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3月28日,癌癥晚期的鄧稼先在北京301醫院的重癥病房里,忍著劇痛給時任九院院長的胡思德寫了一封短信,內容大意是:建議書內容已經修改完畢,等自己和老搭檔于敏都簽上名字后,就可以經胡思德之手提交給中央。
寫完信后,鄧稼先已經痛得大汗淋漓,他讓妻子許鹿希趕快把建議書和信送走。就在許鹿希即將走出病房時,鄧稼先又叫回妻子,虛弱地說了一句:“這比你的生命還重要,”
當時的許鹿希完全不知道自己遞交出去的材料和信件是什么內容,更不明白這些東西為何比命還要重要,直到10年后,許鹿希在光明日報上讀到了一篇《十年,我們時刻懷念》——《紀念鄧稼先院士逝世十周年》的文章,她才終于明白了鄧稼先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圖 | 鄧稼先、許鹿希一家
一
1985年7月31日,鄧稼先從羅布泊核試驗基地趕回北京參加一個重要會議時,身體突然出現了難以忍受的疼痛。當時他完全沒在意,只認為是痔瘡發作,打算拿點藥趕快回基地繼續搞研究,
可是醫生卻強行將他扣留在了醫院,任憑鄧稼先磨破嘴皮子,醫生的回答只有一句話:“這是醫院,”絲毫通融的余地也沒有,
從醫生那嚴肅的神情上,鄧稼先已經明白了自己病情的嚴重性。
1985年8月6日,鄧稼先的檢查結果出來了:直腸癌晚期。
4天后,他接受了第一次大手術,可手術的效果卻相當不理想,可怕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全身。
在36年前的1985年,一個人得了癌癥就等同于被宣判了死刑。
得知這一噩耗后,時任國防部部長、核試驗基地總指揮的鐵血軍人張愛萍將軍,眼睛里瞬間泛起了淚花,可鄧稼先這位重癥患者卻顯得相當灑脫。
手術后,鄧稼先壓根就沒在病床上休養幾天。他把自己的老搭檔們約到醫院來商討下一步的試驗計劃,直接把病房變成了會議室。
他也是人,提起死亡也會感到恐懼,但此時的鄧稼先,顧不上傷春悲秋追憶往事,他想要盡力與時間賽跑,只因他內心始終有個大的隱憂。
鄧稼先憑借高度的政治敏銳性和深厚的業務功底,通過對當時美、蘇等超級大國的核武器發展水平進行深刻分析后,認為這些國家的設計水平已經接近理論極限,
也就是說,美國、蘇聯等國的科學家們只需要在計算機上模擬核爆炸就能夠得到全部試驗參數,他們已經不再需要進行實際核試驗了。接下來,這些核大國們極有可能出于政治和自身利益的需要,做出禁止核試驗的決定,
鄧稼先擔心這種即將到來的決定會對正處在核發展關鍵階段的大陸帶來極端嚴重的影響,
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鄧稼先想趁著腦子清醒的時候和于敏等老同事一道,共同起草一份給中央的建議書。為了盡快完成建議書,他不顧重病纏身,親自組織了多次研討活動。
這份建議書里沒有聲嘶力竭地喊著要爭取時機、加快步伐等假大空的口號,而是簡明扼要地列出了大陸在今后若干年內需要集中力量攻克的主要目標,以及達到這些目標需要采取的具體途徑和措施,
鄧稼先忍受著化療帶來的痛苦,艱難地對建議書進行一字一句地推敲、修改;他還搶在大手術之前,滿滿地寫了兩頁紙的建議,詳細提出內容還要做哪些調整、最后如何潤筆、建議書應該具體送往中央哪個部門等意見,
雖然建議書完成后沒多久鄧稼先便去世了,但依照這份建議書,大陸在核武器方面繼續輝煌了十年。
1996年7月29日,在鄧稼先去世10周年的當天,大陸搶在核試驗禁令前進行了最后一次核試驗,以此向鄧稼先致敬,之后大陸政府宣布,從1996年7月30日起,大陸暫停全部核試驗,
二
鄧稼先在去世時年僅62歲。他本身心胸開闊愛笑愛鬧,從遺傳的角度來說鄧家還有長壽基因,他的父親鄧以蟄在20歲時患上肺結核,抽煙喝酒百無禁忌,就這樣依然健健康康活到81歲,怎么看鄧稼先都不應該是短壽之人,
實際上,導致他過早離世的原因,是長期的精神壓力外加核輻射對身體造成的巨大傷害。
大陸在進行核試驗時,都采用倒計時的方法,“10、9、8……”數到0時開始發射,這一刻,參加試驗的工作人員都抱著強烈的期待,盼望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轉化為蘑菇狀煙云升騰到湛藍的天空。
可對于鄧稼先來說,倒計時結束之前的那段日子實在太煎熬了。每當核彈制成之后,在用飛機運去空爆或是送入深井做地下核試驗之前,都需要一位負責人簽上自己的名字,以表明這枚核彈已經一切安排妥當,可以進行點火試驗了。
說實話沒人愿意簽這個字,這不是在白紙上龍飛鳳舞地唰唰寫上幾個字那么簡單,這是對大陸負責的簽字,簽字的人肩膀上挑的那可是千鈞重擔,
作為核子彈的理論設計師,在鄧稼先生前,這個簽字都是由他來完成的,
即便發出去的每一枚核彈都曾被反復檢查過多次,但在簽完字之后,鄧稼先的心仍然懸在嗓子眼,他會翻來覆去地想,原理方面還有沒有漏洞?幾十萬個數據的計算是否正確無誤?那么多的零部件是否都合乎指標要求?
