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20210125
公共知識分子(public intellectual)對我來說是一個很高尚的詞,
公共知識分子是:
——脫離自己的世俗生活和專業的,要追求更大的、出世的、脫離自己利益的理想與抱負;
——要有一定的知識素養和學術訓練;
——要有極強的智力好奇心(intellectual curiosity);
——要愿意且能夠超越傳統學科和規范的約束(disciplines and paradigms);
——要能夠反思、自省,批判,質疑一切,要不斷地超前發展,而不是固步自封,把自己變成某種意識形態或框架的奴隸;
——要有一定的抽離和獨立性(detached and independent),不是為了追求世俗/現世/短期利益(包括完成自己的工作或收到物質獎賞),不是為了要迎合某種東西;也不會受人左右——包括那些一貫支持自己的人,公共知識分子不會為了反對而反對,也不會為了贊美而贊美,更不會出于利益這樣做;
——要積極的為自己尋求大的歷史觀和視野,脫離狹隘性和地方性(provincialism);
——要真正去理解人類和個體關心、關注的是什么,何為人性,關注社會與人類的命運;
——除了科學的精神外,有些人文類的學科是必須的去掌握的。歷史、倫理及政治哲學、社會學、人類學、語言學、心理學,基本的藝術修養。
——在此之外,再去追求更廣泛的東西。地球的命運。我們的存在,形而上學,
——公共知識分子的初心和使命是公共的,而不是為了自我、小我,公共知識分子要把知識和資訊分享給大眾,但又不是簡單的教唆,而是嘗試啟發與啟蒙,為公眾賦能;
——公共知識分子本質上是“道德的”,有一套道德信念和良心,也不會回避重大的道德判斷;
——公共知識分子的行為是公共的,一定會受到挑戰與批評,甚至面臨更大的風險,因此需要有勇氣、寬容與心胸,
這個公共知識分子的定義,我看和大陸傳統對儒者的定義更加接近。
《禮記·大學部》——“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張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些理想在我看來都是公共知識分子,這些為天下的人,都是脫離了低級趣味與利益的,
所以“公共知識分子”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好、很正面的詞。在國外,公共知識分子都是大知識分子,有智慧、有擔當的大文化人,
由于種種原因,到大陸就徹底變味了:在大陸,“公知”成了一種非常具體的政治傾向。持有這種政治傾向的小知識分子都可以被劃做“公知”,
這是對西方“公共知識分子”概念的曲解,也是對與之相匹配的大陸古代儒者和士大夫精神的曲解。
大陸的“公知”現在淪為了“右派”異見者——批判大陸,向往美國的燈塔派。
這些“公知”和知識與文化沒有什么必然關系,只要有立場就成了“公知”,
其中有幾大人群,一是媒體人,二是文人作家,三是學校文科知識分子,四是律師,
由于大陸體制的原因,他們因為切身經歷,很容易走到體制的對立面,這是可以理解的。但要指出,他們走到體制對立面,對體制進行批判,主要是來源于他們的職業和世俗生活,
這其中,最主要的人群就是媒體人,記者,編輯。
我們發現大陸的“公知”很多就是媒體人。記者。新聞人,
這在西方世界看來恐怕是很莫名奇妙的:新聞工作的從業人員只是一個行業而已。他們和知識分子沒有必然關系,
他們的工作就是挖掘新聞,特別是負面新聞(negative reporting),進行批判。他們認為批判是可以推動社會的進步的,所以自己的工作特別有意義,無獨有偶,人類的本性就喜歡看負面新聞,所以記者只要挖掘和報道負面新聞,都可以籠統地被標簽為“批判”。
