協的主意,征調北方流民為軍人,并劃歸心腹戴淵、劉隗麾下,讓他倆以防御后趙的名義鎮守合肥、淮陰,與建康城互為犄角,以防備王敦,
同年9月,威震中原的豫州刺史祖逖病逝,讓原本還有所收斂的王敦喜出望外,他認為東晉上下再也沒有自己的對手,決定徹底撕下面具、武力進京奪權。
西元322年,經過嚴密策劃,王敦在武昌正式起兵、直撲建康;此時在京城的王導比較雞賊,他一方面帶著宗族向司馬睿請罪,獲得了對方的寬恕;另一方面卻顧及家族利益,在王敦攻城時故意按兵不動,坐觀成敗。
如王敦所料,司馬睿重用的戴、劉等人絲毫沒有帶兵的經驗,在建康城外被殺得落花流水,沒費多少工夫,荊州軍就殺入城中,戴淵、周顗被殺,刁協在外逃途中身亡,只有劉隗投奔了后趙。
一敗涂地的司馬睿束手無策,只能坐視王敦為所欲為。王敦自封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朝中所有事務盡在其掌握,他大肆安排自己的親信占據朝野要害職務,司馬睿純粹成了傀儡,
在安排好一切后,同年4月王敦返回武昌,遙控朝政。遭受此羞辱的司馬睿憂憤成疾,在當年11月郁郁而終,終年47歲,23歲的太子司馬紹即位。
司馬紹此時面臨的尷尬局面不言而喻,但他雖然年輕,在政治上卻比父親成熟得多,剛一即位,他就在兩個方面做準備,
一方面,強化防御、密謀應對。他任命華恒為驃騎將軍,負責防衛建康城;任命兗州刺史郗鑒為安西將軍,都督揚州軍事,這倆人都是他早已物色好的人才,能力、忠心方面都沒問題;
另一方面,與王敦虛與委蛇、養成其惡,
王敦察覺出司馬紹防備自己,抓緊了篡位的步伐,西元323年初,他上表祝賀司馬紹登基,同時暗示對方征召自己入朝,司馬紹并沒有硬碰硬,反而將計就計,讓王敦“加黃鉞、班劍,奏事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這些字眼我們很熟悉,是所有權臣在篡位篡位前的指定動作。
司馬紹如此大度,反而讓王敦有些心虛,他擔心入朝被人謀害,于是只是移軍姑孰(馬鞍山市當涂縣),更加逼近建康城,同時自封揚州牧,任命堂哥王導為司徒。
此時的形勢已經明了,可謂“王敦之心,路人皆知”,但即使在王氏內部,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王敦的野心,不僅王導不愿意拿家族命運冒險,王彬、王舒、王棱等人也都站在司馬氏一邊,王棱由于態度太過鮮明,甚至被王敦暗殺。
王舒有個兒子名叫王允之,按輩分來說是王敦的堂弟。這孩子“年方總角”,也就是八到十三四歲的樣子,但卻聰慧異常;王敦認為他跟自己特別像,所以經常把其帶在身邊,
有一天夜里,王敦跟一群親信喝酒,陪同的王允之裝醉先行入睡,隨后,王敦在席上與錢鳳等人密謀篡位奪權的計劃,躺在隔壁的王允之聽得一清二楚,為了不引起王敦的懷疑,他側著身子偷偷扣喉嚨,讓自己吐得滿床滿身污穢,其后閉著眼睛裝睡,甚至還稍微發出了一點鼾聲,
王敦完事后,果然前來查看,發現王允之的狼狽模樣后才徹底放心。沒過不多久,王允之請求回京看望升任廷尉的父親,獲得了王敦的允許。
一到建康城,王允之便把王敦的密謀悉數告訴了父親,其后王舒和王導一起進見司馬紹,把這些情況全數匯報,君臣三人做好了應對的準備,而王敦對此還一無所知。
西元324年6月,王敦安排溫嶠監視朝廷動靜,對方卻把自己的計劃一五一十匯報給司馬紹,司馬紹當機立斷討伐王敦,他派王導、郗鑒、溫嶠、應詹護衛健康城,外召王邃、祖約、劉遐、蘇峻、陶瞻等邊軍進京勤王。
得知此消息,正在病中的王敦勃然大怒,派王含、錢鳳等親信率五萬大軍殺向建康,計劃這次斬草除根、破城后直接干掉司馬紹。
但經過上次的教訓后,這次的東晉朝廷用人得當、上下一心,司馬紹親自指揮擊敗王含、斬殺叛軍前鋒何康。憤恨交加的王敦日漸病重,沒多久死在軍中。
王敦的死訊逐漸傳開,同時朝廷的邊軍逐漸抵達建康城外圍,在重壓之下,叛軍人心渙散、迅速崩盤,沈充、王含、錢鳳等頭領陸續被殺,7月,王敦之亂被徹底平定,
鑒于王敦家族根枝過廣,王導、王舒等人也為平叛立下了汗馬功勞,在動亂骨干陸續被誅殺后,司馬紹下令不再追究王敦其他下屬的責任,有效安撫了王氏的疑慮。
緊接著,他大刀闊斧調整長江中游重鎮的將領,任命應詹為江州刺史、劉遐為徐州刺史、陶侃為荊州刺史、王舒為湘州刺史,避免再度出現某個家族尾大不掉的局面,有效加強了皇權,
正當司馬紹要大展拳腳之際,僅僅一年之后,他就因病重去世,享年二十七歲,謚號晉明帝。其后的幾十年間,東晉一直處于門閥世家與司馬氏共同掌權的局面,王、桓、謝等家族你方唱罷我登場,北伐毫無建樹、內耗卻時常上演,東晉朝廷就按照安而復危、危而復安的狗血劇本茍延殘喘,直到出身草根的劉裕橫空出世,才終結了這一局面,
通過司馬睿、司馬紹父子應對王敦的不同表現,我們可以形成這樣的結論:東晉王朝并非不可救藥,關鍵還是看在位者怎么識人用人,可惜這些措施無法制度化,那些像樣的司馬氏皇帝陸續英年早逝,東晉朝廷缺乏持續而高效的中央集權,最終渾渾噩噩、內耗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