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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有些墻難以推倒
1990年10月3日的柏林夜空焰火閃爍,此前還曾以東西劃分群體的人們齊聚勃蘭登堡門前,他們合唱《德意志高于一切》、交換香檳和鮮花。現場有交響樂隊演奏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還請來了德裔美國歌星大衛·哈塞爾霍夫為眾人增興。
柏林國會大廈門前,1990年10月3日。
對于東歐社會主義陣營,1980年代象征著接二連三的災難與動蕩。但對于德意志,尤其是前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的國民,他們的未來從未如此明媚。
從1949年兩德分據局面確立那一刻開始,美蘇雙方都急欲把自己那一側的德國打造成彰顯制度優勢的陣地。其中號稱“社會主義櫥窗”的東德,經濟在1950年代到1960年代間以年均7%的增率成長,各種消費品得以普及,公民享有東歐集團最高的生活水準。東德不止是華約經濟最安定的國家,而且是當時的十大工業國之一,
中央情報局1990年描繪的民主德大陸業分部匯總,
東德生產的“BOXER”牛仔褲。
連接兩德的公路,
同上,如今這些拆掉國徽的路碑看起來就像某種詭異的雕塑,
只可惜民主德國的盡力而為,在聯邦德國的眼中簡直不值一提:就人均的實際生活水平而言,東德始終明顯低于西德;商品的供應和質量方面,西德一直有著更好的品控和更多元化的選擇;尤其當1970年代東德經濟初現頹勢后,西德的發展依然穩健。
很多東德居民親身經歷過的苦楚,比如1970年代中的“咖啡危機”、1980年代初的供暖短缺、1980年代中期的薪酬停滯,對西德人來說簡直難以想象。更別忘了,除被當地居民戲稱為“無知谷”的羅斯托克及德累斯頓地區外,整個東德都還能收看西德電視節目——西德親戚們的富庶在民眾看來可是歷歷在眼,邊界彼端仿佛永遠有著取之不盡的豪宅、快艇、財富及幸福,而鐵錘鐮刀麥穗三色旗下四面皆見圍墻、鐵絲網、落后、工業污染和那該死的斯塔西,
東德境內的西德電視信號傳播范圍,黑色部分則信號無法傳達的“無知谷”,
到1989年東歐劇變波及民主德國之際,年輕一輩幾乎是不假思索就拋棄了統一社會黨,老一輩國家建設者們紛紛陷入迷茫但也只得接受現實,畢竟,相比起兵戎相見的南斯拉夫各族,一個統一的德意志能壞到哪去?
結果統一后的德國東部地區經濟遲遲無法發展,東西部的貧富差距更加劇烈——盡管聯邦政府想方設法讓其東部人口收入提升至西部平均水平的40%到79%,可一味廢除原東德產業卻無有效引資規劃導致失業率同時也高了兩番。
荒廢的東柏林呂德斯多夫化工廠,
東德長期引以為傲的教育、醫療、低貧困率、就業保障在統一后蕩然無存,一些人產生了“這不是統一,而是侵略和征服”的痛絕感,《明鏡》記者Julia Bonstein在《獨裁專制的鄉愁》一文中表示,57%的受訪原東德居民強調民主德國“好的一面絕對比壞的多”,至于當問及為何要懷念一個不允許隨處旅行的國家時,他們又眾口一詞:“難道如今這種收入就能自由出行了?”
