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關于春節出行問題,國家衛健委又給出了“船新版本”。
在回應“從低風險地區跨省返回城市是否必須持核酸檢測證明”問題時,衛健委官微給出的回復似乎仍然需要讀者做做閱讀理解:
“低風險地區其他人員應當持健康通行碼“綠碼”出行,在體溫正常且做好個人防護的前提下有序流動。”
今天已經臘月廿六,回不回、哪天回、怎么回,大家其實早就應該做好了決定,但相關政策似乎還在不斷出現新的解讀,
而在近一段時間內,政府頻頻呼吁就地過年,地方上更有層層加碼千般勸退,無論是“持7天內核酸檢測證明”,還是“14天居家隔離”,被各種擴大為返鄉務工人員設障的情況屢見不鮮,
在外漂泊的打工人對此有些情緒,真的不可理解嗎?
他們不是不識大體,去年疫情突然來臨,一聲令下,全國封城,絕大多數人都沒有什么怨言,因為他們知道,這是跟所有人息息相關的大事兒,大局為重。
而在今年鼓勵不回家的呼吁中,支持的人為數不少,但反對的聲浪卻也一波接著一波,真的只是他們“自私”?
這個問題,恰恰要從這個春節“消失”的春運說起。
作為全世界最大的人口遷徙,一年一度會準時在大陸的大小城鄉上演,
這支大軍浩浩蕩蕩,氣勢磅礴,他們用盡了你能想象到的所有交通工具,包括飛機、高鐵、綠皮車、輪渡、汽車……在大陸的版圖上,行進出無數條回家路線,
在并不久遠的記憶里,我們應該還記得有這樣一群人,他們騎著機車,翻山越嶺,穿省跨州,冒風頂雨,風餐露宿,只為迫切地與親人團聚。
人們稱他們為“摩托大軍”,在一票難求的春運關口,那時每年都會有數十萬人以這樣的形式,奔赴上千公里回家,
2011年,曾有一部紀錄片《1350km》,拍攝出他們的艱難路程。
故事以一位叫做汪正年的農民工的視角展開,他也象征著千千萬萬在外打工人的一員,
汪正年的老家在貴州石阡,早年就前往1350公里外的廣州肇慶,從事搗混凝土的工作,天氣好的時候每月能拿到兩千塊錢,
距離那年大年三十還有10天,汪正年和妻子彭雙芹開始收拾準備回家的行李,夫婦兩人合算了一下,如果坐車回去,來回兩趟至少要花兩千多,超過了一個月工資,
為了省掉這筆對他們來說算“巨額”的開支,夫婦倆決定騎摩托回家,跟他們同行的還有堂哥汪長軍夫妻倆,以及姐夫魯朝軍。
城市里的精神小伙們也喜歡騎摩托,夜晚的街道,很遠就能聽到他們發動機的轟鳴,很酷很拉風。不過,汪正年的回家之路,就沒那么愜意了,要闖過一道道難關才能抵達終點。
在收費站,遇到一群穿的制服,卻又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公務人員”的人,要收兩文錢才讓通過,汪正年身上沒有零錢,拿出一百讓他們找,他們擺手說算了。
用了一個晝夜的時間,穿過城市、郊區和山野,汪正年幾人才剛駛出廣東。路上,他們會遇到自己的老鄉,遞上一根煙,彼此寒暄一番,匆匆交談后,囑咐路上小心,然后各自分開,
途中,他們要經過廣東、廣西、貴州,海拔由低到高,氣溫也越來越低,路上的危險系數也逐漸升高,回家之路也就更難了,
