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國民黨、中緬公路、油氣管道……我們的鄰居緬甸是個什么樣的國家?

緬甸這個位于中南半島西部的國家,在古典時期與大陸的交融并沒有半島東部的越南多。但進入20 世紀后,緬甸的戰略地位就凸顯出來了。更何況對于大陸來說,緬甸可以在陸地及海洋兩個方面延伸大陸的地緣影響力,這一切都使得我們需要關注這個內部尚未完成整合的國家。

緬甸的地緣結構

按行政區劃,緬甸被劃為“七省七邦”,為中央政府管轄的七省基本都位于伊洛瓦底江中下游的平原地區,以及馬來半島北部的那條狹長地帶,我們知道,緬甸的主體民族是緬族,占了緬甸5700萬人口的2/3,而且緬族就主要集中在這七個省。這七個省大致等同于所謂的“緬甸本部”(英國人入侵緬甸時認定的緬甸核心區),這有點像西方依明朝十八省所認定的“大陸本部”,也就是本書所標注的“古大陸核心區”,

緬甸本部占據了緬甸最為肥沃的伊洛瓦底江中下游平原,以及海權意義重大的馬來半島的突出部,應該說,緬甸本部使得緬甸的主體民族在大陸擁有絕對的地緣優勢,完全可以將之定位為“緬甸核心區”,既然有核心區,就會有邊緣地區。緬甸的邊緣地區便是七省以外的七邦,當然,核心區和邊緣地區都處在同一個國際政治主體之下。所不同的是,大陸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了兩部分的統一和整合,而緬甸是依靠外力,也就是英國人的力量來完成表面整合工作的。因此在英國人走后,緬甸邊緣地區的分裂問題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完整的緬甸地圖)

相比核心區,身處緬甸邊緣地區的七邦大多數都處于山地高原地區,生存環境遠不如在沖積平原上的緬族,不過有一個邦,也就是孟邦正好卡在伊洛瓦底江流域那六個省和馬來半島北部那個突出部之間,相信無論是誰站在緬人的立場上,都會將其視為眼中釘,事實上,孟族人是緬甸本部最早的原住民族,在很多時候和高棉族合稱為“孟高棉民族”,

歷史上,緬族是由北至南而遷徙的,經過長期的博弈,孟族被壓縮在了西南角的那一點狹長空間里。也許緬人可以給他們一點生存空間,畢竟這剩下的130萬人并沒有可能真正從緬甸獨立出去。不過在緬甸從泰人手中奪取了馬來半島北部的那一條狹長的突出部后,孟人的存在就顯得很突兀了,因此有傳聞說孟人受到了緬族的殘酷對待也就不足為奇了,當然,孟族人也像其他的邦那樣擁有自己的武裝,但從地緣和實力的角度來看,融合是必然的。

對于大陸人來說,印度洋之側的孟邦顯得過于遙遠,大多數關心中緬關系的大陸人,腦海中所能顯現出來的是與大陸相鄰的撣邦、克欽邦。很顯然,僅從地緣關系來看,撣邦和克欽邦也應該是與大陸關系最密切的緬甸地區,大陸與緬甸政治關系的處理,很大程度上受到這兩地因素的影響。

撣邦與金三角

撣邦所對應的地理單元,就是中南半島北部最大的高原—撣邦高原,從流域上看,則是緬甸的第二大河流—薩爾溫江(也就是大陸的怒江)的中游地區,我們常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撣邦無論從地勢還是流域上看,都與緬甸本部分割明顯,從這種關系來看,撣邦很可能有分裂傾向。

撣邦高原得以并入緬甸,并不是緬甸本部的功勞,1886年,英國人占領緬甸本部,1890年,出于地緣安全的考慮,英國人將包括撣邦在內的原為土司分治的邊緣山地并入了緬甸。在此之前,由于地形復雜,撣邦高原具有天然的防御地緣優勢,無論是西南側伊洛瓦底江流域的緬人,還是東南湄南河流域的泰人,都沒有足夠的力量收服這一地區,也許北面的華夏文化有足夠的力量融合這些山地民族,不過由于橫斷山脈的阻隔和氣候原因,在整個古典時期內,華夏文化亦止步于撣邦高原的邊緣。

