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空谷尋芳 ©
物道君語:
大陸人的性格,是冬天,
大陸人的色彩,是色冬。
比之春天的溫柔與多情,冬天雪不常有,除了一點冰,就是黑土地,深褐色的枝椏,暗沉的天。冬天無情,是灰色的。
如同北京的灰,沒有任何人情味與柔軟,每個人都自顧拼搏,冬天更顯單調與無趣,
然而冬天的多彩,偏偏來自無情中的深情。像硬邦邦的,樹皮皺得嚴肅的柿子樹,落盡葉子,以為蒼老不堪,枝頭幾枚紅柿卻有了別樣的看頭。看似冷峻,生命仍在緩慢流動,這便是色冬。
圖|空谷尋芳 ©
但大陸人對色彩敏感又挑剔,只有那些來自自然的色彩,才能稱之為真正的美色,如大陸傳統色的五色,白、青,赤,黃,黑,因為五色是任何顏色相混都無法得到,只能從自然中獲得。
每一種傳統色,不僅是對自然的認知,也是對自然、人生、生活的領悟。
圖|空谷尋芳 ©
冬天的白是雪,無人不愛。遠之明朝張岱,大雪茫茫也要撐船,到湖心亭看雪,就有了“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惟堤一痕、亭一點,人兩三粒而已”的奇遇,
及至今日,大雪一下,人們便穿上羽絨服,直直地毫無顧忌撲向厚雪地。雪是寒冬的爛漫與快樂,
可白不僅是雪,亦是冰。什剎海的冰結到了正中央,凍得瓷實。直到凍到極點,便會膨脹開來發出沉悶的低響,老北京人說,那是“冰吼”,
物極必反,“冰吼”有如地底深處傳來的春聲,雖微弱卻肯定地說:此刻開始,寒消暖長,
最容易被人遺忘的白,或許是南方的蘆花,那里的土地含得住熱氣,植物不僅可以過冬,還能結出花。北風蕭蕭,茫茫蘆花蕩,就像落在河水卻不融化的雪花。
圖|空谷尋芳 ©
人在水邊時而靜立,時而徘徊,時而翹首,時而沉默,腳下流水靜靜,對岸蘆花飄飄,大有詩經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錯覺。
像極了此刻的我們,經歷了太多的等待,翹首以盼歸家的路,但不得不為此蹙眉沉思,希望與現實總是有著一遙之隔,
色冬之白,既是快樂與期盼,更是我們深深的凝望。似對岸的蘆花,雖不可親可即,但可思可念,
圖|擬見 ©
冬青,比不上春嫩綠可愛,又不同秋葉由綠變黃變紅到繽紛,走完豐富的一生。
但就如孔子說:“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歲寒之后,才懂青的堅韌。它們見過了冬初的飄零,又忍耐著長久的冷清,枯燥和孤獨,此刻依然磊落,
再分明到一棵老松,樹皮粗糙,枝干稀疏,但層疊的松針不改年輕的硬挺與青綠,謝眺見到了都說:“蒼翠望寒山,崢嶸瞰平陸,”冬青是不怕的,老去亦青蔥。
在冬日生活中,接觸最深是飯桌上帶青葉的大白菜。鄧云鄉說,“在全聚德吃過‘鴨油熘黃菜’后,照例是‘鴨架燒白菜’”“涮羊肉鍋子,最后也是一盤白菜。”
不論多么饞嘴,仿佛吃上兩口,就可以去掉所有的葷腸腥肚。古人說這種體驗叫“今晨喜薦新,小嚼冰霜響,”吃起了就是冰雪初融的味道吧,連肚子都是新的!