雨天,地面濕滑,雖然纏著塑膠袋,穿著雨衣,但一路風馳電掣,刺骨的寒風依然會鉆進他們的身體里。
實在冷得受不了了,就停下來休息,從路邊撿一些雜草樹葉,生火點燃,這團小小的溫暖對他們來說,很重要。
路上并非一帆風順,有時候機車會突然爆胎,有時候走到半途就沒油了。
晚上休息的地方是簡陋的賓館,5個人擠在一個小房間,汪正年的妻子有些不舒服,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原來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沒有辦法,汪正年必須將這段路走完,天還沒亮,就摸著黑繼續趕路,
汪正年常常會遇到特殊情況,他在經過一個小鎮時被告知前方封路,只能繞道,而路上結冰,兇險異常,他被迫推著機車徒步行走,
餓了就吃頓簡單的白菜火鍋,乏了就稍微停下來歇歇腳,1350公里對城市的人來說,可能就是高鐵三四個小時,對于汪正年則要五天四夜,
他沒有行動電話,回家的路線被寫在筆記本上,就靠著手寫的地圖一路導航,在茫茫的荒野里,以最原始的方式一點點推進。
近鄉情更濃,不只是激動,當看到寫有家鄉名字“石阡”的路牌時,汪正年覺得,一切的辛苦是值得的。
快到家門時,家人和小孩都出來迎接,母親一把搶過兒子的行李,趕緊往家里提,然后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上了熱氣騰騰的飯,
汪正年只是千千萬萬摩托大軍的一員,他們背井離鄉,千里迢迢去往大城市打工,繁華的街景,喧鬧的世界,與他們無關,幾件衣服和一床被子就是全部的家當,
你如果問他們愿不愿意就地過年,我想這個答案是明擺著的。
史詩般的春運就這樣年復一年地上演,我們是如此地習以為常,以至于卻忘掉了它的驚心動魄,那是因為我們“身在此山中”。
只有在春運時,普通人才會以戰斗的姿態出現著,他們拎著行李箱和大包小包,肩上扛著袋子,懷里揣著小孩,倒騰幾次交通工具,動輒穿行幾千里,哪怕路上遇到麻煩事,也會相互理解,不放在心上。
因為電話里頻頻相催的,是翹首以盼的父母,是許久未見的兒女,腦海里反復想起的,是親切的家鄉味道,把酒話桑麻,笑談一年的收獲與艱難,
回家過年究竟意味著什么?引用一位知乎網友的回答,“對于個人打工者來說,這是年年的“春節稅”;對于城市來說,這是四十年‘改開債’”。
俗話說有債必償,在這打工子弟身上,注定只是一句空言,
溫鐵軍講過這樣的觀點,大陸并沒構建西方人所說的“中央化”集權的經濟體制,長期以來其實是以“地方化”為主的資源資本化的發展過程,
講簡單點,除了依靠“雙規”這樣的手段,中央對地方大員根本無能為力,由著各省之間弱肉強食,中西部的代表必須抱團利用壓倒性的席位優勢影響決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不禁讓人去思考,內地窮困地區老百姓,離開家鄉前往沿海發達地區打工,究竟是改革的成果讓他們受益了,還是說地區之間政策傾斜,而使他們成為被犧牲掉的一批人?
