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夢已遠,這個家族,似乎仍在訴說離觴,
佛系青年韋應物,作為安史之亂后詩壇吐露的新芽,繼承了王維、孟浩然的山水田園詩派,書寫宦游生涯所見的大好河山,如這首《滁州西澗》: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韋叢,這位賢淑美麗的女子是元稹心中的“白月光”,元稹用他最美的詩句,悼念這位不幸早逝的愛妻: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唐末,半生顛沛流離的韋莊,親眼目睹了長安城遭軍隊摧毀的慘狀,留下失傳千年的長篇敘事詩《秦婦吟》,其中寫道:
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凄涼無故物。
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這些歷史名人,都出自同一個家族——京兆韋氏,一個在唐朝時達到頂峰,又在大唐帝國隕落后漸漸歸于沉寂的傳奇家族。
▲大唐芙蓉園花燈 圖源/攝圖網
京兆韋氏家族本為楚人,再往上追溯,則出自商周時的韋國。
西漢初年,劉邦除掉功臣韓信,將其原來的封地楚國分為兩部分,并把其中一塊地封給了自己的弟弟劉交,劉交,即楚元王,是一位文藝的藩王,喜讀書,多才多藝,他就封后聘請當地賢士、韋氏家族的韋孟為太傅。
韋孟有幾分楚人的暴脾氣,當年秦滅六國后,他反對秦朝統治,躬耕不仕,等到禮賢下士的劉交治楚,他才出山輔佐。韋孟追憶往事時,寫道:“俾我小臣,惟傅是輔,矜矜元王,恭儉靜一。惠此黎民,納彼輔弼。”
如此一來,韋孟成為楚元王府的元老。
到了劉交的孫子楚王劉戊在位,韋孟心好累。這位楚王戊荒淫無道,還在漢景帝三年(前154年)與吳王劉濞聯合發動了七國之亂,最后兵敗自殺,
此前,韋孟對劉戊多次勸諫,可是這位楚王“匪思匪鑒,嗣其罔則,彌彌其逸,岌岌其國”,就是不聽勸,這不,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韋叔很生氣,后果很嚴重。七國之亂前后,韋孟跑路了,帶著一家老小向北遷徙到鄒魯,即今山東一帶,古有孟母三遷,韋孟徙家孔孟之鄉后,也為子孫帶來勤奮好學的模范作用,一家人沐文學禮樂之教、弦歌雅誦之音。
一個集儒學、文學、軍事、史學、醫學與藝術于一身的全能家族,在齊魯大地生根發芽,
西漢皇帝有一個慣例,光是給自己營建皇陵不夠,還要將一些資產雄厚、位居高位的豪族遷去陵邑,守護陵園。
漢昭帝在位時(西元前87年—前74年)修建平陵,韋孟的五世孫韋賢在朝為光祿大夫,受命帶領韋氏自鄒魯搬家到關中的平陵邑,韋賢是一個“股神”式的人物,在他的學生漢昭帝病逝后,押中了曾經流落民間的漢武帝曾孫劉詢(即漢宣帝)。
漢宣帝即位后不忘韋氏的擁立之功,韋賢、韋玄成父子先后榮登相位。宣帝時營建杜陵,韋氏一族再次搬家,從平陵徙居長安城南的杜陵,這就是咱們今天講的京兆杜陵韋氏,
京兆韋氏早年受齊魯文風洗禮,經歷了西漢、東漢末年的動亂,仍以經學聞名,累世傳承,
最遲于曹魏(220 —265年),京兆韋氏已憑借強大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影響力,躋身“三輔冠族”之列。
