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千古名篇,崔顥《黃鶴樓》和杜甫《登高》,誰才是七律之冠?

唐人崔顥登黃鶴樓之后寫了一首詩,李白“模仿”他又寫了兩首高度相似的詩,后人懷疑李白是“抄襲”崔顥,于是在《唐才子傳》中杜撰出了一則故事:

話說某一次李白登上了黃鶴樓,正想題字,忽然看到崔顥大作。于是感嘆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從此,崔顥這首《黃鶴樓》就打響了名頭,因為這一首詩碾壓了“詩仙”,于是吹捧它的人就滾起了大雪球。到了宋朝,嚴羽作《滄浪詩詞》時,就將它捧成了“唐人七律第一”。

明人胡應麟不服氣,他說杜甫的《登高》才是“唐人七律第一”。不僅如此,他還是“古今七律第一”。自唐朝以后,七律八句皆對,只有杜甫一人而已。

杜甫的《登高》,影響了七律的風格和創作內容,事實上它已成為后代七律創作的典范,這種說法,得到了包括王安石、黃庭堅、蘇軾、金圣嘆、錢謙益等眾多古代詩評人一致贊同。

不過,現代有一位叫王兆鵬的教授,搞了一個“大數據統計”調查,問網友杜甫的《登高》和崔顥的《黃鶴樓》,哪一首才是“千古七律第一”,結果,后者得票最高,

《黃鶴樓》——唐·崔顥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詩歌意譯:

昔人乘坐黃鶴登天而去,只在這里留下了一座空蕩蕩的高樓,而他乘坐的黃鶴,也再沒有回來過,千萬年以來,人們只能眼巴巴地仰望著樓頂飄浮的白云,


陽光照耀在清澈的江水上,漢陽岸邊的林木清晰可數。萋萋芳草長滿鸚鵡洲,在那里埋著狂生的骸骨。天色漸晚,試問鄉關何處?只見江上無盡煙波遮住了我的歸途,讓我心生憂愁,

崔顥這一首詩,寫得極為“自由”。不客氣地說,假如不是因為那一則關于李白的典故,這一首詩到底算是“七律”還是“七古”,恐怕都會有爭議,

格律詩是極其講究“對仗”與“平仄”的,有一個說法是“前有浮聲,后忌切響”,意思是說,前面是“平聲”字,后面相應的位置上就要用“仄聲”字,假如前面是“仄聲”字,那么在后面相應的位置就要用“平聲”字。

但是我們看崔顥的這一首詩,我們甚至根本不需要懂得格律就會發現,他在詩的一、二、三句中,三次重復使用了同一個詞——“黃鶴”,并且第一、第二兩句中“黃鶴”所處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樣的,所以這首詩至少前四句,不能算作律詩。


不過,詩的后四句卻是入律的,并且第三聯還寫得特別美,當中還帶著一個關于漢代狂生禰衡,懷才不遇的悲劇故事。

探索這一首詩的主題,大意是崔顥有“上進”或者“一步登天”的愿望而不能實現,所以訴諸筆端,據說,崔顥曾經有向李邕“獻艷詩”的經歷,結果遭到后者的怒斥斥,

因為他的詩風不合時宜,好寫閨怨,有相當一部分人不喜歡他。所以他登上黃鶴樓,從昔人飛升的故事,聯想到現實中追求“登天”之難,

昔人登天時有黃鶴接引,可是這一只接引人上天的黃鶴,卻再也沒有回來過,所以千萬年以來,大家登上樓頂空望白云,整日翹首期盼黃鶴回歸,為自己等來一個“登天的機會”,

然而,有才華又狂傲的人,不但等不來黃鶴,最后恐怕會像漢代禰衡一樣,埋骨荒草。想到這里,他忽然興起了歸家的念頭。但是他的家在哪里呢,他看著眼前的江水發起了愁,


這一首詩,傷感中帶著一點小清新。后來李白寫了一首《登金陵鳳凰臺》,與它的結構與內涵無不高度相似,感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讀一讀,

《登高》——唐·杜甫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詩歌意譯:

一陣狂風從天上刮過,夾雜著古猿的哀嘯聲,飛鳥急于還巢,江水里沙洲寂寞,江岸邊空無一人。無邊無盡的落葉和枯枝,在天風怒號中蕭然落下。滾滾的長江巨浪,一浪又一浪,洶涌地拍岸而來,

我不如那飛鳥,欲還巢而不得,離家萬里,卻只能在深秋的旅途中暗自悲傷,人生已經到了暮年,體衰且多病,因此獨自登上這高臺,發出感慨,

幾十年來的國仇家恨,多么地艱難,一腔怨恨早已染白了我的鬢發。窮困潦倒的我,竟然連借酒消愁也都辦不到了。


杜甫這一首七律,是課本上的重點教學內容,他是一首非常標準的律詩。它不光在對仗方面史無前例地做到了“七言八句皆對”,并且很多句中都有“自對”。

比如,第一句中的“風急”對“天高”,第二句中“渚清”對“沙白”,并且第一句中的“猿嘯”和第二句的“鳥飛”又是相對的,第二聯中的“無邊”對“不盡”,“蕭蕭下”對“滾滾來”等等。

可以說,此詩的對仗水平充分展現了杜甫“為人性僻耽佳句”的“強迫癥”性格,

除了在創作技巧上的出色,這一首詩在感情上的渲染也歷來為人稱道,因為這一首《登高》描寫出了悲秋、悲國與悲己的三重境界,

開頭兩聯通過對自然現象的描寫,把無邊無際的“悲”情和蕭蕭下的落木,以及洶涌而至的江水渲染出來了,后兩聯從轉景轉入寫自己的內心,等于交代了這種無盡的悲情是因何而來,

因此,無論從格律詩的藝術形式,還是從個人情感的渲染上來說,杜甫的這首《登高》都是異常杰出的,


這首詩唯一招人詬病的地方在于有一些晦澀,并且明人許學夷認為倒數第二句“多累語”,意思是說,艱難和苦恨是同意,他卻反復運用,但是對比整首詩的創作難度,這一點完全可以忽略了,

崔顥的《黃鶴樓》先放后收,大開大闔。通過對“昔人已乘鶴而去”的描寫,寫出了時代的變遷與滄桑感。盡管頭兩聯不入律,但是后兩聯卻很唯美。當中包含歷史典故,有情有景,情景交融。

不過,這首詩的主題卻顯得十分老套,不過是懷才不遇,萌生了退隱的念頭罷了,但是因為有了頭四句,卻讓這一首詩顯得靈動如黃鶴,浪漫又瀟灑,

難怪崔顥寧可打破格律詩的創作規則,也要保留它們,也難怪富有想象力的李白,在寫黃鶴樓的詩上,也沒能超過崔顥,

但是話又說過來,《黃鶴樓》最精彩的四句詩是“古風”,而不是律詩。其創作的難度與杜甫的《登高》相比,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所以,杜甫的《登高》是當之無愧的七律之王,因為它是嚴格地按照律詩的要求創作的,戴著“枷鎖”卻也能文情并茂,瀟灑從容地跳舞。

因此,杜甫這首《登高》在宋、元、明、清等歷代,都得到了詩家的肯定,特別是在明代以后,性靈派愛《登高》中的性情與本色,格調派又愛其詩中雄渾、悲壯的風格,所以對它一直是贊譽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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