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美其美,美美與共。
《飛天》那篇其實原本有個尾巴,評論區也有人指出來,最后被我以字數原因給砍掉了,就是大名鼎鼎的舞劇——《絲路花雨》,
《絲路花雨》有多美,每次截出里面的一小段都可以站上熱門,網友給出的評語都是“敦煌壁畫活了”。但事實上,和“飛天”的話題一樣,《絲路花雨》只是符合我們朦朧中對于敦煌壁畫的印象,又符合我們對于敦煌藝術的想象,
△ 《絲路花雨》
就拿最具有標志性的反彈琵琶來說吧,僅僅只是從壁畫上吸收的舞蹈動作,然后再進行舞蹈編排,這點自不必多說,其實彈琵琶本身也有很大區別,壁畫上的壁畫是正面朝向背后,這樣彈奏的時候更順手,但舞蹈動作里琵琶正面朝前,這樣觀眾更容易理解,
△ 《絲路花雨》
△ 敦煌莫高窟112窟壁畫
敦煌研究院原院長段文杰對《絲路花雨》有個評語,十分恰當:
《絲路花雨》創造性地運用了歷史材料和敦煌壁畫,它不拘泥于歷史的真實性,大膽地把有關歷史素材加以提煉與概括,創造出動人的故事情節,再現了唐代“絲路”的面貌,歌頌了大陸人民和各國人民的傳統友誼和經濟文化交流。這對于今天也是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的。當然,《絲》劇還不十分完美,還要在公演中接受人民群眾的檢驗,聽取群眾意見,不斷修改,精益求精,使它的思想性和藝術性達到更高的境界,成為大陸舞劇中一顆光彩奪目的明珠,
這段話的精妙之處在于,不僅僅評價了《絲路花雨》的成就,更點出了歷史元素、傳統文化如何才能為當下所運用,總結來說也就四點——
①了解歷史;
②大膽創新;
③現實意義;
④不斷改進,
談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很多時候可以聽到一些辯解之詞,就是拿“創新”掩蓋“歷史”的不足,那“改進”辯護“現實”的虛無,
寫“飛天”那篇的時候正好看了《衣尚大陸·和合之美》那期,原本我覺得這個題目也太主旋律了吧,不會很討喜,尤其文化融合這個話題對于單線敘述的文字或綜藝來說都不容易呈現,結果就打臉了(最近還被主旋律的《山海情》打臉了),
△ 《衣尚大陸·和合之美》
對于“和合”主題來說,敦煌石窟不就是和合本合嗎?
可是,雖然都說敦煌是藝術寶庫,但衍生出的經典作品屈指可數。《絲路花雨》舞劇算一個,之前推送過的《九色鹿》也算一個,但那都有年頭了,后來似乎再也沒有深入人心的作品就十分屈指可數了。
也許會有人說這不準確,因為敦煌設計元素還是可以在很多地方可以看到,比如隨處可見的“飛天”形象。但我們所見到的敦煌元素,已經是被前人非常優秀地提煉過了以后,賦予了非常廣闊的延伸意義,才可以碎片化地運用起來,就好比九色鹿的文創產品始終處于敦煌熱銷榜,但這其實并不是建立在敦煌藝術認知上的,而是建立在 [建立在敦煌藝術上的《九色鹿》動畫] 之上的。雖然有點“套娃”,但現實的確如此,
用《和合之美》這期的嘉賓、被譽為“敦煌的女兒”常沙娜先生的話來說:
我們現在所要推廣的藝術創意應用必須體現在生活之中,對古典元素不是單一的挪用,而是應用,必須經過設計者的消化與吸收,轉變為新的產品的生命與力量,而此應用亦是周恩來總理過去所強調的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設計理念。
△ 《衣尚大陸·和合之美》
這話短其實和段文杰大同小異,只不過段文杰寫在了對于《絲路花雨》的總結評點里,而常沙娜則是從一個美術設計者的角度出發,
節目里展示了一塊常沙娜在林徽因啟發下設計的絲巾,
△ 《衣尚大陸·和合之美》
乍一看這個絲巾似乎很平常,因為相似的看起來像敦煌藻井元素的絲巾設計數量并不罕見,但這是50年代的作品,是作為新大陸成立以來第一次在大陸召開的國際會議“亞洲及太平洋區域和平會議”而設計的禮品,便會發現這個設計的雋永之處。而且,當年常沙娜也只有20出頭哦~