漢末三國時期,京兆韋氏的韋端父子名聲籍甚,
韋端與當時的關東名儒孔融是老鐵,為關中名士,曾為涼州刺史,被曹操拜為太仆,進入中央機構。
曹操的重要謀臣荀彧是有名的HR,以知人善任著稱,舉薦了韋端之子韋康繼任涼州刺史,但韋康不太走運,涼州地處隴西,為馬超、韓遂等軍閥的根據地,后來馬超起兵反曹,韋康孤立無援,城陷被殺。
韋康的弟弟韋誕是書法大家,擅長制墨,曹魏皇宮中的一切寶器銘文皆出自其手,有一次,魏明帝曹睿修了座凌云臺,命韋誕以篆書題榜,可由于工匠疏忽,匾額還沒題字,就被釘上去了,韋誕只好鉆到一個筐子里,被吊到25丈高的臺上書寫,戰戰兢兢地把字題好,下來后一臉烏黑靚麗的胡須都被嚇白了。
此時,京兆韋氏家族已是一個地位顯赫的世家大族。曹魏時開始實行九品中正制,更是給士族地位帶來質變,逐漸形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局面,
但形勢比人強,京兆韋氏在亂世之中難免遭受厄運,
西晉永嘉之亂后,北方士族南下避亂者十有六七,來不及走的,有些在兩京陷落后遭受無情的打擊與羞辱。十六國時期,留在北方的韋氏家族人數急劇減少。
后趙石虎稱帝后,京兆韋氏與皇甫、杜、辛等十七家望族一同被強徙外地,淪為戍卒。
冉閔殺胡時,京兆韋氏的韋謏[xiǎo]因為勸諫其不要大肆殺戮而慘遭殺害,株連子孫。
北方的十六國統一于北魏,之后又經歷西魏與東魏、北周與北齊的演變。南方的東晉在滅亡后更迭為宋、齊、梁、陳四朝。這段南北分裂的大亂世,史稱南北朝,
那些不能殺死你的,終將使你更強大。
在長達近300年的戰亂中,分散于南北方的京兆韋氏逐漸轉變,不僅能治經求學,還能上馬治軍,從一個弱不禁風的經學世家變成戰功赫赫的軍功世家,地位更上一層樓,
▲魏晉九品中正制,成就了世家大族 圖源/影視劇照
東晉南北朝時,長江中游襄陽一帶的流民多于土著,是關中流民的聚居地( “胡亡氏亂,秦雍流民多南出樊、沔” ),也是南渡韋氏家族的大本營。
京兆韋氏遷徙南方,主要是在劉宋代晉之際。
東晉安帝年間(405-418年),日后建立劉宋的猛人劉裕發兵北伐,一舉收復了洛陽、關中,但不久后南撤,京兆韋氏的部分成員不愿繼續身陷異族統治,跟隨劉裕軍隊南下,這一支子孫中,功名最顯的是南梁名臣韋睿,
南朝齊代宋后,僅僅過了幾年太平日子,蕭齊皇室內部傾軋,國家政局混亂。韋睿在亂局中看中了當時掌管僑置雍州事務(治湖北襄樊)的蕭齊遠房親戚蕭衍,等到蕭衍起兵后,他帶著2000士卒前來投靠。
蕭衍與韋睿早有交情,見到這支雪中送炭的軍隊后大為感動,說:“他日見君之面,今日見君之心,吾事就矣!”
在蕭衍東進建康(今江蘇南京)、建立南梁的過程中,韋睿多建奇策,之后受命鎮守一方,防御北魏,因素有威名,被鮮卑人稱為“韋虎”,
南梁天監五年(506年),北魏派兵大舉圍攻鐘離城(今安徽鳳陽東北),號稱百萬之眾,
梁武帝蕭衍派曹景宗與韋睿帶兵20萬北面拒敵,65歲的韋睿老當益壯,先行一步在曹景宗營前二十里連夜開掘長塹,于沙洲中建起一座軍營,讓北魏軍大驚失色,
適逢淮河暴漲,韋睿組織水軍,以裝備較好的斗艦沖向北魏軍,同時用小船裝載油料和柴草,縱火燒毀魏軍用來連接各軍的橋梁。頃刻間,橋梁盡毀,北魏軍大亂,梁軍乘勢攻殺。魏軍主將、中山王元英自知難以取勝,帶兵遁去,鐘離之圍遂解。
這一戰,韋睿火攻退敵,以少勝多,北魏軍死傷十余萬,多為投水而死。史學家呂思勉為此感嘆:“此為南北交戰以來南朝所未有之一大捷,洵足寒鮮卑之膽已!”