沿海城市經濟飛速增長的前提,是可以不用負擔進城務工人員的養老和生活,從而可以節省很多財政經費和土地面積。
大城市的資源并不對所有外地人開放,不然一眾明星落戶上海的新聞怎么會頻頻登上熱搜,一張金光閃閃的戶口本背后,無疑是有形無形的門檻,事實上將人分成三六九等。
當然,來扛水泥吃灰塵的農民工兄弟,可能更被“物化”了,也許充其量只是城市一次性的“燃料”而已。
那些在城市貢獻青春的人,曾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留下來,但很快就會接受到社會的捶打,猛烈被教做人。
一輪輪的房價快速拉升,形成了巨大的閘門,不斷關緊的過程中,里面的人戰戰兢兢,外面的人惶惶恐恐。晨雞初叫,昏鴉爭噪,哪個不去紅塵鬧,等年紀大了,今日少年明日老,又不得不在驅趕下離開,
有幸留在大城市里的才俊,往往要掏空六個錢包,以幾代人的心血供養一個小家庭,而勞動力的父母長輩、妻兒老小就只能被摒除在門外,活生生的骨肉分離,
大城市也根本無意去吸納每年在這里工作幾百天的勞動人口,他們有沒有完整的家庭,享不享受天倫之樂,并不重要。
于是,過年回家就成了勢在必行的一場運動,各項成本的疊加就構成了“春節稅”。
機票高鐵幾千元,是硬性的開支,中途來回奔波的心累體累,大量返鄉人口瞬間涌入造成短時的通貨膨脹,看個電影,票價上百,吃個飯,人均二百,大過年的,咬咬牙都忍了,
去年疫情剛剛好轉,各地為了復工復產,趕緊派專機、專列和專車,農民工從家里接出來,等到要回家過年了,就視若無睹不管不顧了,用完即棄,很有精神,
一到春節,大城市就變空城,浩蕩的城市,只屬于那些手里拿著一串鑰匙的收租人,屬于那些腦滿腸肥的產業和金融資本家。
而真正產生勞動價值的建設者,手里為數不多的錢,不僅要給他們房租,還要回去等著被割韭菜。
作為改革先行區,還是深圳示范得好,一句來了就是深圳人,曾感動了多少人,不過他們后來才知道,它其實有個隱藏含義,來了就是工具人,
深圳的經濟體量是節節攀升,文明程度也是日益進步,不讓吃狗肉政策與發達國家十分接軌。
然而,其醫療資源、居住條件、教育學位,甚至比不上很多二線城市,或許,這些從來就不是為外地人準備的,
曾經艱苦奮斗的深圳精神已經越來越遠,那座袁庚締造的城市已成了資本家的囊中之物,
2016年,深圳市人大會議上,一位身穿阿瑪尼的少年端坐在席位上,并表達了“不要讓一張考卷決定未來”的提議,
這名13歲的初二學生,身上奢侈品牌的金屬 Logo 并沒有被紅領巾遮住,在偌大的會場,十分耀眼。
此人非常優秀,不僅思想先進,而且小小年紀就喜歡思考有深度、有使命感的宏大問題,首次在政壇亮相,便震驚全網。
也許,這就是社會主義接班人的氣度吧,而他正準備學習怎么接手這座城市的管理,不愧是少年強則國強。
與阿瑪尼少年不同,大批的留守兒童格局就沒那么高了,他們唯一樂趣就是“游戲人生”,
日上三竿,賴在床上組隊“推塔”,夜里兩三點在被窩“兇猛補刀”……學校禁止帶行動電話,他們就偷偷摸摸玩;遇到老師和宿管檢查,就把行動電話藏在廁所和鞋子里,而且還有同學放哨;沒有充電的地方,就去小賣部花錢買電,
《青少年成癮行為調研報告——基于2017/2018青少年健康行為網路問卷調查數據分析》顯示,在玩游戲的時間上,留守兒童要高于非留守兒童。
這造成了他們作息不規律、視力下降、成績下滑,還有很多人對學習徹底失去興趣走上了輟學、打工的父輩們的老路,
試問,在不能玩水,不準爬樹,沒有課外活動的農村,沒有任何娛樂,也沒有父母陪伴,還有什么比電子游戲更具誘惑呢?
深圳“后浪”們出入兩會,氣質儒雅,渾身都散發著大視野、大局觀,就不是農家少年們能學到的了。
的確,深圳應該驕傲,短短幾十年就取得偉大成績,全國獨此一份,但它卻不能貪天之功。
當年,工程兵部隊集體轉業開赴深圳,全國集中人力物力支援,體現了集中力量辦大事的社會主義公有制優越性。但其中是不是也包含了強制行政政策形成區域間失衡的結果呢?
