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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一書中有許多經典的故事,去年疫情期間得空翻讀。
《列子》中講了個故事:
“昔齊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而之市,適鬻金者之所,因攫其金而去。吏捕得之,問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對曰:‘取金之時,不見人,徒見金,’”
從古及今都有“見錢眼開”之說,有的人只要見了錢就眼睛放光,干什么都行,有了錢可膽大妄為做任何事,但同時還有一種情形,就是書中所說的“見錢眼閉”,書中的“齊人”,腦子里只有錢,看到錢就舒服得眼睛瞇成一條縫,甚至索性兩眼一閉,連縫都不留了,其它什么東西都看不見了。“取金之時,不見人,徒見金。”腦子里只想著金,而沒有經——沒有法律、戒律,心中沒有敬畏。
滄海桑田,歲月荏苒,縱使王朝更迭、江山金銀財寶易主,這些歷史故事中的哲學思想仍給人以深刻的啟迪。
臨近年關,1月29日,華融資產原董事長賴小民在天津被執行死刑。賴小民歸案后,關于他涉案金額逾17億元,其中有2億元現金藏在一處被他自己稱為“超市”的房子里,房子里的金條和奢侈品堆積如山的新聞充斥網際。
這令人難以想象的貪腐數字和場景,一方面說明他利用權力瘋狂攫取財富的極度貪婪;另一方面也說明失去監督的權力是一頭失控的怪獸,操弄權力者最終被失控的權力所反噬,
賴小民悲劇性的結局讓人想起古書中說的“取金之時,不見人,徒見金”,他長期放縱權力,從享受“齊人之福”一夜之間變成遭“殺身之禍”,
在共和國驚心動魄的反腐敗斗爭中,他的悲劇性終局有類似當年劉青山、張子善式的教科書般的經典意義。
權力天然具有蹂躪制度的欲望,近年來金融腐敗案件高發,從國開行原董事長胡懷邦,到恒豐兩任董事長“前腐后繼”,到包商銀行事件掀開的腐敗案,一批金融大老虎的落馬,暴露了長期以來部分金融機構黨的領導削弱、長期的公司治理缺失、內部人控制嚴重、一把手權力失控變成“一霸手”,
每起金融大案,都以巨大的損失甚至金融機構的生死為代價。國開行胡懷邦案涉及民企華信逾千億的風險事件。作為最大的國家政策性銀行,“實權派的掌門人經濟上又不能把持住自己,政府上攀附,胡亂放貸、內部風控約束完全失效”,
而資深的銀行業內人士說,“國開行這些年放出的錢打水漂的可能難以統計,他們發放的一些貸款我們看了都害怕。”
胡懷邦歸案后,在“進行了觸及靈魂的自我解剖”后自己也承認,“很多款放的時候就知道可能收不回來”,一位與胡懷邦相熟的金融系統人士稱,“胡表面上看是較謹慎的人,若非巨大利益的吸引,不會輕易干把自己兜進去的事,”在利益面前,可謂是典型的“不見人,徒見金”。
從國家大型開發性金融機構、大型資產管理公司到地方中小金融機構,這些年相繼曝出“掌門人”“實際控制人”令人瞠目的腐敗事件。他們經濟上腐敗、生活上腐化、政治上蛻變是三位一體的,
腐敗最終把銀行掏空,把金融體系弄得千瘡百孔,埋下了極大的風險隱患。恒豐銀行4500億的貸款中,逾期貸款近3000億元,不良貸款超1000億。并引發多起導致市場異常波動的債券、票據、同業大案,
恒豐的前任董事長姜喜運被抓兩三年,案件復雜處在長期調查期間,姜還沒判刑,接棒的新董事長蔡國華就在不長的時間里就犯了四宗罪,涉案金額超過100億,這天文數字讓各方震驚,其中被訴受賄11.87億。
他私自給自己和行長、監事長通過外資銀行“發錢”,一發就是3個多億,他動用銀行資金430億元,進行管理層收購,謀求曲線控制銀行,動用資金數額之巨令人瞠目結舌。蔡國華平均每天報銷40萬元左右,僅此一項就花費了恒豐銀行數億元。
腐敗往往是上行下效,蔡國華案發后,恒豐體系內至少有50多人被查,幾大事業部總裁、分行行長經常是被叫到行里來開會,會開得好好的,進來幾個人,“拍拍肩膀就帶走了”。蓋子掀開后,央行主導下,中央匯金和山東省政府聯手注資1000億,上演了一幕“拯救大兵雷恩”的雷霆行動,最終蔡國華們自己也付出了把“牢底坐穿”的代價。
賴小民、胡懷邦落馬后,帳下多個中高層負責人涉案,國開行甚至有人因為涉案金融巨大,引頸自行了斷,有分行長為了獲得房地產開發商的幾百萬賄款和一套房產,擅自向其發放450億的貸款。
透過這些大案暴露出的金融亂象,讓人想起上世紀90年代朱镕基掄起三板斧進行的金融整頓。
當時,金融業亂放貸、亂拆借、亂集資十分嚴重,面對混亂的金融業,他親自兼任人民銀行行長。他關于整飭金融秩序工作的許多批示、講話,現在讀來篇篇都如黃鐘大呂。
他毫不留情地指出,“銀行系統有三種人非常危險,對他們不能放松警惕。第一種是特別貪婪、特別瘋狂的人,為了個人享樂,一切在所不惜,不計后果;第二種人主要是領導干部,對國家利益、資金安全極端不負責任,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膽子大得不得了;第三種人,政治素質和業務素質都非常低劣,無知而又膽大,干出很多荒唐事情。”
