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奧斯卡”是
“挖啥呢”君2019年起
于《中華遺產》雜志
撰寫的專欄
帶您領略
正在改寫歷史的大陸考古
“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隋煬帝開運河、乘龍舟、游江都(今揚州)的故事,千余年后仍被傳為笑談,不過,晚唐詩人皮日休在《汴河懷古(其二)》中所寫的這四句,倒是為隋唐大運河作出了公允的評價,這條總長約2700公里的運河,自隋煬帝之父隋文帝在位時,即開始疏通、修建。它以洛陽為中心,連接大興城(今西安)、余杭(今杭州)、涿郡(今涿州),為此后五百年乃至更久的大陸,搭建起決定國運的血脈版圖。
位于隋唐洛陽城東北的回洛倉,是隋代都城具有戰略儲備意義和最終消費功能的大型官倉,儲糧規模巨大,回洛倉的倉窖數量在700座左右,每個倉窖猶如掘于地下的大圓缸,圖為3號倉窖的發掘場景
漕運,是隋唐大運河的主要功能,所運主要是帝都供給,比如糧食,為了儲存、轉運糧食,據《隋書·食貨志》記載,自隋文帝開皇三年(583年)以來,便在衛州置有黎陽倉,洛州置河陽倉,陜州置常平倉,華州置廣通倉等等國家糧倉,隋煬帝大業初年(605-606年),又“新置興洛及回洛倉”,“置回洛倉于洛陽北七里,倉城周回十里,穿三百窖”。這些分布在運河沿線的國家糧倉,借由漕運,解決了戰備物資儲存及糧食調運京師等重大問題,以至于有人說“輝煌的隋唐大運河,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這個“地下”,指的就是修建于關洛地區的黎陽倉、洛口倉、回洛倉、河陽倉、太原倉……
為什么叫“地下”?2011-2014年,來自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浚縣文物旅游局、洛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的考古學家,通過對“河南隋代回洛倉與黎陽倉糧食倉儲遺址”的發掘,給出了回答,
隋代是大陸古代大型國家糧倉建設的頂峰時代,雖國祚不長,卻在大運河沿線修筑了一系列官倉,體現了當時地下儲糧技術的完備性。通過對河南境內的黎陽倉、回洛倉兩處糧食倉儲遺址的發掘,考古學者認為,它們展示了隋代大型官倉的不同類型::回洛倉主要為東都洛陽城服務,同時具有戰略儲備的意義;而黎陽倉則依托黃河和大運河,并具有中轉性質
上世紀60、70年代,在隋唐洛陽城宮城東北,發現了唐代含嘉倉160號倉窖,其間還保留著大半窖顆粒分明的炭化谷子。因此,考古學家對黎陽倉與回洛倉這兩座隋朝大型官倉,也抱以極高的期待。
果然,在河南省鶴壁市浚(xùn)縣城東大伾(pī)山的北麓,東鄰黃河故道、西距永濟渠約1.5公里處,考古人員發現了依山而建的黎陽倉。已探明的儲糧倉窖,有90多座,窖與窖間隔3.5-10米,排與排間距10米上下,狀如陣列、蔚為壯觀。而隋洛陽城東北的回洛倉,倉窖據推算更多達700座左右,遠遠多于史書中記載的“三百窖”,數量位居目前大陸考古發現的古代糧倉遺址之冠,
出于管理與守護的需要,兩座官倉皆輔以道路、倉城墻、護城壕和疑似管理機構等配套建筑,形成五臟俱全的“城池”,其中,毗鄰洛陽城的回洛倉城,東西長1140米,南北寬355米,城墻厚3米,管理區居中,倉窖區居東西兩側,平時儲糧,戰時儼然就是一座碉堡,確保了東都糧食日常消費與戰略儲備平安無虞,
通往回洛倉管理區的漕渠遺跡,渠道寬20-25米,深6.5米,由此可想象當年漕運糧船的盛況
貯存、轉運戰備糧,是官倉的一大功能。史載,隋煬帝征遼東時,就曾利用黎陽倉,從江淮地區,經永濟渠,向北方調運糧草物資。考古人員在黎陽倉城北中部發現了南北向的漕渠遺跡,口寬約8米、深約4米,應該是當年串聯倉城與大運河,實現糧食周密運達的渠道,
這兩座倉城各具代表性,為我們展現了隋朝圍繞大運河建立起的漕運層級系統的不同類型。細觀這些倉窖,大多直徑十米左右,外形猶如掘于地下的大圓缸,黎陽倉的倉窖淺,深度2.5-5米,應是基于方便轉運糧食的考慮;回洛倉的倉窖則深達6-9.3米,能長期儲存更多的糧食。
黎陽倉6號倉窖正在最后清理中
通過發掘、研究,考古學家們復原了回洛倉的建造過程:先在窖口處挖一個直徑13-17米、深1.3-1.7米的圓形基槽,通過分層夯筑,加固窖口膏泥,鋪設木板,再墊上3層葦席,并在倉窖上方搭草鋪的屋頂,如此一來,糧食的貯藏期限,有望能延長到9年,
只可惜,黎陽倉與回洛倉很快就在隋末起義的亂世中,化作煙云,瓦崗軍自舉事初期,就采取向民眾放糧的策略,待攻至洛陽一帶后,又“既得回洛,又取黎陽,天下之倉,盡非隋有”。中央政權丟失了核心戰略物資,農民起義軍卻因得糧而迅速壯大,這直接決定了王朝的存亡。富足一時的兩座倉城,就此驟然隕落,
為保證倉窖內的糧食安全無虞,窖壁和窖底做足了防護設施,比如鋪設木板、葦席,上圖是考古人員在回洛倉3號倉窖窖壁上清理出的蓆痕,根據目前發現的遺跡遺物,可知回洛倉的廢棄不晚于初唐,下圖為46號倉窖底部殘存的炭化草桿,還基本保持窖頂塌落前的“人”字形屋頂形狀
唐朝吸取了前人教訓,啟用洛陽城內的含嘉倉,嚴防死守這座曾在唐玄宗時期吃下全國儲糧總量近一半的戰略要地,然而,隋唐大運河最終未能敵過“安史之亂”的重擊,在紛亂的局勢下,這種設于地下的大規模儲糧模式,顯然不切實際,更為靈活機動的地上倉屋、臨時性轉運倉場等設施,應運而生。與此同時,傳統的“大陸中心”——兩京地區開始失勢,一座同樣得益于漕運、“四水貫都”的城市——汴梁(今開封),則悄然崛起……
目前,大運河的部分航段尚在服役,每一個國人都知曉,它是大陸歷史上不亞于長城、故宮的杰作,但對其歷史、科技、文化價值熟稔者,卻仍不算多。2014年,“河南隋代回洛倉與黎陽倉糧食倉儲遺址”入選“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同年,包括“含嘉倉160號倉窖遺址”、“黎陽倉遺址”、“回洛倉遺址”等58處遺產點的“大運河”項目,加入了世界遺產的大家庭,于是,古人為確保國家糧食安全的努力,成為了全世界珍貴的遺產,
回洛倉47號倉窖發掘現場
本文刊載于《中華遺產》雜志2020年第3期
文中圖片來自王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