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在群里看到同事發的微博熱搜。
杭州#現實版樊勝美#「姐姐殞命,父母索賠為弟弟買房」,
96年出生的女孩洛洛,在19年10月份,因心情不好獨自一人去錢塘江散心,不幸遇到漲潮意外去世,
事后,其公司老板出于人道主義賠償6萬元。
結果三天后,其父母又跑到公司要求公司支付41萬,
理由是,要為給其弟弟買房付首付。
而隨著洛洛微博的曝光,洛洛和原生家庭之間的矛盾也被披露:
父母長期向洛洛要錢,每次都是一萬、兩萬,即使女兒身上只有7000,也被要求全部打給家里……
這樣的新聞不是一次了,
每次我并沒有和很多人那樣憤怒,只覺得有很多很多的悲傷,以及無能為力——
如果只是憤怒,或許倒好辦了。
原生家庭的問題,更多地是折折疊疊細細碎碎不足為外人道。
外人看來再三下五除二簡單明了不過的事,當事人卻身處其中不能自拔。
在洛洛朋友發的一條微博中,我看到了這樣的隱情:她日常生活對自己很小氣,買一雙匡威都得思考一個月舍不得按下付款鍵,但對待父母弟弟傾其所有,
在很多人看來,「扶弟魔」簡直讓人恨鐵不成鋼,甚至「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讓你給錢,你不給不就完了嗎?怎么就做不到,就這么難? 錢花在自己身上不香嗎?干嘛對家里人這么大方,對自己這么摳?
這個疑問在我們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候,有同事也提了出來:
到底是什么讓這些女孩仿若被控制,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來生活?
這成為我想要寫這篇文的一個緣由,
是的,我就是現實版的「樊勝美」。
曾經的我靠自己勤工儉學讀完四年大學部,每天的伙食費不超過2塊錢,舍不得買半份葷菜,自己在宿舍做腌菜,吃饅頭,活生生把自己的胃搞壞,卻舍得把攢了半年的2000塊學費全部給父親……
或許,作為親歷過一些類似事情的我,通過梳理自己的經歷和思考,可以給到有過或者正在經歷原生家庭之痛的女性,一些安慰也好,啟發也好,
扶弟魔背后:
是重男輕女,or「弱」者有理?
很多「扶弟魔」事件,背后都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在作怪。
兒子是寶,是老來所依,女兒嘛,終歸是要嫁人的,趁早拿來幫襯家里,
但是否只要消滅了重男輕女思想,就不會再出現扶弟魔?
恐怕并不會,
我自己,包括我認識的一些長大后被原生家庭所累、需要幫扶弟弟的女性朋友,在父母的眼里并非如「草芥」,小時甚至也是被疼愛過的。
我出生在80年代初一個偏僻的山村,那個時候重男輕女幾乎是個普遍「價值觀」。
客觀地說,我家的這種觀念算是淡薄的,
我的父親雖然懶惰、自私,但好在觀念開明;
我的母親善良、勤勞、隱忍,有著傳統女性所有的美德,
所以,我們家從小并無獨寵男孩一份的做派,
至少在教育機會上,我和弟弟是均等的。
幸運的是,我天生就是考試的好料,很小就成為父母的驕傲。
相反,弟弟因為調皮搗蛋,常常挨罵挨打,國中畢業就早早出門打工。
而我,一路升學,成為村里第一個女大學部生。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依然記得在宴請親友的席上,親戚們舉杯祝賀我的父母,祝詞簡短而樸素:
「苦出頭嘍喲。」
一個家庭辛苦供養出一個大學部生,在那個年代,仍是一個能可見回報的投資,殘存著幾分老底子「中舉」的意味,
而我的內心,也早早種下了這樣的觀念:
我是要「報恩」的,
這種意識既是天成的——
一部分來自我的母親遺傳基因中的「善」,一部分或許是集體無意識的傳承。
也是在一次次「身份指認」中強化的:
「你是家里的頂梁柱」 「家里以后就靠你了」 「你弟我們是指望不上了」 ……
你能你上,能者多勞,
對上一輩來說,或許是再樸素不過的價值觀,
我們能指責他們什么呢?