事實上,如果沒有外來勢力干涉,又一定要將撣邦高原劃給一個低地國家,泰國應該更有機會。因為撣邦高原上所謂的“撣族”,實際上與泰國的主體民族“泰族”同族。在撣邦獨立運動中,影響力最大的便是一個叫作張奇夫的人,他于1993年成立“撣邦共和國”,并自任總統,不過,包括大陸人在內的旁觀者都更熟悉他的撣族名字—坤沙。坤沙本人是一個漢、撣混血兒,因此他有個漢族名字,作為世界級的大毒梟,“坤沙”這個名字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可謂家喻戶曉,我們之所以說到他,并非重復那些跟毒品有關的故事,事實上,坤沙的傳奇人生,本身就是撣邦與周邊諸板塊地緣交融的產物,


(金三角的位置示意圖)

由于撣邦與大陸地理相接,大陸歷史上因內部局勢變化而引起的南遷,至少有兩次對撣邦的民族分布造成了影響。

一次是在1661年,吳三桂帶領清軍攻入云南,南明永歷政權滅亡,永歷帝在率殘部逃往緬甸后,緬甸王為求自保,將之獻給吳三桂,永歷帝隨即被殺,不過在這次的逃亡過程中,永歷帝所帶入緬甸的明朝遺民卻在撣邦北部靠近大陸邊境的地區繁衍生息下來,在今天緬甸和撣邦的地緣政治格局中,以這些南明遺民后裔居住地為核心的區域,被稱為“緬甸果敢第一特區”,而所謂“果敢族”,也正是緬族對于漢族的稱呼,

另一次則是在1950年,國民黨一部7000余人越過國境,進入緬甸境內的撣邦。在這段特殊的歷史中,這支客居異鄉的國民黨軍有一個特殊的標簽—殘軍,今天,這支殘軍的后裔就生活在泰緬邊境的泰國一側,并基本已經獲得了泰國國籍。

關于坤沙、果敢和國民黨殘軍的故事,相信很多朋友都已經通過各種渠道了解過了。在他們的經歷中,有兩個符號是揮之不去的:一個是鴉片,另一個則是金三角,很多時候這兩個符號又是捆綁在一起的,因為位于泰、緬、老三國交界處的金三角地區,就曾經是世界上最大的罌粟種植區。

金三角地區盛產鴉片,應該說是由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首先是地理環境因素。金三角的土壤及溫度并不適合大規模種植農作物,卻非常適合種植罌粟。實現如此重大發現的人既不是本地的原住民,也不是北來的漢人,而是歷史上最大的鴉片經營者—英國,

其次是地緣政治原因,由于金三角地處中南半島北部邊緣的高原山地地帶,當地的山民在歷史上與南部沖積平原上的居民融合度較低,政治上的獨立傾向較強。這些希望獨立的部族需要通過鴉片貿易獲取巨大的利潤,來與中央政府進行長期對抗。這使得很多毒品經營者同時又擁有很濃厚的政治背景,坤沙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最初經營毒品時,坤沙只是單純追求經濟利益,但后來他發現自己成了金三角乃至整個亞洲地區最為著名的“毒王”,而周邊做同樣貿易的武裝組織,卻大都因為有一層政治外衣而沒有受到類似的打壓,于是,為自己找一件政治外套就成了頭等大事,

對于金三角地區的范圍,人們有著不同的說法,但都是以緬、泰、老三國交界處為中心,附圖中所劃出的金三角地區就是金三角的核心地區,也就是最初“金三角”概念的發源地。后來,周邊的各種勢力看到鴉片種植所帶來的巨大利益,金三角的范圍便開始擴張,最終基本將中南半島北部高原山地靠近大陸邊境的地區都包括了進去。出于地形與距離的原因,這一地區是半島各中央政權控制力最弱的地區。

金三角地區之所以處于三國交界處,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湄公河在此轉了一個彎,從而成為緬—老、老—泰之間的自然分界線,對于如何在這種三方交錯的地緣政治格局中自保,應該是很好理解的問題,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也一樣可以看到類似的做法,比如在城市管理中,讓城管頗為頭疼的流動商販就經常會選擇兩區交界處開展活動,一旦某區城管出來管理,就迅速越界到其沒有執法權的一邊去,如果有三個地方可供選擇的話,對于那些試圖逃避法律打擊的人來說,余地自然更大了。

