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所有精力只在一個項目里面,我們能駕馭得住,但同時投入很多個不同的項目,也是有意義的。”
作者 | 任彤瑤
動畫是“勞動密集型產業”,所以話題最終還是會落到人身上,尚在初步階段的大陸動畫行業,短期內無法填充巨大的人才缺口,也未形成工業化的流程,這也成為李豪凌思考繪夢動畫所扮演角色的出發點,
2月16日,《天官賜福》動畫將播出特別篇,這部高熱度高話題的大陸動畫第一季即將劃上完整的句號,2019年,買下小說版權的B站立項了同名改編動畫,繪夢參與了出品并負責制作,
3個月里,《天官賜福》動畫積累了3.1億播放量,有超過670萬人追番,成為2020年B站最高熱度的國創新番之一。在B站以外,它也引起了廣泛關注和討論。這些討論不止關乎《天官賜福》動畫和制作方繪夢,從中所折射出的行業境況也有值得思考的價值,
李豪凌認為,這一代大陸動畫人的使命是培養整個行業的標準,流程和人才,為下一代年輕動畫人打下基礎,
他也打了個比方回應因為繪夢承接項目太多常被調侃“毀夢”的爭議:相比于單獨跳一支個性鮮明的孔雀舞,繪夢的價值更在于訓練一百個人盡可能整齊跳過合格線,雖然這個過程中總會有人跟不上拍子,或者動作跳錯。
他認為,有了更多項目、更多人氣,行業才能持續向前走去,小而精的工作室是可貴的,但除了高質量的單個作品,規模體量也很重要,“如果把所有資源集中在一兩個項目里面,我有信心我們必定能做出精品。把資源和精力分散到不同項目的時候,我們常常被質疑,但是什么時候選擇獨舞,什么時候選擇訓練多人齊舞,時機很重要,”
三聲:《天官賜福》這部動畫是什么時候開始立項制作的?你們和版權方B站對這部動畫的期待是什么?
李豪凌:正式立項的話應該是2019年初,《天官賜福》本身就是大IP,粉絲很多,在動畫質量上,我們和粉絲的預期都會拉得比較高,特別是對人物造型、一些表演動作的細節上,
三聲:制作團隊是怎樣的規模,不同團隊分別負責什么工作?
李豪凌:繪夢一直都是整合很多不同的資源和團隊,以聯合軍的形式制作動畫項目的,《天官賜福》可以算是繪夢做過合作規模比較大的動畫番劇,
所有的前期部分都是由大陸的團隊來完成,中期會安排一個主控公司,定一些交接流程、作畫標準等細節。中后期是由大陸的團隊和海外的團隊一起完成的。
三聲:你提到過,在大陸做二維動畫,制作能力有限的情況之下,會傾向做更風格化的東西。但是天官不適合風格化,人物要求很美型。
李豪凌:對,它要求寫實,如果我們風格化一些,制作起來是會方便不少,因為觀眾與生俱來就對寫實會比較敏感,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畫人和畫鬼哪個容易,人大家天天見所以會很挑剔,但鬼到底長什么樣,誰都不知道,所以寬容度會更高一些。
所以,偏寫實的動畫項目相當于要求所有人都得畫出幾十萬張標準的圓,稍有偏差,大家就會說你畫崩了,這個圓畫歪了或者畫扁了。大陸能有這樣功底的動畫人真的太少了,現階段有些項目的解決辦法是通過個性化的方式避開“把人畫像”這個難題,用更卡通,更個性的方式讓觀眾降低對造型的要求,
行業當然也在加緊人才的積累,但需要漫長的時間,現在我們碰到的問題就是大陸前面這么多年沒有積累出本土人才,現在又來了《天官賜福》這么一個造型要求非常挑剔的項目,就必須得找有能力的外部團隊合作,
三聲:《天官賜福》的播出過程也出現了一些爭議。比如對外部合作團隊的品控管理問題,還有包括第九集的原畫爭議。你們怎么跟這些外面的團隊溝通配合的,怎么管理產出質量?
李豪凌:一個動畫項目,有多家外部合作團隊和個人其實是很正常的。我們會把控前期的標準和制定工作流程,中期會找一個主控方來對其他的合作方進行統籌,而中期主控方一般都是我們投資的合作伙伴,
管理分工上,一般我們會出導演,對內容上做把控,中期主控團隊會有演出對每一集的制作細節做把控,每一集的外包合作方也會有內部的執行導演做把控。就用這樣層層遞進的方式,來確保每一個步驟的質量,但是,這樣細致的審核流程還是需要花時間,如果檔期開始變得緊張,有些步驟就會被加速甚至跳過,就會產生疏漏的情況,這個也是我們以后要加強改善的地方。
三聲:某種意義上動畫制作像一個勞動密集型的產業。
李豪凌:像字去掉,它就是。并且還非常依賴時間、依賴人,甚至還有唯一性,有些天賦異稟的動畫人,1年能夠趕超別人5年才能達到的水平。有些觀眾津津樂道的鏡頭,可能只有某些人甚至某個人才能繪制出來,
三聲:你之前也在微博回應過,大陸二維動畫產業關鍵崗位的本土人才是很稀缺的,能否再具體分享下你感受到的二維動畫人才的缺口狀況?