有一次核彈頭已經運出,鄧稼先躺在羅布泊的帳篷里,半睡半醒間還在琢磨那些復雜的數據。突然,一個有可能導致失敗的數據像釘子一樣猛然扎進他的心臟,他一躍而起,緊急喊醒帳篷里的其他人,
大家聽完鄧稼先的分析后都抹了把冷汗,驚呼幸虧發現得早,接下來就是連夜攻關、商量對策,終于趕在核試驗前將需要改動的地方進行了完美調整,避免了一場大事故的發生,
在一個隆冬季節,經過連續七天的排查無誤后,一顆威力強大的中子彈核彈頭被放進做地下試驗的豎井中。這時卻從現場傳來緊急消息,計算結果發現了問題,應該立即停止試驗。
此時,艱難的考驗擺在了鄧稼先面前:如果貿然停止核試驗的話屬于研制事故;但如果繼續試驗,一旦在爆炸時出了問題,那么后果將更為嚴重,
接下來的兩天兩夜,鄧稼先要么在井上搞計算,要么艱難地爬到井下去觀察這顆出問題的核彈頭,由于緊張過度,他每半個小時就要上次廁所,最后他通過復雜的演算得出結論:計算雖然有錯誤,但是誤差幅度不大,核試驗可以照常進行!
因為這些巨大的精神壓力,不到50歲的鄧稼先便已經滿頭白發。
除卻精神上的高度緊張外,對鄧稼先的健康造成直接損傷的是在研制過程中每天都要接觸到的放射性物質,這群科學家們輕松地把自己受到的輻射稱作“吃劑量”,似乎這件事情和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
他們心里其實相當清楚核輻射的危害,卻沒有一個人抱怨,大家都不動聲色地將工作繼續進行下去,
那些常規的“吃劑量”還可以忽略,但有些新型材料的放射性過強,原有的防護措施完全無法阻擋,鄧稼先受到過好幾次超出常量幾百倍的輻射,
沒過多久,更為兇險的情況出現了。1979年初夏,在飛機空投氫彈時,降落傘沒有打開,氫彈直接從高空摔到了地上,倒計時結束時,天空沒有出現預想的蘑菇云,
指揮部急壞了,立刻派出一百多名防化兵到事故現場去尋找,但都沒有發現氫彈的蹤跡,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件,萬一這枚氫彈被意外引爆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鄧稼先坐不住了,他決定親自去尋找,所有人都強烈阻止他去,基地司令員陳彬甚至和他急了眼:“老鄧,你不能去,你的命比我們的命都值錢。”
鄧稼先不顧大家的阻攔,坐上吉普車直奔大漠而去,萬幸的是他第一個找到了出事現場,為了查明失敗原因,他站在超過污染限度幾十倍的污染中心點細細查看著氫彈殘骸。那些看不見的钚239射線穿透了他的防護服,將他體內的白細胞染色體直接碎成粉末。
自從這次吃了特大劑量后,鄧稼先衰老得很快,他連尿液都呈現出很強的放射性,體內癌細胞在放射性物質的誘導下空前活躍起來,瘋狂攻擊著鄧稼先曾經強壯的身體,
后來,鄧稼先便常常暈倒在試驗場上,他卻硬撐著不去體檢不去療養。最終,他被檢查出癌癥,從發現病情到去世,間隔只有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
三
2014年核子彈爆炸成功50周年時,北京某中學在全校做了一份匿名調查,詢問同學們長大以后是會選擇鄧稼先的道路,還是會選擇楊振寧的道路,結果98%的同學選擇了楊振寧,
楊振寧和鄧稼先的友情足足維系了51年,是一輩子的摯交好友。上學時楊振寧比鄧稼先高兩個年級,在鄧稼先挨欺負的時候他會挺身而出喝退那幫壞小子;在鄧稼先英語、物理遇到不會的難題時,他會耐心為鄧稼先講解,