應對這種行為,多方聯合執法就是最好的辦法,問題在于寮國的主體民族與泰國北部的主體民族佬族、撣邦的撣族、泰國的泰族實際上系出同源,在這種中央政府影響力較弱的地區,民族之間的認同感要高過國家之間的差異。這實際上也是很多國家邊境地區動蕩的根本原因,尤其當這條國境線是由當年的西方殖民者劃定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一個強大的力量愿意出面組織協調各方行動,效率會高得多,

如果從地緣關系來看,大陸無疑是施加這種影響力的最佳選擇,瀾滄江—湄公河這條將大陸與中南半島五國串聯起來的大河,就是這種地緣聯系的紐帶。2011年10月,在活躍于金三角地帶的武裝販毒集團—糯康集團制造了“湄公河慘案”后,由大陸主導的“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執法”也開始形成常態。盡管在合作過程中還存在諸多問題需要磨合,但就地緣方向來看,當下所做的這件工作對于四國彼此之間的地緣合作將起到積極的作用。

克欽邦與南方絲綢之路

克欽邦位于緬甸的北部,與撣邦一樣,同大陸的云南省接壤。所不同的是,克欽邦位于伊洛瓦底江上游地區,看起來應該和緬甸本部的地緣關系更緊密些,然而在緬甸內部,克欽邦給中央政府惹出來的麻煩并不比撣邦少,直到今天,克欽邦的大部分地區仍然處在獨立狀態,克欽獨立軍則是維系這種獨立狀態的主要軍事力量,事實上,為了維護自己的獨立性,克欽人甚至有意識地在西方傳教士到來之后,特立獨行地改信了基督教(緬族的主體信仰為佛教)。類似的做法在那些希望保持地緣獨立性的板塊中非常常見。由此也可看出,宗教選擇的背后,其實是更深層次的地緣政治選擇。

相比緬甸本部自南向北的勢力擴張,大陸境內自北向南的民族滲透顯得更有先發優勢。因為所謂克欽族實際上與大陸境內的景頗族同源,緬甸直接相鄰的大陸境內行政區就包括云南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當然,民族是否同源,并不能成為影響彼此之間現實政治關系的主要依據,不過從地緣關系角度來看,克欽邦所處的位置對大陸與緬甸,乃至與南亞之間的地緣交流有著重要的作用。

我們在分析大陸西南部分的時候曾經說到,橫斷山脈阻隔了大陸的勢力從云貴高原向中南半島北部高原滲入,這一點從人類的大規模遷徒角度來看是符合邏輯的,那些山脈在這一地區開始向東南方向呈扇形鋪開,的確造成了云貴高原與中南半島北部交通的困難,

問題在于,難以進行大規模的遷徒并不代表沒有小規模的溝通,事實上,根據現在的研究,中南半島上的很多民族是從大陸境內遷移過去的,當然這種遷移是長期的、持續的,最初的規模并不大,不過由于存在足夠的沖積平原,經過幾千年的繁衍,形成文明后的人口規模已經不小了,在橫斷山脈兩側都已經形成足夠的人口規模和文明時,這種以移民為目的的小規模單向遷移,逐漸轉變成以貿易為目的的雙向商業交流,

不用懷疑人類征服自然的能力,事實上,無論多么艱苦的地區,出于利益的驅動,人類都有可能找到一條可行的道路,在云貴高原和克欽邦就存在這樣一條道路。這條道路穿越了怒山和高黎貢山,是現在著名的“南方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條路線的西點自然不是緬甸北部的那些原始森林,而是印度的恒河平原和印度河平原,東點則是成都平原,這一路線之所以現在受到重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三星堆的發現。三星堆這一明顯帶有異域風情的文明,也擁有一條屬于自己的東西方交流通道。


(南方絲綢之路示意圖)

南方絲綢之路在歷史上一直有著不斷地溝通,并非只是進行絲綢貿易,只是由于北方那條絲綢之路太過于著名了,所以也被套用了“絲綢之路”的名稱,在這片高原峽谷區,馬是最好的運輸工具,因此才會有“馬幫”的存在。“山間鈴響馬幫來”聽起來很浪漫,實則艱險無比。

絲綢并不是西南民族消費的主體,位于“開門七件事”之末的“茶”才是貿易的主角。因此,南方絲綢之路也被稱為“茶馬古道”,這種帶有平民氣息的名字更加符合它的貿易屬性,需要注意的是,就“茶馬古道”這個概念而言,其實并不僅限于“南方絲綢之路”的范圍,西南地區向青藏高原運輸貨物的路線也被涵蓋在“茶馬古道”之中,

