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飛《心靈獵人》第二季高分封神之后,又殺出一部《難以置信》(Unbelievable),豆瓣9.2。
如果說前者更聚焦對“變態人格”的研究審視、更危險地盤踞著“凝視深淵久了會被深淵吞噬”的問題,《難以置信》則更鮮明地提供了基于女性視角的關注:女導演、女編劇、兩位女偵探、一系列女性受害人。
然而和諸多旗幟鮮明強調“女性”創作基色的劇作不同,這部《不可置信》似乎無意宣揚“女性主義”,而只是踏實誠懇又細膩深入地講述了一個恰好關于性別犯罪的故事。
更深入關注“盲區”與創傷視角的悲憫審視。
和以往港片或者美劇里精致得一絲不茍、帥氣得驚天動地的女性警探們不同,《難以置信》中的兩位女警探,并沒有分分鐘可以走上紅毯或者拍雜志封面的傳奇式的好看,相反,她們甚至帶著幾分過于真實的“邋遢”。
梅里特·韋弗(MerrittWever)飾演的Duvall,穿著一身看起來總有點不太合體的西裝,身材略微有一絲臃腫,和以往“隨便穿什么都能當金九銀十封面”的警探小姐姐們非常不同。
而托妮·科萊特(ToniCollette)飾演的Grace的臉在高清鏡頭下,有皺紋、有雀斑、有瑕疵。
簡言之她們和虛幻的“精致颯爽”美翻了無關,如果說前一種是夢幻式的紙片高光理想型,她們則是在更現實、更復雜的節奏里慢慢滲透出真實的迷人質感。
這也和整部劇作的調性有關。
“盲區”視角
劇作摒棄了腦力游戲暢快淋漓的“解謎神探”快感,回歸生活的復雜質地、還原艱難歷程。
無論是《心靈獵人》中老南方黑、白兩個種族的歷史宿怨、發酵出的不信任與對立危機,還是在浩浩蕩蕩的全城大游行中溢出的叫人傷感又心慌的復雜狀態,還是當地工作程式的繁瑣、印刷一紙文書要向無數個不同部門申請的繁冗流程,抑或是同行者被家事捆綁、上位者被野心驅動的復雜格局,劇作里的偵破者都處處步履維艱、時時焦頭爛額。
同樣,《難以置信》中的兩位女偵探,帶著大隊人馬回來征戰卻依舊一頭霧水。
Grace在會議上暴走:我們知道他的鞋碼、知道他的身高、知道他小腿有胎記,但那又有什么屁用嗎?都沒有。
劇作拋棄了“神級偵探”慣用的開掛式的上帝視角,而選擇普通人的“盲區視角”:狡詐的嫌疑人抹去了一切痕跡,茫茫人海該去哪里大海撈針呢?
(團隊焦頭爛額)
對于想看“爽劇”、想看天才福爾摩斯掐指一算然后輕松slay全場的觀眾來說,這樣的細膩與沉重無疑會顯得不討好;然而這些劇作和傳統本格派推理的差別就在于,不再將“推理的智力游戲快感”視作核心第一要義,而關注復雜的人生百態、一言難盡的案件格局。
(兩位女警探的真實原型)
創傷視角
傳統本格推理的絕對主角是“神級”破案人,不論是老派偵探一眼看透天機的神級推理能力,還是動作系特工們上天入地、刀槍不入的“神功附體”既視感,抑或是犯罪心理等劇作模式里整個團隊配合的輕車熟路,重點往往都在“破案者”。
但《難以置信》至少一半的戲份在聚焦“受害者”,縱使案件被偵破、兇手被繩之以法,也難以撫平她們人生中永恒的創傷。
小伙伴們最喜歡的“阿么級”人物,平靜慈祥表面背后是難以克制的恐懼和失措:不知道為什么被犯罪分子選中、從此永遠惶惶不寧。
勇敢跳下樓求生的個性彪悍的小姐姐,在無數個黑夜里草木皆驚、杯弓蛇影。
被誤會被歧視被損害的小女孩瑪麗,更是從此生活在萬劫不復里。
《難以置信》推出了一個讓人無奈且傷神的視角:法官判處了罪犯三百多年的刑期,從司法正義的角度來說(在沒有死刑的情況下)這是最求之不得的審判結果;然而從受害者心理的角度而言,恐怕沒有什么能夠撫平創傷。
?悲憫、反思視角
劇作似乎有意放棄“黑白對峙”的譴責格局,又代之以更晦澀的悲憫視角。
《難以置信》中并行的兩條線,一條是三年后的偵探們破案,另一條則是三年前小女孩瑪麗被侵犯,但最終反被控告“報假案”的大悲劇。
瑪麗的這場悲劇,如果按照“黑白模式”來處理,會是標準的“弱小個人被龐大不公權力機關”欺凌模式;一個明明被侵犯了的小女孩,反而成了被告、被控告“謊報強暴案”,是什么樣的“黑暗勢力”如此喪心病狂欺凌一個小女孩?