他們也不過是那個時代價值觀的一顆微粒,
相比時代,個人意志和覺悟都太過有限。
所以在很長一算時間,我都不覺得家庭是負擔。
即便家里因為一些變故負債累累,即便大學部四年除了第一年學費是家里親戚湊的,其他都靠自己勤工儉學來完成,我心里想的也只是:以后會好起來的,以后我會讓家里過上好日子的。
但人性的復雜就在于,人性中的「惡」總是以驅逐善而存在的。
換句話說,因善存在,「惡」才容易聞風而來,
這里的「惡」并非大奸大惡,大多時候是人性中的模糊地帶:自私、懶惰、虛榮,欺軟怕硬……
我的第一筆錢是在大二還是大三的時候,打工五塊十塊地攢下的,父親聽說后,千里迢迢趕來,說是有筆好生意缺本錢,我取出存折,從2300塊的存款里取出2000給到他。
再后來,我讀研究所,有了更多機會,可以用自己的業余時間賺到一些錢,并攢下來,我和家里的聯系就變得「頻繁」起來,
對,就是父親和弟弟都知道打電話來要錢了。
二話不說,當然是給的,
因為覺得可以幫到家里人,是自己的責任,也是終于有能力了。
而這么容易可以得到錢,也一定程度上養成了對方的「貪婪」。
所以從讀書到畢業剛工作的幾年,我給家里花的錢遠遠多于花在自己身上的,
這些錢包括但不限于以下用途:
給父親「做本錢」 給家里「造房子」 給弟弟租房子 給弟弟女朋友買衣服鞋子 給弟弟女朋友找工作付押金 弟弟找的工人摔傷賠償金 弟弟結婚酒席錢 弟媳婦生孩子住院費 弟弟開店資金 ……
而這其中,除了結婚生孩子這兩件事是真的辦成的,其他全無下文。
每一件仿佛都可以撇清,可以無關自己,但放在當時的情境里,你很難拒絕。
為什么?
因為在你的認知里,你是要報恩的,你是有能力的,你是比他們強的,你的努力是可以換來家里的「翻身」的,
而對方是大奸大惡嗎?
并不算,
能有的依靠當然依靠,能不勞而獲誰愿意自己努力?
聽起來,不也是很說得過去的邏輯?
我理解人性的交鋒,所以即便現在,我和父親、弟弟也一直保持著無可無不可的關系,
正如新聞里,洛洛的父母表現出來的,很多人覺得拿自己過世的女兒做籌碼要挾并無過錯的就職公司,實屬不恥。
但在我看來,丑陋歸丑陋,但要說喪心病狂、大奸大惡或許并說不上——我相信洛洛活著,也不愿意這樣來說自己的父母,
洛洛的父母,包括出主意、幫腔要錢的親戚,更大的可能不過是散落在我們周圍的平常人。
在某種情況下,勾引出「惡」的種種,丟了體面。
因為「平常」,更顯悲涼,
情感的雙重「虐殺」
才是最大的傷害
大陸人習慣講親情,喜歡把家營造成溫情脈脈的港灣,
可惜,太多的未能如愿,
但這個預設,令人在遇到相關難題時多了一份猶豫:
我真的可以說我的父母不好嗎,真的可以說我的家很糟糕嗎? 我過年可以不回嗎? 我結婚可以不告訴家里人嗎? ……
家和親情,預設了我們「應該」感恩父母,「應該」在過年的時候回家團聚,「應該」在結婚的時候獲得他們的祝福,
只是,這世上,哪兒有那么多「應該」。
林黛玉評論妻妾的關系,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人性的交鋒也一樣,
我還記得上學時,我打著幾份工,終于攢夠了2萬塊,弟弟打電話來說隔壁有個餐飲店想出讓,他想盤下來自己做,需要一筆錢,
我說我只有兩萬塊——該死的誠實。
于是,在那樣的年代,兩萬塊幾乎是一筆巨款,就這樣劃到了我弟的賬上。
許久后,我才知道那個餐飲店的轉讓費用只需要5000,我姐問我弟為什么要問我要兩萬那么多,我弟回了她一句:
「我不要吃用的啊?!」
意思是除了轉讓費,生活費當然也要的。
我希望我的努力能改變家里人的境遇,但家人想的是「算計」,這樣的時刻一再出現,傷害就不可避免地產生:
為什么我會有這樣的家人?
為什么明明最該值得信任的人卻充滿了欺騙?
……
有個朋友和我說過一句很值得玩味的話。
如果你有困難,你第一個想到的是誰,那么,這個人在你眼里就是可以欺負的。
人性的底線大約是,善待那些甘愿讓你欺負的人。
「洛洛」們處境壓力不止來自家庭和自我拷問,
還有周圍人甚至社會的標簽,比如被冠以「扶弟魔」的稱號。
此前,網上甚至有「娶妻不娶扶弟魔」的說法——可留點口德吧!
個人非常不喜歡「扶弟魔」這個稱呼。
仿佛是說這類女性是魔障了,中邪般了,但正如新聞里的洛洛,她們努力,獨立,聰明,能干,表現優秀。
惟獨在處理家庭事務上「宛如智障」,為什么?