世間萬彩,青不過其中平凡一抹,但太平常會讓人忽略不重視。在樸素的冬,或許也是叫人記起那些樸素的美麗,繁花盛景雖美好,但不長久,
恰恰是如常的美,淡而不厭,常看常青,
黃色似乎不像冬的顏色,但老舍卻在《濟南的冬天》寫道:“濟南的冬天是響晴的,”
他說:“一個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曬著,暖和安適地睡著,只等春風來把它們喚醒。”冬黃不是夏天嚇退人的熱,也不是秋天背負收獲壓力的豐饒,它只是一束溫暖的光。
在北方,正因為樹是光禿禿的,陽光可以直直掃向城市,把冬日每一個角落的陰暗都染黃,然后在負暄的老人耳邊低聲說:“暖和吧。”
北島有詩:”一位本地英雄 ,在廢棄的停車場上 ,唱歌 ,玻璃晴朗 ,桔子輝煌 ,“蕭索之中,充滿了無名的積極的希望。
像一枚佛手,青黃不接時,香是一股一股的冷。可是只要室內變暖,它就嬌黃,變成了酥酥的暖香,這不就是冷瑟瑟,又暖烘烘的冬天才有的歡喜么!
今年我們比以往都清楚,世事難料,變故無常。這樣的當下,感到蕭瑟的時候,就去供一枚佛手,吃幾顆橘子。
這樣的冬天,感到太冷的時候,就走到陽光底下,孵一孵太陽,未來如何自然無法知曉,但對未來堅定是我們的信仰,
圖|古虞有山 ©
赤,是火焰的顏色,也如山茶花的紅。古人叫它“雪里嬌”,但毫無嬌弱之態,且不論它能耐寒,偏偏開花于最冷的小寒,又能華麗到大寒,整個花期貫穿一年最冷的日子。
山茶的凋零也讓人肅然起敬,開到了最盛,卻又整朵整朵往下掉,不放棄任何一個紅瓣,干脆又壯烈,冷冷雪地山茶卻紅,像素淡表情下,內心深處的奔放與勇敢,赤色是一種自我圓滿,
臘肉、紅包、窗花、紅衣紅褲……是過年的紅,最早因為一種叫“年”的兇獸,人們發現能用火紅的烈焰驅趕,制作了春聯張貼門口,避免了“年”的侵擾,
由赤衍生的紅,變成了大陸人的喜愛色,驅瘟趕疫,接納吉祥,年少時候覺得好奇,長大到青年開始反叛,覺得紅太俗氣,太鬧,誓要與父母輩的審美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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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走在街上,看到老大爺支起攤,扎著馬步揮春,幽然升起過年的儀式感;看到了居民陽臺掛著的臘肉,心里的滋味變了味道。紅,變成了心里的期許。
赤紅是一根線,牽引過去與未來,故鄉與他鄉,你與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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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淸涼地兒-了琹 ©
西方人曾做過一個實驗,將所有顏料色相加,得出的色一定是黑。在他們的認知里,黑是吸納光的色彩。但在大陸人心中,黑是生發,
經過了深秋初冬的收獲,田野、土地空閑了下來,裸露的樣子是黑,樹葉掉光光了,枝干禿禿也是黑。黑是休息,
但古人抬頭看天發現,冬天也是一年中星空最熱鬧的季節,尤其位于南的獵戶座,最明亮,古人還把這樣散發出清冷的幽光,當做了寒意的來源。
但他們也發現把星星連起來,是一個獵戶的樣子。手持木棒和盾牌,腰里配著寶劍,正在迎擊由北面撲過來的金牛,不知是否是巧合,民間也說“三星正南,就要過年。”
大陸人抬頭看天的本領總是很妙,總能在幽黑之中發現亮光,尋找方向。在平靜休息中,也看見了蘊藏著的熱鬧的,
大陸人的性格,像冬天,內斂的性情,使我們習慣將情感寄附在其他事物之上,而五色是最明眼可見,又可及可親的部分。
我們行走在冬天的內斂中,卻又不斷在畢藏之中看見雀躍,在荒涼之中看見明亮,越到冬的深處,這份的感觸也愈發深厚,
色冬,有冬一貫的孤獨,又有著年近的熱鬧,人情的熱鬧,掛念的熱鬧,亦有冬長久的深沉,又有著心向未來的豁達。大陸人的色彩,是色冬。冬生五色,人有五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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