但你會發現韓劇中常見的“爛透了的韓國司法機關”和利欲熏心的壞人們,并非此處悲劇的真正誘因。
“雪崩發生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這個理論的悖論AB面是:沒有一片雪花能真正為雪崩負責。
禿頭警探一門心思想查清真相,只是現實太難、他能力太弱、又被女孩養母誤導;他從沒有想過要傷害女孩、更沒有試圖從中謀利,三年之后面對真相時的震驚,將他永遠釘在罪惡的恥辱柱上,但他并不屬于“爛透了的公職人員”陣營。
女孩養母的暗示在案件中很關鍵,當胖養母發現真相試圖和警方再度溝通的時候,這位瘦養母阻止了她,她一番詭異的邏輯很有變態控制狂和潛意識傷害的跡象,但她真正虐待女孩了嗎?似乎也沒有。她的初衷也是希望女孩好,但她可能自己都無法控制,通過讓別人難堪、讓被人吃苦頭受教訓來完成自己所謂的“好心”。
這位養母的教育方式恐怕有幾分控制狂、偏執甚至是變態的嫌疑,但她似乎也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
而空泛的所謂“制度”,一次一次讓女孩詳細復述被害過程,從人性角度來說冷血無情,從效率角度來說繁冗低效,但“不同部門不共享資訊”似乎也不是死罪、似乎也只是現實情況下的不得已。
在被侵犯之后,面對著本該保護、幫助她的人,女孩遭受了駭人聽聞的二次傷害,但這個故事里你找不出《熔爐》式的惡臭的醫院、校長、司法機構互相包庇的“純惡”,似乎人人都在努力工作、但故事卻跑偏向了難以控制的方向。
對比“少數好人被大多數壞人殘害”的可怕模式,《難以置信》中的大多數角色都是正常人、并未在“善惡濾鏡”下展現出可怖的獠牙,但這樣的境地如何就造就了駭人聽聞、難以置信的悲劇呢?
關于“性”的禁忌和羞恥感,似乎是背后深埋的一大誘因,如果這僅僅是入室搶劫、恐怕結局完全兩樣;因為涉及到“不可言說”的部分,受害者在輿論場域中天然就面臨著被言論再度加害的風險。
不是壞人、不是壞機構導致了可怕的事情,而是壞的風氣、壞的偏見釀就了悲劇。
為什么小女孩被質疑之后會如此不確定、如此猶疑,原本不愿回響的創傷記憶就在刺激她的神經,潛意識里被灌輸的“羞恥”話語體系又在誘導她選擇性更改話語。
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受到了人神共憤的傷害、卻無人為她主張。
“恥感”文化和“蕩婦羞辱”在性別敘述中不滅絕,這樣的悲劇就永無終結之日。
舒心醬曾寫過一句話,用在這里還是那句話:影視劇中最可怕的一句話,是“真實故事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