亞洲及太平洋區域和平會議是1952年在北京召開的,林徽因組織設計禮品,當時剛經歷了二戰的世界里“和平”是最高的母題。而在前不久1950年波蘭華沙召開的“世界保衛和平大會”里由于畢加索的畫作,鴿子成為了世界和平的象征,非常自然地北京的這個和平會議最佳禮品就應該也有“鴿子”的元素,而且代表著新大陸的我們傳統文化的鴿子元素,
最終,常沙娜以敦煌隋代洞窟中的藻井圖案為基本形式,又從敦煌壁畫里找到鴿子的形象穿插在里面,成就了絲巾的設計,
又是一個聽起來很簡單,但實際上解說起來比較復雜的過程。
比如,敦煌的藻井圖案這么多,你選哪個呢?拿過來一本常沙娜的《大陸敦煌歷代裝飾圖案》開始挑,很多人會選唐代的藻井,因為唐代藻井十分華麗,層次繁多,裝飾性非常強,簡直就像是現成的標準答案而已,
△ 隋代藻井,《大陸敦煌歷代裝飾圖案》
△ 唐代藻井,《大陸敦煌歷代裝飾圖案》
但常沙娜選的是隋代,她本人雖然沒有解釋過這個理由,但對藻井發展有所了解就知道,隋代有一個承前啟后的作用,上面的元素既有西域的影響,但又加入了許多靈活的設計。這部分我們之前講“飛天”的時候也提到,隋代的飛天無論個體還是整體都有了當時畫師自己的思考,所以我們不會覺得隋代風格輕松華麗又有異域風情,再往前推會讓人缺少文化認同上的歸屬感,往后又太過成熟穩定、飽滿輝煌。
藻井早期是很簡單的,而且明顯可以看出模仿建筑或墓室的痕跡,但后來就開始將洞窟理解為一個完整的世界了,我們會發現隋代藻井不僅有漂亮的邊飾,還有非常靈動的垂幔,像與絲巾相似度很高的311窟、314窟的坡頂上都是萬佛,藻井就不再像是這個洞窟的屋頂,而是這個佛國世界的華蓋。
△ 敦煌莫高窟407窟內景
正是基于這樣的空間設計,藻井中心才會出現環繞著的飛天、龍、菩薩等等,因為這是善男信女仰頭渴望看見的佛國穹頂,把鴿子放進藻井里,顯然也不是什么把現成的藻井臨摹圖里做替換,而是給上世紀50年代渴望和平的人仰頭看到的信仰,讓和平鴿盤旋飛舞不散。
而唐代輝煌而飽滿的風格,常沙娜用在了人民大會堂的設計上,并且做了減法。人民大會堂的許多墻面門楣裝飾,都用了敦煌唐代圖案再加以設計,顯得豐滿綺麗又充滿活力,
△ 民族文化宮大門裝飾設計
△ 人民大會堂墻面浮雕設計手稿
《和合之美》節目里還展示了人民大會堂宴會頂部的那個設計,看起來室內頂部的設計天然就適合藻井,但實際上是選了盛唐時期藻井的中心寶花圖案,并且是一例本身看起來不太接近圓形而更像是放射狀的寶花,這一選擇讓這個圖案在變化后,可以和頂部的裝飾燈、通風口等更好地融為一體,
△ 人民大會堂宴會廳設計
△ 唐代藻井,《大陸敦煌歷代裝飾圖案》
既然是以“和合”為主題,可以再回過頭來看一下這些元素本身,大多數也不是大陸本土單一成長起來的,
敦煌壁畫里的鴿子,大概率是尸毗王本生故事里的,就是著名的“割肉貿鴿”故事,佛經故事自然不是大陸原生的,但這個故事本身就是舍身救護蒼生的意思,倒也陰差陽錯與“和平鴿”殊途同歸了,
△ 敦煌莫高窟254窟壁畫,臨摹
唐草與寶花,之前在《絲路紋樣大轉折——從“漢晉云氣”到“大唐新樣” | 讀書筆記》里介紹過了,寶花設計里吸收了多種東西方植物的元素,從而成為了一種沒有特定母本、表現理想狀態的花卉題材,唐草則大概可以算是纏枝卷草花卉一類題材的稱呼,里面有許多許多來自西域的植物題材,如葡萄紋、忍冬紋,
△ 縹地大唐花文錦
所謂“洋為中用”“古為今用”不僅僅是當下,在古代也是如此,而且有時候看起來古人甚至比我們更坦蕩。吸收外來的元素,然后將它置入自己的文化體系里,彼此融合,彼此成就,成為新的東西以后又可以向外傳播,成為屬于自己的文化自信。
畢加索的鴿子很好,但我們也能從敦煌找到鴿子。因為“和平鴿”本身就是一種被賦予寓意的符號,那么我們就可以用我們的解讀、我們的元素參與到對于“和平鴿”、乃至“和平”這個崇高母題的詮釋和演繹,從而參與到世界文化的交流和碰撞之中,而不是故步自封、自傲自怨,
所謂“和合之美”,所謂“各美其美,美美與共”,不應該是如此的嗎?
春梅狐貍 傳統服飾
臉著地的藏狐,故紙堆里的服飾愛好者
這里面1到底有沒有畢加索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