一個人的人格形成的關鍵期,不是成年后,而是學齡前。
所以父母的影響是巨大的,并不是說因為有較高的學歷、良好的學校教育,就可以完全擺脫影響。
這是一層,
而且這樣的家庭往往有個特別強勢、自私、推波助瀾的母親;
或者父親自私貪婪,母親特別善良、怕事、無主見——比如我。
從遺傳學來說,善良、怕事也容易成為「扶弟魔」的基因,
并且,一個單身女性的關系網其實相對是簡單的,除了工作伙伴,三五好友,最直接的關系輸出就是原生家庭。
工作伙伴很難涉及到家庭隱私,閨蜜雖然能坦誠無礙地溝通,但認知和能力基本相當,很難給到翻盤性的意見和支持。
而家里人的溝通簡單粗暴,直指「道德」層面:
給錢,
我們養你這么大,你現在給我們一點錢算什么。
缺乏有效的情感和認知支持體系,原生家庭的牽連就容易成為解不開的「劫」。
我們可以做點什么?
面對解不開的「劫」,有辦法嗎?
有的。
雖然很難,但如果我們先承認難,或許也是改變的開始,
依然說說我自己的一點點感受,算不上方法論,
一、認識到這世上本無標準化的原生家庭
家也不意味著溫暖,親情不意味著是支持,拒絕親情綁架,道德綁架,
許多時候,我看到那些渲染親情溫暖的文章都容易生氣、沮喪、自責:
是啊,我并不愛我的家庭,我的家庭很糟糕,非得愛嗎?
但現在的我不這么想了:
這世上本無絕對正確,只有真實。
真實有可能其樂融融,也有可能一地雞毛。
這一點,作為內容傳播者、旁觀者,也請加入你的思考,
二、先發制人,守住底線
拒絕家里人,是非常非常難的。
如果覺得自己承受不住,可以拒接家人電話,換電話號碼,短暫失聯。
我曾有段時間對家里來電視而不見,或者接通了就放得遠遠的,等到沒聲音了無關痛癢說兩句,掛掉。
還有一個方法就是,「不要讓自己有錢」。
把可支配的錢降到最低,其他的交給信任的人,
比如我,因為怕自己頂不住壓力,自從結婚后,從不管錢,銀行卡全部交給先生,
這個方法僅限于非常非常值得信賴的人。
三、做好長期「斗爭」的準備
家里人已經習慣了有求必應,當你開始拒絕的時候,可能會遇到很大的反彈,
比如道德指責,甚至出口傷人、過激行為,但只要不至于人身攻擊(如果有,建議避免見面,報警),慢慢家里也會習慣你的強勢和「絕情」。
以我的個人經驗,基本是經歷了四五年這樣的拉扯,才漸漸扭轉了一些。
這中間,經歷過父親的勃然大怒、威脅恐嚇,在我挺著孕肚的時候揚言不給錢就燒房子,半夜發來短信:你們就當我死了,不用管我……
我無數次問過:為什么我會有這樣的父親,為什么家人之間會只剩下如此冰冷的關系?
但事情并沒有變得無可收拾,我堅持了我的態度和底線,父親和弟弟反而因為連連求而無果,再無戰意,
積重難返的頑疾或許經歷過一場暴風雨,反而迎來了彼此的相安無事,
當然,這也感謝我的家人也是有良知底線的人,
現在父親和弟弟已經很少問我要錢;
而我會根據真正的需求,實屬必要時,給予一定的幫助——比如給父親買保險,家里安裝空調。
只辦事,不給現金,
被索求,和自愿給,完全是兩種感受,形成的也是兩種關系。
當然,偶爾還是會被想起。
去年的某天,弟弟在微信上發來微信,目的一如既往,緣由各有不同,
我一分鐘糾結都沒有:
沒有(錢),有我也不給。
直截了當,兩不相欠,
會因此恩斷義絕嗎?
并不,
你足夠堅定,就有影響力,
拒絕,也是。
還有特別強調一點,如果發現自己,或者身邊的朋友已經有抑郁癥傾向,此時靠自己很可能是不夠的,建議一定求助醫生,
洛洛的微博里,有一條讓我心有戚戚:
這幾年,「原生家庭」的理論很火,也常常被提及,
感謝它讓我們了解到事情是如何發生,但我不希望它只讓我們記住傷害,
相比父母的愛,我們還擁有自愛的能力,
如果原生家庭沒有給我們很多很多的愛,就讓我們余生給自己很多很多的愛。
如果別人的人生是一出生就擁有愛的抱持,我們也許會更難一點,但這些難,扛過去了,就是自鑄的一副鎧甲。
希望我的分享,不只是勾起了你的一些痛,而是能從中獲得力量,早日走出原生家庭的迷局,
愿熱搜再無「扶弟魔」,世間再無「樊勝美」,
寫在后面
當我就要寫完這篇文的時候,我的同事風眠幫我找到了解原生家庭、并超越原生家庭的具體方法,
一部分來自《超越原生家庭》,作者羅納德·理查森博士是美國的婚姻家庭治療師,
– END –
作者 | 江林姝
聯合策劃 | 菜泡飯 風眠
排版 | 風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