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貧病的墨茶：B站不是他的伊甸園

冰川思想庫特約撰稿 | 郁風

命運像最會愚弄人的小丑：拿刀劃開你的嘴唇，逼你露出血淋淋的微笑，

在2020年4月1日愚人節這天，up主墨茶在B站寫下“今天是自己生日”的動態，并配上一個微笑表情，當天底下只有一條評論，“茶醬生日快樂！”。

這位唯一祝墨茶生日快樂的人ID叫“御坂伊里奇”，9個月后的2021年1月19日，他發出訃告：墨茶因貧病交加，不幸逝世。

01

人們紛紛涌入墨茶的這條動態中，給他送上遲來的“生日快樂”，但已經太遲，也有人抱著“理中客”的態度，質疑這是一場炒作，并靜待反轉打臉，一位用戶評論說，我寧愿這是場炒作，至少他沒有死。

可事實來得如此迅速又如此殘酷：墨茶所在的會理縣回應，確有其事，遺體已火化。

在我寫這篇稿子時，墨茶的粉絲數已經突破了70萬，并以千級的數目不斷增加，然而在他生前，他發布的28條視訊總播放量只有1.2萬，平均每個視訊400點擊。

他同時也是名主播，但直到死前最后一個月才擁有了一名提督兼艦長。

在B站，艦長數目多少是一個主播最主要的收入來源，開通一月艦長的費用是200塊，一月提督的費用是2000塊。但B站會從中抽取高達一半的費用，且主播提現時還要承擔20%的稅費，

也就是說，這2000塊，墨茶最多能拿到800塊。

但他可能到死都沒能拿到這筆錢。B站規定：上月收入下月才能提現，且需要數天才能到賬。

如果墨茶能早點拿到這筆錢，也許并不能挽救他瀕臨垂危的生命——尚不知道墨茶的具體死因是什么，網友猜測是酮癥酸中毒，酮癥酸中毒是糖尿病引發的一種并發癥，多因饑餓誘發。

墨茶發布的動態顯示，他的日常主食是“20塊買來的鐵鍋”煮的泡面。而從已公開的資訊中可知，他至少同時患有胃病、糖尿病、肝病和鼻部腫瘤，

在他的B站動態中，多見“今天身體不太好”“身體不舒服”的字眼，歷史回應者寥寥。大概率是向他僅有的幾十個粉絲解釋不能開播的原因，直到2020年7月31日他才有100粉絲。也可能是把B站當做自己的個人空間，寫下生活記錄，寫下自己的愛與孤獨，

但800塊也許能讓他最后的日子過得好一點，在他最后幾條動態中寫道：“最近被病折磨的吃什么吐什么，然后特別特別想吃草莓，。。可惜草莓太貴了，”也許800塊能讓他吃到草莓，草莓是酸的，但至少帶點甜，

有位粉絲“輕輕”當時看到了這條動態，在網上下單買了些草莓給他寄過去，但因為物流太慢，他到死也沒能吃上，

我找到了“輕輕”，但她拒絕向我透露更多情況，只說她印象里墨茶最后一句對身體的描述是，“雙手才拿得起一張紙”，

02

我翻閱了墨茶和其好友的動態及官方報道，試圖還原出墨茶最后階段的人生軌跡，但囿于資訊蕪雜，仍然無法準確勾勒出一個完整的墨茶形象，

▲有關報道截圖

從官方報道中可以看到若干資訊，墨茶的家庭似乎并不算貧困，但父母在他小時候就離異，跟他感情生疏，他的母親在當地購有汽車和兩套房子，然而，她拒絕給墨茶生活費并要求他“自食其力”。但這些說法，也未必完整和客觀。

在墨茶的自述中，他的父母因債致貧，出門躲債對他不管不問，這很可能是因為顧及自尊，不愿說出父母不管他的真相才這么說。

在家庭給不了溫暖后，墨茶幸運地碰到了一些愛心網友，在網友的支持鼓勵下，墨茶開始在B站做視訊up主、做直播，希望通過在家直播這種方式來自食其力，與此同時，他仍舊堅持打工來維持溫飽，但這樣的“溫飽”僅僅是一袋泡面而已，