西部人批評東部人懶惰、恩將仇報、缺乏效率、不懂如何創造財富,東部人則抱怨前者不和睦、漠視團結、毫無人情味、愛折騰弱者、且喜好將問題搞復雜。
顯然,讓柏林墻消失容易,精神意義上的“圍墻”卻依然屹立。
Ostalgie與《再見,列寧!》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原民主德國遺留的象征消失,一些人趕緊囤積過去的商品以懷念統一前的日常生活及社會文化,甚至乎連“衛星601”轎車的尾氣也有人打包出售。
因“Ostalgie”得以復活的前東德商品。
一家東德懷舊主題的餐廳,
正是這種背景下,原東德地區彌漫著被稱之為“Ostalgie(Ost+Nostalgie,東德+懷舊)”的思潮,即那些經歷過社會主義時代的人用對舊時代的懷念抨擊統一后的諸多問題,
1999年,愛情喜劇《太陽大道》(Sonnenallee,又譯《陽光小巷》)上映,故事主要講述1970年代的東柏林中學生對愛情和流行樂的向往,順便調侃了一下原東德人眼中的“西德親戚”們:比如在柏林墻對面搭起景觀臺把東柏林市民當猴子看的游客、偷豪車過來東柏林裝大款泡妞的搬運工、整天批評東德住宅“會讓人得肺癌”結果反而是自己死于肺癌的西柏林舅父,等。
《太陽大道》片花
這部片子也辛辣地把民警、斯塔西、民德邊防軍和統一社會黨嘲諷了遍,總而言之就是“我們那個時代沒那么好,但也沒那么糟”的基調,結果一樣引起德國媒體的批評,其中《明鏡》認為《太陽大道》“有意忽略昂納克時代的社會壓迫,再美化民主德國的方方面面”,盡管如此,德國觀眾(尤其是原東德居民)大多持欣賞態度,這部電影將被認定是Ostalgie電影流派的開山之作,
四年后,又輪到沃爾夫岡·貝克執導的《再見,列寧!》播上銀幕,這導致Ostalgie一詞正式登上媒體頭條——本片不止在德國大陸賣出了六百多萬張票、引起前華約地區轟動,連英法兩國的院線也有不錯成績,最后足足發行達68國之多,
電影在楊恩·梯爾森的鋼琴伴奏中開場,先是出現一段老式膠卷拍攝的家庭錄像,我們見到主角亞歷山大·“亞歷克斯”·科爾納和姐姐阿里亞娜童年時的嬉戲片段,并且能從他們口中得知拍攝者為亞歷克斯的父親,
片頭結束便來到了1979年8月26日,德國首名太空人西德蒙德·雅恩即將通過蘇聯“聯盟-31”升空,
這是全東德民眾最翹首以盼的日子,亞歷克斯和姐姐蹲守在電視直播前瞪大眼睛,然而一場不和諧的風暴同時在家里醞釀——在他們身后,母親克莉絲蒂安正神色迷茫地應對著兩名語氣僵硬的男子,從這兩人的話語我們大概能猜出是斯塔西第18總局(Hauptabteilung XVIII,前身為1957年成立的“人民經濟保衛局”)的便衣。
“滾!立即給我滾出去!”克莉絲蒂安惱羞成怒地向便衣們下逐客令,另一邊亞歷克斯試圖掩蓋雙耳以無視這一幕,畫外音同時告訴觀眾:“當西格蒙德·雅恩即將在宇宙為民主德國彰顯勇氣時,我的父親卻在資本主義的異鄉中了女階級敵人的糖衣炮彈,一去不復返……”
母親受這件事情打擊嚴重——接下來的日子中,克莉絲蒂安不發一言、對周遭動靜毫無反應,
“媽媽你快回來吧,我不想再呆在舍費爾太太家了,”亞歷克斯哭著擁抱母親,眼下姐弟倆已經沒了爸爸,僅剩的母親也仿若一具空殼。
八個星期過去,姐弟倆熱烈迎接康復的母親回家,
克莉絲蒂安一股腦扔掉丈夫留下的所有物品,從此有了新的“伴侶”——她投身進民主德國的社會主義建設,成為自由德國青年聯盟的優秀干部,為國家培養未來的接班人,還時不時替社區里的街坊鄰里解決生活難題,
電影對克莉絲蒂安“新生”的第一個提示:她身穿著“恩斯特·臺爾曼先鋒隊”的藍色襯衫出院,
母親成為了受統一社會黨表彰的功勛模范,亞歷克斯也在為自己的未來努力吸取知識,他跟當時其它受西格蒙德·雅恩鼓舞的民德少年一樣,期待有一天也能代表大陸登上飛船,向著星辰大海出征!