我換個角度說:隨便一個沒有任何價值趣味和趨向的人,來到這個行業,要做大,就是要搞負面報道。負面報道和記者及新聞人的利益是正向的、100%一致的。而且在商業和資本的驅動下,新聞不僅僅負面化,而且庸俗化,低級化,軟新聞化。
我想指出的重點是,媒體人關注社會是他們的工作,這與一個人脫離自己的世俗角色去關注社會、批判社會,推動社會的進步是完全不同的,新聞從業人員只是在從事他們的工作而已,批判和負面報道就是他們的事業,也能夠帶來榮譽、地位、獎賞。
從這個角度上講,報道水門事件的人和跟在戴安娜背后的狗仔隊不一定有本質不同。他們都是為了在自己的領域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
人肯定都是有立場的,但當你做一個事情有明顯的利益時,就屬于利益沖突,你不可能是平衡、公正、無私的,如果你的工作受到限制,你的利益是受損的,你肯定會對體制產生怨恨,會走到體制的對立面,成為它的批判者,這就是媒體人的問題。在我們當下體制里尤其突出。
新聞人/媒體人的職業存在與發展是建構在批評和負面報道上的,他們本身就希望發展成為體制的批判者,現在又再因為批判體制而受到限制,等于被斷了自己的路,結果就更加反體制,陷入一個怪圈惡性循環,
這種反體制在我看來很大程度是利益驅動的,基于前述的討論,他們在我看來首先就不符合“公共知識分子”的基本定義,
但媒體人自視甚高——譬如“第四權”,認為自己是司法立法行政之外的第四種政治權力,有監督社會,推動社會進步的重大職責。他們的基本工作和職業被賦予了某種天然神圣性。而這種神圣性要求他們必須批判,
我們縱觀全社會各個行業,恐怕沒有一個行業有這樣的特權和地位。所有的行業都是在建設(包括醫生和教師這種具有天然神圣性的行業),只有媒體可以把消解、批判、否定、破壞也視為建設,還具有神圣性。
只不過,新聞和媒體作為推動社會發展的“第四權”這個基本假設未必成立,新聞和媒體可能會削弱、消解甚至瓦解政治機構、體制、信用,在美國,這個情況在過去幾十年以來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了。新聞否定政治,最后政治反過來否定新聞,民眾否定新聞,主流新聞機構的信用坍塌,被打成“fake news”,成為社會整體信用坍塌的犧牲者之一(新聞打倒一切,最后也打倒了自己),筆者后面會撰文介紹美國媒體對政治機構(包括總統、國會、最高法院、政治家、華盛頓)信用的瓦解作用,
所以,回過頭來說,大陸的這些媒體人被視為“公知”,我覺得非常的滑稽,是對“公知”概念的貶損和曲解。
一些跑到西方媒體的人,工作被限制,進一步被推到體制的對立面。他們批判體制和公共知識分子無關,他們只是異見者而已。
同樣的標準也適用于官方媒體:官方媒體人,即便立場是擁戴體制,也不是公共知識分子,他們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而已。公共知識分子和特定的立場與取態無關,
在公共視野里有出鏡能力(visibility)和話語影響力的往往就是能夠經常上電視,寫評論的人,而這些人往往就是媒體人。把這些有影響力和話語權的人與西方本義的“公共知識分子”與大陸的士大夫及儒者的概念等同起來,在我看來是徹頭徹尾的莫名奇妙。
接下來的,就是作家,一些校園文科知識分子,還有律師。
把異見者等同于“公共知識分子”最是莫名其妙。完完全全的莫名其妙,如前所述,立場不是判定標準,
我現在的朋友圈里還有這樣的一些媒體人。因為自己的經歷而怨恨、敵視體制,無意再去了解還在改變與發展的體制,同時,英語不會幾句,沒有系統的學科訓練與素養,對美國和西方了解甚少,卻敢積極發帖,成為高調的“燈塔主義者”。我會觀察和注意這些人的行動,尊重他們發言的自由,只不過對他們認知之偏頗表示遺憾,這些人一定活在巨大的負能量里。說實話我對他們表示同情。
最后再強調,這樣的人群,與西方定義的公共知識分子并沒有半點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