相比于其他平臺，B站獨特的社區氛圍和二次元文化，更適合墨茶這樣的二次元愛好者，他踏足的游戲視訊領域在B站也廣受歡迎，他也在不懈地學習視訊制作知識。然而，迎接他的是慘淡的播放量和收入。

即便如此，他仍舊苦中作樂。“沒想到不知不覺已經一百粉絲了，這是好的開始”，即便是中瓶飲料這樣的小事也會被他記下來，“中了一瓶，撕開一看然后又中了一瓶，今天的運氣看來被用完了”，

可一個月后，他用完了今生所有運氣，

03

回想起B站去年破圈的宣傳片《后浪》：“科技繁榮、文化繁茂、城市繁華，現代文明的成果被層層打開，可以盡情地享用”，但墨茶并沒有享受到，

“我看著你們，滿懷感激，因為你們這個世界會更喜歡大陸，因為一個國家最好看的風景，就是這個國家的年輕人。”可是，墨茶也是億萬年輕人中的一員。

▲B站宣傳片《后浪》截圖

攜《后浪》、跨年晚會等節目在去年頻頻出圈的B站，在用戶數據和資本市場上高歌猛進。

截至1月22日，B站市值突破464億美金，接近愛奇藝市值的三倍，這是在營收不及后者一半的前提下。去年第三季度財報顯示，B站的月活躍用戶規模已達到1.97億，超額并提前完成全年1.8億用戶的目標，而2021年B站的月活目標是2.2億。

分析認為，這一增長或許和內容創作者數量和產量的增長有關：月均活躍UP主數量同比增長51%，萬粉以上的 UP主數量增長了 75%，

但，后者顯然并不包括墨茶這樣的“沒人看”的up，事實上，除了少數萬粉以上的up主能在B站掘金，構成B站繁榮數據的，大多數是墨茶這樣藉藉無名的小up。

▲2020年8月7日，BiliBili World2020動漫游戲嘉年華在上海國家會展中心舉行（圖/視覺大陸）

業余之時我也在B站做up，但結果和墨茶一樣：花費幾個小時做出來的視訊只有幾十播放量，

一個逼仄的現實是，一個新人要想在B站有流量，除了視訊本身質量過硬外，一定的資源與推廣也必不可少，推廣資源從何而來？要么是團隊運營，要么是花錢，而這兩樣，墨茶都沒有。

我曾做過對比，發布兩個題材質量類似的游戲視訊，一個播放量只有幾十，另一個購買播放量推廣后點擊就會變成幾千，在全面算法推薦化的B站，沒有粉絲基數，沒有推廣資源，墨茶的視訊大概率不會被人看到。

直播也是如此，B站的直播排序以禮物、人氣和推薦位為準，沒有公會專力運營的墨茶自然沒有推薦位，也沒有什么禮物，更不會有人氣，

一個增加人氣的方式是花錢購買虛假機器人，即便一千虛假人氣，一月也要200元，而B站主播的人氣普遍在一萬以上，墨茶不可能買得起。也就意味著，無論墨茶的直播再怎么好，也基本不會被人看到，

此外，B站針對新人直播會推出一些獎勵活動，但評判標準是以收到禮物多少來定，禮物越多推薦越高。這只會讓有團隊運營和重金推廣的主播獲得更多曝光機會，擠壓墨茶這類小主播的曝光空間，

墨茶去世后，無數人來到他B站動態留言表示會送禮物會開艦長，可斯人已逝，留給我們的只有黑洞洞的直播間和“主播已關播”字樣。也許，人們早點看到墨茶，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遺憾的是，縱使B站用戶有萬千愛心，在流量、流水的驅動下，商業團隊化運作和資金加持的up才有更多吃到蛋糕的機會。

B站董事長陳睿在接受一次采訪時表示，“大陸有太少的企業把用戶當成一個平等的人來看。你只要把他當成一個平等的人對待，他對你是很維護的，”

但墨茶并沒有享受到這份平等，也許正如奧威爾所說，“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動物更加平等”。

▲墨茶在B站分享的濯纓橋照片

墨茶在B站曾分享他住所的照片，陰暗破敗。但他隨后不久分享了附近一所景點的照片，是涼山會理縣的濯纓橋，門票免費，那里燈火璀璨，光怪陸離，他配文說，“住處的附近”。

然而，這是他永遠觸及不到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