轉眼便是十年,當初憧憬探索宇宙的少年終究卻成了名電視供銷社的維修員,眼下是民主德國40周年大慶,東柏林舉行隆重的閱兵式,亞歷克斯被外面行進的步伐聲吵得發躁,而母親正在為當晚的共和國宮國宴作準備。
這一年民主德國各地同時爆發大型反政府抗議,連東柏林也不例外。亞歷克斯加入了示威游行隊伍,結果民警很快便前來清場,逮捕了不少人。混亂中,亞歷克斯的眼角余光瞄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母親克莉絲蒂安,她在換乘捷運去共和國宮的路上誤入抗議現場,親眼見到自己的兒子被民警押上卡車,
先是自己的丈夫叛逃,現在又輪到目擊兒子參加反政府示威遭捕,克莉絲蒂安當即昏倒,亞歷克斯不顧一切掙脫民警,想朝母親沖去,終究還是被制服和押送舍衲費恩貝格羈押所。
稍后民警得知亞歷克斯母親送院救治的消息,特地允許他獲釋離開。等趕到醫院,亞歷克斯從醫生口中得知母親因受刺激過度心肌梗塞、不省人事,有可能永遠也不會再恢復過來,
世界就在克莉絲蒂安的昏迷期間劇烈改變:統一社會黨失去權力、柏林墻被推倒、過去被分隔的兩德居民現在可自由來往、兩德統一被提上日程……
雖邊境檢查站的東德邊防軍仍照常檢查來往者的護照,雖“弗雷德里希·恩格斯”警衛團依然在“法西斯主義暴政遇難者紀念館”前進行換崗儀式,但資本主義前進的步伐不可逆轉——東柏林市民去西柏林接受“精神再教育(看色情電影)”、紅旗替換成可口可樂廣告、連亞歷克斯那靠著卡爾·馬克思大道的79平方住所也統統換上西方制造的家具,
不止如此,姐姐去漢堡王當銷售還嫁給了來自西德的經理,亞歷克斯也因為供銷社倒閉而只得去給XTV衛星電視打工。在這段時間后者結交了一名夢想當電影導演的西德青年丹尼斯,又重遇游行示威當晚邂逅的蘇聯見習護士萊拉,生活繼續著,能在社會轉型期同時獲得工作與愛情,亞歷克斯開始對未來充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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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么過了8個月,克莉絲蒂安忽然蘇醒過來,亞歷克斯喜憂參半,憂的是醫生表示前者的心臟依然脆弱,隨時會危急性命。如今兩德統一已勢在必行,萬一她得知自己所深愛的國家不復存在,受不住刺激那可怎么辦?
亞歷克斯毅然決定把母親接回家,并制造東德依然存在的假象。他首先要把家具全部換回舊款,還要求姐姐、姐夫倆人穿上東德時代的服飾。這引發了一段經典對話——
抱恙在身的克莉絲蒂安無法下床行走,這讓亞歷克斯的計劃似乎行得通,
當母親想吃已經停產的東德食品時,亞歷克斯只好把新罐頭貼上舊標簽應付;當母親想看《時事聚焦》(AktuelleKamera,相當于大陸的《新聞聯播》),亞歷克斯就播放錄像帶瞞過她;快到生日了,亞歷克斯又把母親的舊同事、照顧過的少先隊員找來,為她合唱《我們的家園》和感謝她過去為培養未來接班人所做出的努力。
一個細節:在克莉絲蒂安的生日上,掩飾自己身份的姐夫剛想說曾在少先隊里當過“Gauleiter”便被亞歷克斯打斷。“Gauleiter”其實是希特勒青年團里才有的頭銜,
然而現實總時不時要給人陡增難題——當輪到亞歷克斯說出生日賀詞時,克莉絲蒂安瞟到臥室對面的住宅樓掛出一副可口可樂的廣告;當聯邦政府宣布限期內將民德馬克兌換成德國馬克時,姐弟倆又要頭疼如何勸說母親道出家里的積蓄所在;有天,克莉絲蒂安趁著亞歷克斯昏睡之際,偷偷走出住所散布,結果見到了不少外國商品的廣告牌、從西德搬遷過來的新住客、以及一尊被直升機吊走的列寧像,