從全國人民口中奪食,為某些城市進行利益輸送,讓它搶先一步富起來,而內陸地區卻長時期在貧困線掙扎。這種政策傾斜,客觀上也可以看作對內陸地區的剝削掠奪,
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讓一部分地區先富起來,然后呢?沒有然后。這幾年的扶貧工作才算是發現問題及時兜底止損,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在《農村老年人自殺的社會學研究》中,作者駐村400多天,畫出了一條“農村老年人自殺率”的曲線:從1990年開始,大陸農村老年人自殺率大幅上升,并保持在高位,
比起親兒子,藥兒子(喝農藥)、繩兒子(上吊)、水兒子(投水)更可靠。
有一個在外打工的兒子,請了7天假回家,看望垂危的父親。兩三天過去,他發現父親一口氣還挺著,于是,就問父親:“你到底死不死啊?我就請了7天假,是把做喪事的時間都算進來的,”
老人無奈,隨后自殺,兒子趕在一周內辦完所有喪事,回城繼續打工。
人性扭曲至此,唯有仰天長嘆。
第一代農民工從外面賺錢回鄉消費,使農村變得繁榮,而第二代農民工則城市賺錢城市花,他們的父母也將維持溫飽以外的所有剩余拿給他們到城市消費,
這樣一來,在縣城買房的年輕人就不僅不贍養父母,而且通過代際剝削將父母從事農業生產所獲收入全部投入到城市,新的通過代際剝削而形成的城市對農村的剝削便已成型,
就這樣,那些到大城市燃燒自己貢獻能力的打工仔們,在被冠以“外地人”的標簽后,很快還會被污名化,仿佛他們永遠是素質差的代名詞,所有的壞事都是他們做的,
有人說,在大城市會感到冰冷,這份冰冷可能是你本就不屬于這里,也從未被當作平等的人看待過,
在不回家的號召下,許多地方政府都發放了福利,以示對打工人的尊重和關懷,
杭州政府給留杭過年的非浙戶籍務工人員發了千元現金紅包,雖然簡單粗暴,倒也顯得實在,
而那些明明吸納了更多打工人的一線城市,似乎沒有太多進展,北京不咸不淡地給留京過年的人發放了20G的流量包,當然,需要是北京本地號碼,有效期只有7天。
網友紛紛吐槽,這是鼓勵外地人辦理北京卡的小把戲,為運營商年底沖業績,
深圳不愧是炒房之都,連勸人留下來的方式都非同一般:想留下來就買套房子吧。
疫情是一面鏡子,我們揭開了所謂“文明世界”“民主國家”的遮羞布,看到了他們的滑稽與不堪,但照見自己的時候,也應該充滿勇氣去面對。
值得慶幸的是,大陸的決策層從來就有很強的糾錯機制,當人口快速向城市集聚,導致城市越來越不堪重負,這樣的大城市病也被高層注意到了。
去年11月,在一篇以最高領導人署名的文章,即《國家中長期經濟社會發展戰略若干重大問題》里,專門論述了新的城市化戰略,
其中明確說道,“產業和人口向優勢區域集中是客觀經濟規律,但城市單體規模不能無限擴張”,“長期來看,全國城市都要根據實際合理控制人口密度,大城市人口平均密度要有控制標準,”
而他在更早前還說過,避免使城市變成一塊密不透氣的“水泥板”。
也許,未來一個更加“均衡”的大陸,能夠允許我們大膽地想象:某一天,浩浩蕩蕩的春運將會成為歷史,成為一段難忘的回憶,
那時,每個人可以更從容地選擇自己扎根安家立業的城市,再也不用忍受分離之苦,思鄉之痛,“就地過年”也不會再成為一個惱人的問題,
參考資料:
紀錄片,《1350km》
溫鐵軍,《八次危機:大陸的真實經驗》
知乎,“如何看待全國多地發出「非必要不返鄉」倡議,提倡「就地過年」?今年你會回家過年嗎?”@荔枝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