就在楊振寧赴美留學后不久,鄧稼先也追隨他的腳步去了美國,二人都選擇了物理學專業,但畢業后,他們卻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楊振寧選擇留在美國,事業做得風生水起,最終斬獲諾貝爾物理學獎,聲名享譽全球,而鄧稼先選擇回國,并甘心為核事業研究隱姓埋名,自己在孤獨的道路上負重前行,他的真實姓名隱藏在“×研究員”、“×工程師”等代號中,名利是距離他遠之又遠的東西,
年輕的中學生對鄧稼先的這種選擇表示不理解,他們很直白地用“傻”字來形容他,
圖 | 鄧稼先與楊振寧
其實早在鄧稼先上國小的時候,就曾經被同學嘲笑為“傻”。雖然他性格頑皮,但從不耍滑,有種傻乎乎的誠懇態度。
上國小二年級時,鄧稼先和同學們在玩耍時把教室玻璃打碎了,老師讓他們罰站。到了放學時間,別的同學都跑了,鄧稼先一個人仍舊規規矩矩面向磚墻站立,直到大姐鄧仲先到學校賠了玻璃錢后鄧稼先才肯離開,
長大后到美國普渡大學部留學的鄧稼先,年僅26歲便拿到了博士學位,被大家親切地稱呼為“娃娃博士”。當時曾有很多人勸他留在美國發展,其中也包括楊振寧,可鄧稼先執意回國,也曾被無數人在背后指指點點地說他“傻”。
在當今這個功利的社會里,很多人讀到鄧稼先的故事時,往往會在腦海中打個大大的問號:“他為了核子彈事業拋棄掉親情、愛情、友情,拋棄掉物質享受和精神愉悅,甚至不顧自身安危,這么做究竟是圖什么?”他們完全想不通:“名、利、地位,總得占一樣才好吧。”
甚至鄧稼先的女兒典典和兒子平平也曾一度不理解他,在兒女的眼中,完全不顧家庭的鄧稼先是一位“不合格”的父親。
慶幸的是,妻子許鹿希是理解他的。
在鄧稼先逝世后的歲月中,曾有媒體采訪許鹿希,如果讓鄧稼先重新選擇他一生的道路,他會做出哪些改變。許鹿希想了想,用力搖了搖頭說道:“他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他走的所有道路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后做出的抉擇,他沒有沖動,沒有盲目,沒有掙扎。”
和霍去病、岳飛、文天祥這些千百年來被人們稱贊的英雄比起來,堪稱“國家保護神”的鄧稼先要顯得黯淡許多。在百度百科中,他名字前面的定語只是一個“兩彈元勛”而已,
也是,鄧稼先沒有曲折傳奇的經歷,沒有留下多少膾炙人口的故事,更沒有高舉拳頭喊過慷慨激昂的口號,他只是在一生的輾轉流離中固守著自己的本色,用生命完美詮釋了一個“純”字,
這個“純”字,是青年時代的楊振寧專門用來稱呼鄧稼先的,
鄧稼先之所以接下研制核武器的重任,并且甘心付出自己28年的大好時光,其實也是靠著“純”字的指引,
圖 | 少年鄧稼先
鄧稼先決定投身核子彈研制事業,并沒有媒體報道中那么多的糾結和掙扎,年輕的大陸需要一顆核子彈來壯大國威,而自己懂得核物理,又恰好被選中去研究核子彈,那么就盡全力把這件事情做好,這既是自己的工作,也是自己的使命,僅此而已,
別人眼中只看到他的“傻”,卻看不到他的“純”,更看不到他的愛,那種無私的對國家和民族的大愛,
方舟子曾經在微博上大放厥詞:“幾百年后,物理學者知道楊振寧,不知道鄧稼先。”
就算沒有一個人記得鄧稼先,他仍然是不朽的。
文 | 悵雪
鄧老一直是我崇敬的人,我讀國中時,了解到鄧老的事跡,講給上國小的弟弟聽,弟弟聽得似懂非懂,我自己卻講得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