時間過去了二十多年,朱總理講話的內容仍然如瓦釜雷鳴,具有深刻的警示意義。那些“金融大小老虎”和“金融碩鼠”身上,都具有這“三種人”的鮮明特征。
許多次,他震怒不已,幾乎要掀桌子罵:“金融系統有些領導干部膽大妄為、無知荒唐到了什么程度。”“金庫的鑰匙都讓你們交給不法分子了,”
在那場整頓中,一批金融高官丟了烏紗帽,有的被移送司法,“該撤職的撤職,該法辦的法辦。”在亞洲金融危機期間,脆弱的金融體系避免出現類似東南亞國家的“死亡沉沒”和系統性崩潰,確保了國家經濟金融安全,就此而言,朱總理當年的治理整頓居功至偉。
在那種亂象紛呈艱苦卓絕的條件下,他說:“我主張為政要嚴,我們的銀行更要嚴。以今天為界,今后繼續搞兩本賬,用假單據套外匯、炒外匯期貨的,不管什么人,一律清除出銀行隊伍,沒有這種鐵的紀律,銀行就無法辦下去,也辦不好。”
“對那些腐敗分子、極端不負責任的分子、素質很低的領導干部,請他們讓位。”他強調“要切實加強金融機構領導班子建設,努力提高從業人員素質,要大力培養人才,要選拔一批懂宏觀經濟、懂財務管理的人才充實金融機構領導班子,要選擇、使用真正的專家型人才,”
他與金融系統同志座談時,多次語重心長地用《資治通鑒》中的話提醒大家,黨和人民把你們放在這么重要的崗位上,要守得住底線,心中要知敬畏,如果只是抓住機會謀取私利,那只是市井小人的志向。建功立業報答知遇之恩才是講究操守的君子之風,
溫家寶總理也多次用德國哲學家康德在《實踐理性批判》里的話提醒金融系統的高級管理者:“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越是日新月異,那就是頭頂的星空和內心的道德律,”
他們的話勉勵了許多優秀管理者成長,但也有人當耳邊風。
金融業是特殊行業,必須嚴格管理,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高度關注金融安全和金融反腐敗工作。金融腐敗與金融安全直接相關, 由此孽生的“灰犀牛”和“黑天鵝”隱患威脅著大陸的金融穩定,
最高領導人諄諄教誨、反復叮囑,“金融風險有的是長期潛伏病灶,隱藏得很深,但可能爆發在一瞬之間,如果我們將來出大問題,很可能就會在這個領域出問題,這一點要高度警惕,正所謂‘明者遠見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無形,禍固多藏于隱微而發于人之所忽’”。
當前,金融形勢依然嚴峻,銀行不良資產反彈壓力較大,與此同時,金融腐敗案件高發,金融反腐依然保持高壓態勢,一些重大案件暴露的金融亂象,揭示了相當一些金融機構公司治理不健全,經營行為粗放,內部人控制十分嚴重,
近年來,銀行業利潤都在萬億級,在天量利潤的光鮮外表下,難掩巨額不良資產的隱憂。在這過程中,少數銀行的“掌門人”搖身變成“實際控制人”,利用自己掌控的國家資源進行政治攀附,濫交權貴,把國有銀行當成利益團體的提款機,甚至把金庫的大門向特定關系人敞開了,如朱總理當年所說的,他們“對國家利益、資金安全極端不負責任,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膽子大得不得了,”“政治素質和業務素質都非常低劣,無知而又膽大,干出很多荒唐事情。”“取金之時,不見人,徒見金,”見錢眼閉最終把自己帶向不歸路。
金融是現代經濟的核心。金融風險具有突發性、傳染性和加速器的放大效應,危害性極強,如果金融監管容許如此禿鷲式掠奪橫行,如果以國家信用背書的銀行體系和高級管理人員被異化為龐氏金融鏈條上的一環,那是非常可怕的,也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它對經濟和公眾信心的傷害無以復加,類似原子核反應堆的爐心熔毀,那后果將是災難性的,所以,面對復雜嚴峻的金融形勢,必須把防范和化解金融風險放在重要位置,把金融反腐和防范化解金融風險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堅決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風險這個底線。
剛剛閉幕的第十九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五次全體會議上,最高領導人特別強調金融反腐的重要性,提出要持續壓實金融管理部門、監管機構和地方黨委、政府主體責任,做好金融反腐和處置金融風險統籌銜接,強化金融領域監管和內部治理。要將防腐措施與改革舉措同謀劃、同部署、同落實,推進重點領域監督機制改革,有針對性地補齊制度短板。
這些話如黃鐘大呂,亦如暮鼓晨鐘,可惜的是,“見錢眼閉”把命都“兜進去”的賴小民們是沒有機會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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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資深媒體人士,財經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