多虧了那熱愛電影制作的友人丹尼斯所助,亞歷克斯得以用偽造的新聞錄像暫時掩蓋真相:比如可口可樂,就說成是東德正在爭奪該產品的所有權。大量涌入的西德居民,就解釋以“西德法西斯復國主義政權”抬頭,大量逃避迫害的難民前來東德尋求庇護。
亞歷克斯本來是最熱烈擁抱轉型和改變的,想不到如今自己會為了保留一個79平方米的“民主德國”疲于奔命,用他的話說,“我覺得自己像一艘潛水艇的艇長,可偏偏四面八方都在進水”。姐姐、姐夫和萊拉對他使勁維持假象的努力并不認同,尤其是萊拉,她實在厭倦了每天都要配合亞歷克斯上演謊言,
即使臥病在床,克莉絲蒂安并不想因此停下為國家奉獻的腳步——既然“新聞”說有大量西德難民需要安置,那么就把自家的“達恰”打掃一下再讓給有需要的人吧,
大家用買來的二手“衛星601”轎車載著克莉絲蒂安去鄉下一趟。在那里,她終于向子女們透露當年父親叛逃的經過:其實本來他們預計著全家一起逃往西柏林,但當丈夫成功翻過去后,克莉絲蒂安卻因不想讓兒女冒險而決定留下,不止如此,逃過去的丈夫還寄了很多信件回來,但全部被她藏著,一封也不愿讓姐弟倆看到。
自己責怪了這么多年的父親原來根本就不是狠心拋妻棄子的人,亞歷克斯不禁暗暗責備隱瞞這一切的母親,克莉絲蒂安顯然也感覺到了這份來自兒子的怨氣,
當晚克莉絲蒂安病情復發,亞歷克斯決定讓父母再見最后一次面,他在醫院門外見到一名長得酷似西格蒙德·雅恩的出租車司機,經過簡短而試探性的詢問后,對方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自己就是雅恩,
萊拉趁著亞歷克斯不在身邊,將外面所發生的一切如實告知克莉絲蒂安,
亞歷克斯決定為母親趕制最后一段假新聞錄像,這次由酷似雅恩的出租車司機“擔任”新任東德領導人,宣布全面開放東西德邊境。雖然克莉絲蒂安早已得知東歐劇變的真相,但照樣假裝一無所知,配合著這段并不存在的民德國慶四十一周年特訊。
1990年10月6日,民德正式消失后的第三天,克莉絲蒂安病逝。亞歷克斯依照母親遺愿,用兒時制作的玩具火箭將她的骨灰揚到空中——這在德國當然是禁止的,不論是東德,還是西德。
以上便是《再見,列寧!》的劇情簡介,該片以兩德統一為背景,講述了社會轉型下的原東德居民的態度,但更重要的是表達親情的偉大。尤其是當紅旗變成了可口可樂廣告也好,社會主義變成了資本主義也好,唯母子間的親情無論如何也無法被取代,
該電影上映后在原東德甚至原東歐社會主義地區掀起一股懷舊熱潮,甚至乎間接導致一些過去的老品牌復活兼重新上市,為《再見,列寧!》叫好的人贊譽滿溢,而反感的人則將其貶得一文不值,后面2006年上映的斯塔西監聽題材電影《他人的生活》(港譯:《竊聽風暴》)就算得上反對Ostalgie者所作出的回應,
與史實對比
那么,《再見,列寧!》中的哪些細節值得我們注意?而哪些地方又跟歷史出入較大呢?
首先得說的是電影里那名酷似雅恩的出租車司機,對,只是“酷似”,劇本并沒有指明他就是西格蒙德·雅恩本人。
雖然兩德統一后大量前東德的專家或重點技術人才被聯邦拋棄,但是作為德國首位進入外空間的名人,雅恩從未遭受過哪怕一天的冷遇——1990年,德國航空太空中心聘請他作為重點顧問。1993年,他又繼而入職歐洲太空總署,
被視為德國全民英雄的雅恩,不管在統一前還是統一后都未曾受到冷遇。
瑞士演員斯特凡·沃爾孜。
導演沃爾夫岡·貝克起初的確想讓雅恩在電影中本色演出,結果對方一看劇情竟是“淪落成出租車司機”后便斷然回絕,于是乎,劇組轉而找來了樣貌近似的瑞士演員斯特凡·沃爾孜扮演該角色,而且劇本也改成了司機本人不否認也不承認自己就是雅恩。