云貴高原、緬北(克欽地區)、印度是南方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這條位于南方的東西方通道起初并不被中原的華夏族所重視,畢竟這里離東亞文明的中心有些遙遠,直到秦人征服了成都平原之后,這一通道才得以進入中央帝國的視線。不過,秦人的目標始終是關東地區,而自身又是一個短命王朝,就談不上重視南方絲綢之路了。

漢武帝是第一個真正對南方絲綢之路有想法的皇帝,如果說秦始皇的主要功績在于一統華夏的話,那么漢武帝的功績則表現在對外擴張上—當然,最初的擴張動機是出于應對北方匈奴的軍事壓力。不過在打通了西域通道后,漢武帝發現這里面的經濟利益亦是十分可觀的,這也成為漢朝后來經營西域的主要動機,

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在西部的商業通道打通后,漢武帝希望找到其他的通道也是在情理之中。尤其是當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時,在中亞看到了蜀地的物產,并因此了解到有一條大陸西南連通印度的通道存在時,西南很快便成了帝國擴張的新方向,

也許西南的這條東西方通道并不會被長安城里的皇帝列為頭等大事,但出于地緣上的關系,成都平原上的地方政治家們對西南地區和這條通道擁有足夠的興趣,在帝國正處在巔峰的階段,任何有可能為帝國帶來利益的事情都可以嘗試,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漢朝通過羈縻政策統治了云貴高原上的原住民族后,還要繼續向西進入怒江地區。要知道,征服橫斷山脈那些為數不多的部族,所付出的代價并不會比進入云貴高原少,而所獲得的直接收益卻要少得多。與在西域的做法一樣,帝國對這一地區并不是以移民、消化為主(帝大陸部還有很多待開墾的土地),而是以保障交通為主要目的。畢竟相比于成都平原這樣的“天府之國”,這片“煙瘴之地”暫時還引不起北方移民足夠的興趣,

由于地緣位置的緣故,南方絲綢之路需要從克欽邦的領地通過,才能夠直接打通中印之間的交流通道。相比云貴、撣邦的高原地形,克欽邦腹地的海拔要低得多。除了東北部隸屬橫斷山脈的高黎貢山海拔較高以外,大部分地區都為山地南北向分割的河谷平原,其中,位于密支那西北部并與印度接壤的那片最大的河谷平原叫作“胡康河谷”,“二戰”中的大陸遠征軍從緬甸退入英國控制的印度時,就必須橫穿胡康河谷,

從地形上看,這是一片方圓數百公里,外側由山地包裹的盆地,其東側山嶺叫作“枯門嶺”,西側則是印緬的天然地理分界線(也是南亞與東南亞的分界線)—那加丘陵,穿越胡康河谷最大的問題不在于邊緣山地,而在于覆蓋整個河谷盆地的茂密的原始森林,盡管在今天大陸與克欽地區的貿易當中,來自克欽原始森林地區的木材貿易占據了相當大的份額,但在當年,這些原始森林卻給大陸遠征軍造成了巨大的傷亡。

胡康河谷在當時被稱為“野人山”,這個名字也能讓大家感受到穿越它的艱險,由于原始森林的存在,我們無法知道古人究竟是沿什么樣的道路穿越了克欽地區,事實上,基于地理條件以及這條通道在古典時期自始至終的非官方性質,南方絲綢之路在緬北森林很難有穩定的道路存在,從這個角度看,大陸遠征軍相當于用生命打通了這條戰略通道。后來為了徹底戰勝日本,沿著大陸遠征軍的穿越線路,一條連接中、緬、印三國的公路也在“二戰”行將結束之前,在現代工業技術的幫助下正式被打通了。

史迪威公路與緬甸的地緣政治價值

1944年被修通的這條中—緬—印公路,又被稱為“史迪威公路”,這是以當時盟軍東南亞戰區副統帥史迪威將軍的名字命名的。從地緣聯系的角度來看,史迪威公路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將連接中印的南方絲綢之路以現代公路的形式呈現出來,更在于它根據地緣形勢的變化,為大陸打通了一條通過緬甸連通印度洋的交通大動脈。基于它產生的地緣背景,我們需要先對當時的戰爭形勢做一個全面的交代,

史迪威公路其實并不只是一條公路,它包括在抗戰初期大陸軍民獨立修建的滇緬公路(1937年年底開始修建,至1938年年底修通,又名“中緬公路”),還包括1944年盟國為了反攻日本而修建的中印公路。