李豪凌:就跟黃土高原缺少水資源一樣嚴重,目前這一批從業者剛開始做二維動畫時,可以形容為人才沙漠,滴水沒有,
通過這幾年大家的努力,大陸二維動畫重新做起來了,逐漸有了平臺的支持,也加大了項目投入,公司有錢去招人、培養人了,現在能看到貧瘠的土地上長出點綠毛了,但要說什么時候能變成綠洲,我覺得還差好多,日本一年二維動畫片至少有200部,大陸全年質量過關的二維動畫有沒有20部也不好說,這差距還是明擺著的。
三聲:這種人才的培養的難度會在哪些方面?
李豪凌:首先,缺老師。雞也沒有,哪有蛋?跑過全流程的、很有制作動畫經驗的老師在學校里非常少,行業沒起來,也就沒有入行的人,也就沒有經驗被沉淀下來。現在行業逐漸起來了,相當于才開始灌水施肥,以后,我相信慢慢會有人回到校園里去哺育下一代的。
三聲:你有感覺這幾年市場或觀眾,對大陸動畫的審美喜好有什么變化嗎?像剛才說做《天官賜福》,已經不能用風格化的東西去做,而是要很寫實很精致,另外科幻類的題材也在起來,
李豪凌:你有這個感覺,是因為國創的用戶總數在增加,不同喜好的觀眾紛至沓來,所以會感覺不同的品類得到的關注也越來越多,觀眾基數變大,內容需求變多是件好事。有更多品類的作品可以被挖掘,喜歡不同類型作品的動畫人也有了更多的選擇,所以 “鋪量”很重要,讓更多的觀眾知道和看到,并且轉化為國創用戶。把盤子做大,是未來動畫精品有更多人關注的一個重要前提。放在2013年,個性化的大陸精品動畫其實也有,但看得人寥寥無幾,更別說市場和未來了,
三聲:大陸動畫的制作投入越來越重,會是一個不能逆轉的趨勢嗎?
李豪凌:一定會有平衡點的,但目前來看時間尚早。
三聲:聊起繪夢都會有人提到,你們同時跑的項目太多了,你對這個評價有什么感覺?
李豪凌:這是一個選擇問題,如果所有精力放在一個項目里面,我們是能夠駕馭的,我們也做過《乘風歸》這種項目。但是對繪夢來說,做大規模項目就是我們本來的價值和能力點。
用舞蹈打個比方,就是你要選擇獨舞,還是群舞。一個人獨舞一段,你或許可以跳出楊麗萍的孔雀舞,但100個人跳孔雀舞就很難。3個人組一隊出道,效果也不錯,但就失去了培養另外97個人的機會,所以我覺得同時投入很多個不同的項目,也是有意義的。
我們有兩個任務,第一,給行業熱場子的任務,整個平臺、市場,需要有人去熱場子,要是沒項目沒人氣,觀眾來看個啥?我們拉多一些人參與,多做點項目,把場子熱起來。
我們想搭建二維動畫工業化的體系,個性化是一種獨特的美,但無法被復制和量化,所有行業的進化過程都離不開工業化的變革,這件事三維動畫已經跑出一段距離了,二維動畫還需要同行們齊心協力一同追趕,
三聲:相當于是先把規模效應搞出來,吸引更多的人先進來再說。
李豪凌:對,前兩天我轉了一位朋友的微博,她有一句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覺得很有道理,因為我們這代人可能就是翻土施肥的,雖然臟點累點,但只要下一代人能在這片土壤上開花結果,那我覺得我們一生所為不負使命。
所以,我們必須先沖鋒,我對我的角色認知很清楚,也并沒有特別奢望說變成什么特別有名,永垂青史的大導演。
三聲:這么一說聽起來好苦情。
李豪凌:不苦情,我覺得每個導演或者從業者都有不同的目標,有一些人志向就是具體實現某個項目、作品,表達自己的故事和觀點。我可能更有興趣考慮行業未來的問題。
三聲:目前您和王昕分別去了不同平臺,也是因為追求不太一樣?
李豪凌:王昕目前是以個人導演工作室方向發展,我不覺得他是去了某個平臺,他更希望獨立和開開心心做動畫,大多數的導演基本上都是這個想法,站在導演角度我跟他追求其實是一致的,這也是我們過去五年的合作基礎。
所以,其實繪夢初創就有能力做精品原創,但那時平臺對整個動畫市場沒有信心,要讓他們覺得動畫有價值,就是得要先服務于他們,才有更多的資金和未來,現在證明了當時不做原創做訂單這個判斷是對的,市場熱鬧了以后,我們現在機會多了,再做原創就有很多平臺的關注度,有更成熟的商業化路徑,有更高的預算了。
也是因為這段經歷,讓我現階段仍然想站在平臺角度,試試能不能在下個五年繼續幫助行業長足發展,以上跟王昕其實并不矛盾,所以未來還會有合作可能,
三聲:總結來說,繪夢未來會怎么發展?
李豪凌:我更傾向于平臺思維,先有量再有質,人才的基數量在了,終歸會出現頂尖的人,繪夢其實像一個平臺,我覺得現在雛形已經在了,我們的海外合作團隊加一起將近100人,我們也在跟其他公司一起成長,規劃制作流程體系,給予更多新團隊資源、資金上的幫助,參與更多作品。時機合適一定能做出精品。如果沒有到那個份上,也不著急,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