據沃爾夫岡·貝克回憶,沃爾孜無法表演出讓人信服的東德腔,因此他在本片里的所有對白專門加上近似雅恩的配音。
至于萊拉的扮演者,為使她的表演更接近現實,所有臺詞都先翻譯成俄語再轉換回德語,以產生一種較生硬的強調,
第二,克莉絲蒂安見到的列寧像
1970年4月19日,為紀念列寧誕辰100周年,東柏林豎立起這尊由蘇聯雕塑家尼古拉·瓦西里耶維奇·托木斯基打造的列寧雕像。
兩德統一后,腓德烈斯海恩區議會決定將雕像拆除,這個決定完全沒有經過公開討論,并且一公布后即遭至廣場周邊多達1000戶居民的反對,
東柏林的列寧像,
“你們這些西德入侵者們竟連石頭做的列寧也害怕?!”東柏林居民試圖保衛雕像。
雕像拆除當天的實際情形,
盡管如此,雕像還是在1992年2月8日拆除,按照電影里克莉絲蒂安離開住宅的時間(1990年9月份)根本不可能會碰上,況且,現實中的東柏林列寧像是被分段拆解再用卡車運走的,而不是用Mi-8直升機整個吊著飛過去。
據克莉絲蒂安的扮演凱特琳·薩斯所說,這一幕在上映時,臺下許多來自前東德以及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觀眾紛紛發出了抽泣聲,
母親的扮演者凱特琳·薩斯年輕時便已是東德家喻戶曉的演員,最著名的出演角色是《直到死亡分開我們》(1979)中遭受家暴的妻子。
第三,“恩格斯警衛團”的換崗片段
統一社會黨垮臺后的“新衛宮”廣場,1990年,
兩德統一的臨近并沒有讓“新衛宮”變得蕭條,反而多了不少好事者。
“法西斯主義暴政遇難者紀念館”的衛兵平均年齡在23歲左右,極少出現有超過27歲以上的例子,然而電影中的衛兵明顯都是面容遠超于35的人員了,或許……劇組為了拍攝這一幕,特意找來真正的“恩格斯警衛團”退役者吧,
但這還不是最需要注意的一點:電影中的新衛宮廣場被刻意拍得十分蕭條,可能是想映襯出東德末期的衰落景象。撇去藝術加工的理由不談,現實中的新衛宮即使在統一社會黨失去權力后仍是游客頻繁光顧的地標,人們更是抓緊機會目睹即將消失的恩格斯警衛團換崗儀式,
效仿蘇聯度假小屋模式的東德“達恰”群,如今在德國東部還相當普遍。
同上。
同上,
不同的達恰樣板,
沒分配到“達恰”的家庭會直接在轎車頂部搭帳篷度假、野營,
除此之外,電影并無其它太大的硬傷,諸如90年代末的百事可樂包裝、1995年才上街的GT6N電車、慶祝德國球隊獲勝時有人身穿與時代不符的T恤、還有那瓶當年根本不存在的“布蘭薛特紅酒”等,這些小小的錯誤無礙于整體觀賞。
相反《再見,列寧!》為最大可能還原東柏林居民的生活原貌,在細節上下了不少功夫,有一些只有是經歷過那個時代的觀眾才能一眼看懂的——
還記得電影開頭西格蒙德·雅恩通過電視直播向民德兒童問好的場面嗎?當時他手中拿著“小沙人(Sandmännchen)”玩偶,那是民德最著名的布偶劇形象,在西德同樣受兒童歡迎,比如當亞歷克斯在西柏林見到同父異母的弟妹時,他們就正好守在電視機前觀看,
事實上當年有兩個版本的《小沙人》一同播放:1958年,西柏林電視臺節目制作人伊爾莎·歐布里格首先想出以童話人物小沙人制作定格動畫(“Das Sandmännchen”),無獨有偶的是,東德國家電視臺動畫師格哈爾德·貝蘭特幾乎也是同一時間在兒童節目《晚安,孩子們》中加入小沙人一角(“Unser Sandmännchen”),
看完這邊的小沙人,又轉臺去看另一個畫風完全不同的小沙人,是兩德分治時代成長起來的人的集體回憶,
格哈爾德·貝蘭特與他創作的“小沙人”形象。
西德版“小沙人”。
當亞歷克斯去商店為母親尋找東德制造的食品時,他提到了不少電影拍攝期間已經消失、如今又因Ostalgie重新復活的牌子,