鐘離之戰數年后,韋睿以79歲高齡病逝家中,蕭衍聞之慟哭。
▲韋睿畫像
在韋睿等名臣良將的經營下,南梁國力強盛,在北魏東西分裂后,一度成為當時最有希望一統南北的政權,可韋睿的好老板蕭衍,晚年犯糊涂了,釀成侯景之亂,自己還被活活餓死。
韋睿的孫子韋粲帶兵與侯景軍殊死搏斗,戰敗犧牲,首級被割下來,懸掛于建康城樓上,
剛即位的梁簡文帝聽聞后痛哭流涕,說:“社稷所寄,惟在韋公,如何不幸,先死行陣,”
史載,侯景之亂中,包括韋粲的兄弟、子侄在內,韋氏一族親屬數百人為南梁奮戰至死,
在韋睿子孫為南梁盡忠的同時,留在北方的韋氏家族也出了一位改變家族命運的名將,韋孝寬,
東西魏分立,韋孝寬跟隨宇文泰力保西魏,而西魏的玉璧鎮(今山西稷山)為軍事重鎮,在東西魏戰爭中首當其沖,韋孝寬鎮守此地十余年,東魏多次西犯,都無功而返。
西魏大統十二年(546年),東魏實際掌權者高歡親自帶兵攻打玉璧,采取了多種攻城方式(“盡其攻擊之術”),都沒有啃下這根硬骨頭,可見韋孝寬的防御無懈可擊。
當時,玉璧城孤懸于外,宇文泰對韋孝寬信任有加,一點兒都不慌,高歡遣使對韋孝寬說:“你們沒有援軍,即使堅守也非長久之策。”
韋孝寬回信道:“我的城池堅固,兵糧充足,你們不斷進攻,只會讓自己疲勞,我則是以逸待勞,故有戰必勝,而你們兵久于外,勞師動眾,就不怕士兵造反嗎?我乃關西男兒,是絕對不會投降的。”
高歡只好改變策略,射書于城中,說:“能戰城主降者,拜太尉,封開國郡公,邑萬戶,賞帛萬匹,” 這封信石沉大海,西魏軍不為所動,
高歡久攻不下,又想到一計,得知韋孝寬之弟韋子遷尚在東魏,就將他當做人質,押到玉璧城下,威脅韋孝寬說,你不投降,我就殺你弟弟。
韋孝寬依舊寧死不降,城中將士見主將如此堅定,非但沒有軍心渙散,反而大受鼓舞,堅持與東魏軍苦戰,高歡圍攻玉璧城六十天,將士傷亡過半,還染上瘟疫,不得不解圍而走,
高歡撤軍途中,韋孝寬打起了心理戰,四處謠傳西魏軍以大弩射殺東魏高丞相,還命士兵四處高喊:“勁弩一發,兇身自殞,”高歡憂憤不已,在東魏將士所唱《敕勒歌》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的悠揚樂聲中一病不起,不久后就病死了。
可以說,高歡是被韋孝寬活活逼死的。
從西魏到北周,韋孝寬憑借累累戰功,位列丞相,食邑萬戶,節度十一州、十五鎮諸軍事。在歷經西晉末年以來的離亂后,京兆韋氏重歸頂級家族的行列,
西元581年,楊堅篡周建立隋朝,逍遙公韋夐[xiòng]之子、韋孝寬的侄子韋世康得到重用,
由于韋世康是北周宇文家族的女婿,與前朝關系密切,擔心受到誅殺,到隋朝時多次請求退休,隋文帝卻說,你就是躺著,也得幫我再干幾年,(“縱令筋骨衰謝,猶屈公臥治一隅”)
隋朝統一南方后,南遷韋氏后裔、韋睿之孫韋鼎入仕長安。在隋文帝的干預下,韋世康請韋鼎率領子孫遷回杜陵,
至此,南遷的京兆韋氏也結束了僑寓江左的200多年歷史,
▲漢唐長安城與韋曲位置圖 圖源/《長安韋杜家族》
隋唐時期是京兆韋氏的鼎盛階段,
這一時期,京兆韋氏家族人口繁庶,分為西眷、東眷、逍遙公房、鄖公房、南皮公房、駙馬房、龍門公房、小逍遙公房、京兆諸房韋氏等九大公房,
韋氏地位之崇高可從隋唐韋氏的出仕率與宰輔人數可見一斑。
有學者統計,京兆韋氏家族成員見于兩《唐書》記載的人物有900余位,出任地方最高行政長官的人數有百余名,而出任宰相者則高達17名,在唐代的宰相世家中僅次于崔氏,
漢唐時有一句諺語:“城南韋杜,去天尺五,”韋氏世代居住的杜陵在長安城南,其居地稱為韋曲,而與韋氏同樣居于城南的另一大豪族京兆杜氏,居住的地方叫做杜曲。
從另一方面來看,京兆韋氏與隋唐皇室的姻親關系也是其地位的體現。
隋文帝時,韋氏有過“一門三王妃”的佳話。
楊堅讓嫡長子楊昭娶韋孝寬的孫女為妻,楊昭英年早逝,錯失皇位,但這位韋妃為他生下的兒子代王楊侑,在多年后成為李淵扶立的傀儡皇帝,并于西元618年禪位于李淵。另外,隋豫章王、長寧王都娶韋氏女為王妃。