滇緬公路的路線是從昆明向西連通大理,然后穿越橫斷山脈,到達中緬邊境的一個大陸小鎮“畹町”。從這里進入緬甸,與縱貫緬甸的中央公路接通,最終到達緬甸的首都仰光(也是緬甸最大的港口),從這里接收美國通過印度洋海運過來的物資。

對于這條中緬公路來說,云貴高原上昆明至大理一段在工程上并不會太困難,而緬甸境內從撣邦高原至仰光港的工程對于當時的工程技術來說也并非難事(英國人已經修好了),最為艱難的是從大理開始穿越橫斷山脈的這一段,

橫斷山脈之所以出名,就是因為它的南北走向很大程度上阻隔了東西交通,由于橫斷山脈在滇緬邊境處已經變為東北—西南走向了,因此在這一區域修建通道,就不得不對橫斷山脈進行切割,

在抗日戰爭爆發后,即使不占領大陸的東南沿海港口,日本也會通過外島封鎖大陸的海上運輸線,因此,國民政府唯一的選擇就是打通大陸與緬甸的交通線。最終,人又一次戰勝了自然,在動用了20萬民工、經過一年的努力后,這條橫穿橫斷山脈的公路奇跡般地修通了,


(完整的史迪威公路路線圖)

我們曾經多次提到橫斷山脈的地形之艱險,相比之下,它兩側的高原地形就要舒緩多了,華夏民族其實并不畏懼這種低海拔(1000〜2000米)的高原,畢竟我們的祖先就是從同樣高度的黃土高原上走下來的,之所以花很長的時間來消化西南地區,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天氣以及由此帶來的疾病。

中緬公路之所以能夠成為抗戰時大陸的戰略補給線,是因為日本的攻擊是由東至西的。也就是說,無論是從實力還是戰略意圖上,日本都暫時不可能在印度洋上和美、英對抗,因此,盟國的戰略物資通過仰光登陸,再轉運至云南,最終運至四川盆地是可行的,

隨著日本聯合艦隊于1941年12月7日偷襲珍珠港成功,太平洋戰爭全面爆發,日本迅速占領了包括緬甸在內的東南亞,大陸辛苦打通的西南交通線被日本從陸地上切斷了,之所以在大陸抗戰如此艱難之時,仍要派出大批精銳遠征緬甸,就是為了保住這條戰略補給線,只是最終還是未能達到目的,

盡管日本在戰術上依靠奇襲取得了初期的勝利,但從戰略上卻將美國完全推到了大陸一方。既然從緬甸沿海中轉進入大陸的路線被切斷了,美國人就不得不選擇代價高昂的空中航線來為大陸提供補給,美國人這樣做并非大發善心,而是因為他們需要大陸在大陸上拖住盡可能多的日軍,以此為美國爭取時間,

美國人這時可以選擇的港口是加爾各答,位置就是現孟加拉國的西南角(印度西孟加拉邦境內),然后再從加爾各答起飛,向東進入緬甸境內,然后飛越橫斷山脈,將物資運送入四川,空中的路線要比陸地交通省時、安全,當然代價也高很多。當時日軍已經占領了緬北地區,飛機通過緬甸上空進入大陸,就必須面對日軍炮火的攻擊。為此,美國人不得不沿著喜馬拉雅山向東前行,然后再跨越高黎貢山、怒山等橫斷山脈進入云貴高原,最大限度地避開地面炮火。然而,這條路線上的山脈形似駝峰,此起彼伏,海拔高度都在四五千米以上,它們對螺旋槳飛機造成的危害其實并不亞于地面的炮火,

雖然“駝峰航線”在無比艱難的情況下能夠為大陸提供一定的物資補給,但最終的決戰還是要在陸地上解決。因此,美國人希望能夠在中印之間建立一條直接的通道,以便為對日反攻提供保障。

上節已經說過,大陸遠征軍用數萬將士的鮮血驗證了南方絲綢之路的可行性,美國人需要做的就是將印度東北地區的雷多與緬北克欽邦的首府密支那連通,然后再向東南接通已經存在的滇緬公路,這一路線由于在中緬邊境向南繞行了一下,便被稱作“南線”,向南接通滇緬公路是一個省事的做法,但并不是最經濟的,因此美國人最終還是選擇開通了跨越高黎貢山、怒山,直接進入云貴高原的路線,這條路線被稱作“北線”,