在為克莉絲蒂安慶祝生日的一幕,劇組又給“小紅帽”香檳和“Mocca Fix Gold”速溶咖啡加上特寫,
以上是導演有意給那些不了解前東德生活風貌的觀眾留下的提示,其它諸如亞歷克斯時刻佩戴的“魯拉”腕表和穿在腳上的“澤哈”跑鞋,恐怕只有真正的前東德居民才會在第一次觀影時去留意——克莉絲蒂安丟棄丈夫個人物品時用的“與莫桑比克團結一致”麻袋、她作為“恩斯特·臺爾曼先鋒隊”教員時一同系上的紅藍領巾、亞歷克斯少年時代參與運營的先鋒公園兒童鐵路,這些當筆者在15年前第一次看本片時都沒有特別去注意,
跟很多人所誤會的相反,克莉絲蒂安特地點名的“施普雷森林”牌腌黃瓜從未在貨架上消失過:這是一個起源自1870年代的百年老字號,在東德被視為國寶,兩德統一后也獲得文化遺產認證,在《再見,列寧!》上映前還有不少德國人根本沒將它聯想去“東德品牌”身上。
“施普雷森林”的配方比例至今還是機密,我們只知道調料中加入了羅勒、蜜蜂花、葡萄葉、櫻桃葉、榛子葉等,讓產品擁有其它牌子的腌黃瓜里鮮見的獨特酸辣感,
如今的“施普雷森林”腌黃瓜。
除上文提到的“法西斯主義暴政遇難者”外,其它的一些電影里出現的地標還有東柏林“教師之家”、亞歷山大廣場的“世界之鐘”、市政廣場的“海神噴泉”、柏林電視塔等,導演沃爾夫岡·貝克在制作特輯中解釋,電影開頭插播的東柏林景點明信片既有向觀眾提示這些地標的作用,也為后期制作提供了參考:比如CGI團隊可了解如何用電腦上色來改變建筑物的新舊度以貼合1989年原貌,
電影開場明信片中所見的“教師之家”。
如今的“教師之家”仍然保留社會主義時代的馬賽克壁畫,
類似的場景還有當年差點被拆掉的德累斯頓文化宮,
德累斯頓的當地人仍定期對文化宮壁畫進行維護。
出生于北萊茵-威斯特法倫的沃爾夫岡·貝克這輩子從未踏足過社會主義時代的東部,可為了表現出一個足夠說服力的“發生在東德末期的故事”,在細節方面的投入算得上盡心盡力,哪怕有些地方在熟悉了東德歷史后會覺得“還是太過腦補了”,但瑕不掩瑜,我們忘不了老鄰居們得知克莉絲蒂安竟不知東德即將滅亡時的感嘆(“那她可真是幸運啊”),更忘不了亞歷克斯和姐夫的那場東西德論戰(“你在這交的房租都不夠你付西德的電話費呢!”“是嗎?我看你們東德安裝個電話也要等十年呢!”)。
1981年的東德醫院深切治療病房,
關于本片的細節筆者還可以說很多很多,比如東德的醫保政策(關系到克莉絲蒂安數次入院的費用到底是怎么報銷的,這部分至少需要3000字左右解釋……)、東德的綜合教育體系和兩德統一后對以上兩點的改變、甚至乎前東德的醫療建設如今怎么還間接惠及到covid19疫情期間的東部地區等。
1986年2月11日,在克格勃和斯塔西簇擁下的蘇聯持不同政見者內塔安·薩蘭斯基。
1989年10月沖進斯塔西總部的抗議民眾,
受篇幅所限的關系,筆者最后只提點電影開場“父親叛逃”的那一幕吧:跟一般人所認為的相反,斯塔西紙面上并無多大職權,比如只能通過民警逮捕嫌疑人、或只能在獲授權情形下才能將有價值對象帶回審訊。很多斯塔西的便衣在上門調查時會利用威嚇來獲取資訊,而有經驗的受盤問對象則懂得態度堅決地拒絕透露。東德人詬病斯塔西的點有很多,包括竊聽、偷拍、偽造緋聞、收買線人監視其親屬、盜錄電話資訊、偷偷入室搜查物品等,但絕不是西方媒體所描繪成的那種強行破門、禍必及妻兒、隨意胡亂處決人的秘密警察。
很高興能跟大家重溫這部當年讓筆者對研究民主德大陸生興趣的電影,將來我們還會繼續探究更多關于這方面的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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