隋末梟雄王世充在割占洛陽立國后,也迫不及待地與韋氏結為親家,讓長子王玄應娶京兆韋氏的韋匡伯之女,韋匡伯是韋孝寬之孫,從他的墓志來看,這位富家子弟與隋朝皇室關系緊密,貴為國戚,食邑萬戶,無比尊榮。
王世充與韋氏聯姻,應該是為了拉攏關中士族,穩固新建政權。
實際上,與王世充打著同樣算盤的,還有李世民。
武德四年(621年),李世民攻入洛陽后,心心念念的卻是一個女人,她是韋匡伯的侄女韋珪,即日后有名的韋貴妃。
韋珪當時是一個守寡的少婦,在見到李世民之前已經嫁過人,但入秦王府后仍十分得寵,貞觀年間地位僅次于長孫皇后,并在長孫氏去世后代行皇后之職,統領后宮,
李世民一向擅長漁色獵艷,而韋貴妃確實是個大美人。她的墓志銘如此寫道:“天情簡素,稟性矜莊……憂勤絺紘,肅事言容……春椒起詠,艷奪巫岫之蓮;秋扃騰文,麗掩蜀江之錦,”
但李世民并非只是貪圖韋貴妃的美色,他納韋珪入秦王府,存在提升儲君競爭力的可能性,這是一場關隴集團與關中士族之間的門第婚姻,
為爭奪皇位,李世民要尋求京兆韋氏的支持,甚至是關中士族的支持,當時,太子李建成久居長安,關中士族多倒向太子,京兆韋氏家族作為關中首望,自然是李世民極力爭取的對象,
武德九年(626年),玄武門之變,李世民奪取了他夢寐以求的儲君之位,韋氏抱對了大腿,韋珪于唐高宗年間被冊封為紀國太妃,跟隨兒子紀王李慎出藩,以69歲高齡壽終正寢,陪葬昭陵,是唐代后宮中一個為人稱羨的成功范例。
▲韋貴妃在貞觀一朝地位僅次于長孫皇后 圖源/影視劇照
在韋貴妃之后,京兆韋氏憑借著與李唐皇室的聯姻,一步步走向權力之巔,
陳寅恪先生認為,自高宗后期至玄宗時期,在武則天的主導下,形成一個李、武、韋、楊四大家族的婚姻集團,宰制百年之世局。
唐代,出自京兆韋氏家族的皇后有一人,即唐中宗皇后韋氏,
這位韋皇后深受婆婆武則天的影響,登上后位之后野心急劇膨脹,最終卻身敗名裂。
早年的韋皇后也曾與唐中宗李顯同甘共苦,李顯第一次即位后被武則天廢黜,貶為廬陵王,在偏遠的房州(今湖北房縣)度過了長達十四年的貶謫生活,整日提心吊膽,
李顯與韋氏的女兒安樂公主就出生在前往房州的路上,女兒出生時,李顯脫下自己的衣服包住她,安樂公主才有了一個小名“裹兒”。
武則天可是連自己的兒子都能痛下殺手,李顯在貶謫地每次聽說朝廷派人來,就懷疑是母后派來賜死自己的特使,嚇得全身顫抖,
每當這時候,都是韋氏對丈夫勸解道:“禍福倚伏,何常之有,豈失一死,何遽如是也!”
患難夫妻相依為命,更加情深意篤,李顯對妻子韋氏說:“一朝見天日,誓不相禁忌。”
這句話,卻成了無法兌現的承諾,他們夫妻二人只有一個無比殘酷的結局,
圣歷元年(698年),李顯一家終于等到重回神都洛陽的詔書,七年后,武則天病篤,宰相張柬之等人火速發動政變,逼武則天臨死前傳位于太子李顯,李唐王朝得以復辟,李顯再次登基為帝,
有一個彪悍的婆婆作為榜樣,韋氏第二次成為皇后之后愈發驕橫。她處處效法武則天,把手伸向了朝政大權,以歌謠瑞符做宣傳炒作,參與陪祭天地,還要立女兒安樂公主為“皇太女”,
為了盡早實現獨攬大權的野心,韋皇后竟然喪心病狂地毒死了丈夫唐中宗,夫妻倆在生死邊緣的逆境之中相互扶持,可在權傾天下的皇位面前,卻迅速走向破裂。
李唐皇室剛剛擺脫武周的桎梏,對急于奪權的韋皇后果斷地進行了反擊,時任臨淄王的唐睿宗之子李隆基與姑姑太平公主聯合發動政變,鏟除韋后一黨,韋皇后及安樂公主皆被殺,
韋皇后為她的性急與貪欲付出了代價,其效法武后的美夢破產了,
▲韋皇后出自京兆韋氏 圖源/影視劇照
韋皇后為何敢擁有如此大的野心?其中一個原因,是唐高宗、武則天都在維護著李武韋等家族聯合執政的模式,
武則天在位時,盡管看不慣韋氏這個兒媳婦,對朝中的韋皇后親屬多有貶謫,卻重用京兆韋氏的人才為宰相,