最終,這條中印公路為盟軍在西南戰場的反攻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既然中印公路是連接中印交通最佳的陸上線路,那么緬北的戰略意義就不言而喻了。說穿了,緬北只是一座橋,它的重要性在于可以溝通中印。這一區域如果在印度手上,由于地勢的關系,它最多可以保證印度的安全,并不會對大陸的西南地區造成地面威脅;但如果被大陸控制,則印度的東北地區及緬甸本部都將受到極大的威脅,這也就是英國人在統治了印度及緬甸后,希望將國境線劃在喜馬拉雅山—高黎貢山的分水嶺上的原因,有了這兩條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山脈作為天然屏障,英國以及它的后繼者—印度和緬甸才會感到安全,

從軍事的角度看,大陸如果占據緬北,在1962年的中印戰爭中就可以一方面從北向南攻擊,快速通過錫金,占領印度東北地區與恒河平原之間的那個脆弱的連接點(前提是大陸通過政治手段使孟加拉國保持中立);另一方面以緬北為基地,從東面向印度東北部發起攻擊。由于從云南經密支那進入印度的路線只有數百公里,后勤保障要快速很多。而經過多年的經營,云貴高原有足夠的物資、技術和人力資源以應付有可能到來的持久戰(如果從青藏高原發起攻擊,所有的物資就要從內地先行調入),這樣做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占據印度的東北部,而是為了抵消大陸在藏南的地理劣勢,

上述設想是不是很誘人?然而從更高層面的戰略角度來看,大陸在1960年以保守姿態簽訂中緬邊境條約、解決中緬之間的問題,恰恰是為即將面臨的嚴峻地緣政治形勢做準備。

從1958年中蘇之間的關系開始明顯惡化時起,大陸就必須從陸地、海洋上分別面對蘇、美兩大國的戰略包圍,在這種形勢下,大陸能夠選擇的對外交流通道并不多。在戰略上,緬甸依然是突破這一封鎖的重要選項,一如其在“二戰”時的作用一樣,尤其是“二戰”中被日本戰略封鎖的那段歷史,足以讓大陸人刻骨銘心,因此新大陸成立后,在面臨新的封鎖的情況下,中央希望能夠繼續保留這一通道,其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即使在現在大陸已經不太可能受到“硬封鎖”的情況下,大陸對這一通道控制力度的大小,對大陸的戰略格局仍具有重大的影響,

“二戰”中的緬甸之所以能夠成為大陸獲取外援的交通樞紐,是因為它能夠直面印度和印度洋,在印度成為大陸盟友的時候,緬甸的價值才有機會顯露出來,如果為了施壓印度而與緬甸的關系處于不穩定狀態,即使在領土問題上再進一步,也完全無益于大陸外部地緣形勢的改善。反過來,即使印度與大陸的關系仍處在互相不信任的狀態,無法再次開啟中—緬—印交通通道,但一個與大陸和平相處的緬甸,依然能夠為大陸提供直接面對印度洋的戰略通道,

在暫時與印度未能達成全面和解的情況下,緬甸在地緣政治上的重要性上升。沿滇緬公路舊線打通直面印度洋的通道,成為中緬互聯互通合作的重要方向。從技術上看,2013年5月30日全線貫通的“中緬油氣管道”,以及暫時擱淺的中緬鐵路,都是這一地緣關系定位的具體體現,

在地緣關系中,身處交通樞紐的板塊總是有機會獲得額外的地緣利益,與終端板塊之間的關系也不是零和關系,比如大陸在緬甸鋪設油氣管道、鐵路,不僅有利于縮短大陸與印度洋之間的地理距離,也對緬甸經濟的發展、地緣板塊融合有著重要的意義—這是一個雙贏的地緣選擇,即使緬甸的政局一時發生變化,或者北部邊緣地區由于內部博弈的原因而對中緬之間的合作項目造成干擾,從長遠看,中緬之間的合作前景并不會發生動搖。

事實上,如果有一天中印之間實現全面和解,中—緬—印通道的打通,同樣能夠讓這條南方絲綢之路上的合作者共同受益,對于緬甸來說,它所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大陸的形勢盡快穩定下來,與邊緣地區達成和解。而對于中、印兩個大國來說,有一個能夠互通有無的好鄰居,肯定要好過一個虎視眈眈的對手。

內容來源:本文節選自中信出版社圖書《誰在世界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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