比如一代諍臣韋安石,四次拜相,整天懟武則天,也沒惹上什么事,
武則天晚年寵愛張易之兄弟,滿朝大臣沒幾個敢惹這兩個男寵。
有一次,武則天賜宴群臣,張易之叫來了蜀商宋霸子等人前來赴宴。韋安石立即上奏說:“蜀商等賤類,不合預登此筵,”當時,商人地位低下,這么說也沒毛病,但韋安石其實是不給張易之面子。在座大臣聽后,大為震驚,
武則天沒法怪罪韋安石,只好夸他為人耿直,值得鼓勵。
其他大臣對韋安石深深佩服,說:“此真宰相,非吾等所及也。”
這就是京兆韋氏,他們連一代女皇都不怕,
歷經唐玄宗李隆基晚年的安史之亂,李、武、韋、楊聯合執政模式才徹底破滅,
▲鳥瞰大明宮 圖源/攝圖網
中晚唐,京兆韋氏依舊備受尊崇,李唐皇室對韋氏也是百般禮遇。
唐宣宗在位時(846年-859年),京兆韋氏有個后人叫韋廑[jǐn]。這個公子哥比較迷信,為求夏州節度使一職,聽信術士的話,做厭勝之術(一種巫術),在紙上寫所求官職,設醮告天。
有人以此為證據,誣告說韋廑懷有異志,要謀反。
唐宣宗知道韋廑不過是被術士蠱惑,在當面斥責韋廑后,皇帝不忘顧及韋氏的體面,對宰相說:“韋廑城南甲族,為奸人所誣,勿使獄吏辱之,”
權勢終究只是過眼云煙,京兆韋氏在野心勃勃的韋皇后之后,再沒能登上權力巔峰。
他們之所以被歷史銘記,是因為回歸到了最初勤奮好學的家風。
▲[宋]李公麟:《臨韋偃牧放圖》
有唐一代,京兆韋氏人才輩出,是一個學術與諸藝樣樣精通的全能家族,
史學家有韋述。
韋述在玄宗年間為史官,修成《國史》一百一十三卷。安史之亂爆發,他抱著《國史》藏入南山之中,這些唐代的珍貴史料因他而得以保存,為后世修唐史留下寶貴資料,
為了保護史書,韋述不得已接受安史叛軍的偽職,安史之亂后,他不堪同僚羞辱,絕食而死。
文藝界有韋青。
韋青精通音律,與當時的女藝人許和子、張紅紅皆有來往。
張紅紅出身貧賤,在亂世中居無定所,與其父沿路乞食,被韋青發掘,韋青發現她的音樂天賦后,親自傳授其技藝,幫助張紅紅走紅樂壇,成名后被選入宮,宮中號為“記曲娘子”。韋青去世后,張紅紅對皇帝直言,自己所得的一切皆來自韋青,不忍忘其恩,不久后就悲慟而死,
唐詩有韋應物、韋莊。
韋應物15歲時為唐玄宗近侍,早年放蕩不羈,名聲不佳。安史之亂中,玄宗逃到蜀地,韋應物丟了飯碗,于是痛改前非,立志讀書,之后在各地為官,其詩在中唐詩人中自成一家,堪稱一位低調的“大神”,
韋應物一生兩袖清風,走到哪兒都要登臨山水,晚年為蘇州刺史,死后也葬在蘇州,今蘇杭一帶韋氏,有一支就是韋應物的后裔,
白居易對這位前輩的評價是:“高雅閑談,自成一家,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
韋應物的四世孫韋莊,上承唐詩,下啟宋詞,一生仕途坎坷,
他晚年諱言其名作《秦婦吟》。這首描寫黃巢起義、庚子亂離(880年)的現實主義敘事詩,成為韋莊一生的痛,這是他與大唐王朝的告別,也代表著京兆韋氏盛極而衰的背景。
▲西安大雁塔雪景 圖源/攝圖網
“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舊貴族在無情戰火與王朝衰落之下備受摧殘,京兆韋氏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唐代以后,京兆韋氏四散飄零,韋曲再無韋氏。
如今的西安市,為了紀念京兆韋氏,還設有韋曲街道,分為東韋與西韋兩村,東韋村多姓田或姓孫,西韋村多姓張、劉,有學者發現,今韋曲附近,很難找到一戶韋姓人家。
漢唐關中大族京兆韋氏,在又一次亂世到來時,離開了這片留下無數光榮與悲傷記憶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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