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dcard-暗戀一個人最心酸的事情是什么?彼時

在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她便悄悄喜歡上了他。彼時,佩劍的少年站在堂前,泣不成聲:

「我深愛的姑娘要嫁人了,我來為她挑份賀禮,要做成紅色的,大紅色,還要特別喜慶……」

(一)

「阿箏,你,你愿意與我……成親么?」

鳶城的春天最是熱鬧,風掠浮云,一晴空的風箏,滿滿當當,令人目不暇接,不愧鳶城之名。

這一年的姚清讓卻來得晚了些,風塵仆仆趕到鳶城時,已是春末。

他破天荒的一個人,身邊沒帶穆甜兒,卻是找到宋箏,在她的箏坊里,欲言又止地向她求親。

宋箏本正為他泡茶,聞言手一抖,滾燙的茶水飛濺而出,立刻燙紅了一片。

她抬頭,怔怔望向姚清讓,有風過堂,眨了眨眼,淚水簌簌而下。

姚清讓嚇了一跳,還當她燙壞了,趕緊上前捧住她的手,正不住呵氣間,耳邊卻忽然傳來哽咽的一聲:「不是,不是疼。」

「而是……歡喜。」

一下如潮水般涌來,根本承受不住的歡喜。

從來淡然處事的宋箏,此刻淚眼朦朧,望得姚清讓心頭一酸,也不由紅了眼眶。

風拍窗欞,他情不自禁地擁她入懷,低低嘆息:「阿箏,你是個好姑娘。」

宋箏喜歡姚清讓十二年了,在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來鳶城訂做風箏的姚清讓時,便悄悄喜歡上了。

那年她八歲,姚清讓十五歲,春風沉醉,一切開場得恰如其分。

佩劍的少年,端得俊眉秀目,卻站在堂前,指著整排懸掛的風箏,泣不成聲:

「我深愛的姑娘要嫁人了,我來為她挑份賀禮,要做成紅色的,大紅色,還要特別喜慶……」

說到「喜慶」二字時,少年卻是再也說不下去,捂住臉,肩頭抖動,哭得昏天暗地。

宋箏躲在屏風后,探出腦袋,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有人哭得那么傷心,仿佛一顆心被人活生生剜去了。

而事實上,姚清讓的一顆心也的確被人活活剜去了。

他的心是穆妍,剜去他心的是穆妍即將下嫁的夫君,冷月亭。

穆妍是姚清讓的師妹,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愿本定了婚約,卻在大婚前不久,穆妍忽然悔婚,一意孤行地要嫁給才相識三天的冷月亭。

冷月亭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大抵能用「魔君」二字來形容。

他無門無派,獨來獨往,一柄彎鉤使得出神入化,在江湖上頗有名氣。

雖不是大奸大惡之徒,行事做派卻詭異得很,與正道沾不上邊,所以久而久之,有了魔君之稱。

穆妍不過在花燈節上與他一次偶遇,消失了三天,回來后便跪在父親面前,非君不嫁。

人人都道這魔君果然有些手段,穆妍卻誰的話也聽不進,甚至決絕地揮起金釵,狠狠劃傷了來勸她的姚清讓。

那一夜,姚清讓既流了血,又流了淚。

他說:「師兄永遠等你,若他待你不好,你……還能回頭。」

(二)

彼時才八歲的宋箏還不知道什么叫「癡情」,只是懵懂聽了回故事后,覺得這樣的姚清讓很可憐,也很讓人心疼。

她并不會知道,時過境遷,后來她的也很可憐,也很讓人心疼。

箏坊接下了姚清讓的單子,那時掌事的信芳鳶姑還一邊搖頭嘆息著:「情之一字,情之一字……」

嘆息中卻也有絲慶幸,只因若想當上箏坊的鳶姑,其中一個條件是終生不嫁。

箏坊代代相傳的秘術,唯有處子之身才能繼承,才能做出那猶如活物的風箏。

姚清讓在鳶城住了一段時間,等待那份獨一無二的賀禮誕生。

宋箏年紀小,活也少,被鳶姑派去招待姚清讓,帶他四處看看,陪他散散心。

開始幾天姚清讓抱著劍,始終愁眉不展,宋箏嘴笨,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直到有一日姚清讓忽然提到,他快過生辰了,他屬兔,從前每次慶生時,穆妍都會做個兔子木雕給他,一晃眼,他都珍藏了滿滿一盒子。

只是穆妍即將嫁作人婦,以后怕是再也收不到她做的木雕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宋箏望著姚清讓眉心閃過的落寞,在心底暗暗做了個決定。

回去后她就開始扎風箏,瞞著所有人,夜里偷偷爬起來。

因為箏坊做出去的風箏都是要登記在冊,要收錢的,可是她不想收姚清讓的錢,她想送給他,作為他的生辰禮物。

這一做就做了好幾夜,趕在姚清讓生辰那天,宋箏終于珍而重之地放在了他手上。

風箏是兔子形狀的,玲瓏可愛,一只耳朵上還繡了兩個字——

清讓。

直到一針一線繡出這個名字時,宋箏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姚清讓的名字是多么好聽。

清讓,清讓,輕輕念出來時,仿佛枝頭的露水墜落,唇齒都留香。

收到禮物的姚清讓很是意外,拿著看了又看,面對眼前這個一向默不作聲,此刻目光里卻又是忐忑又是期盼的小女孩,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有些感動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他鄭重地道了謝,撓撓頭,「不如我們一起去放風箏吧。」

天很藍,云很白,風很輕,鳶城的春天是一年四季里最美好的。

同姚清讓一起放風箏,那是宋箏再歡喜不過的事情。

可惜樂極生悲,到底年紀小,又黑燈瞎火地趕工,風箏扎得不穩當,居然怎么也沒能放起來,最后被風一吹,還斷了線直接從半空墜下。

宋箏臉都綠了。

面對奔去將風箏撿回來的姚清讓,她咬緊唇,險些哭出來。

姚清讓卻拍了拍她的腦袋,眉眼含笑:「這是我收過最棒的禮物,真的!」

宋箏仰頭望著他,陽光灑在少年身上,勾出一圈暖暖的金邊,她不知怎么,居然鬼使神差問出一句:「比兔子木雕還好嗎?」

才一說出口,她就悔得恨不能咬掉舌頭。

果然,姚清讓眸光立刻黯了下去,滿身的活氣像被瞬間抽走。

歡天喜地而來,卻是垂頭喪氣而去,夕陽西下,宋箏跟在姚清讓身后,暗罵了自己不止一千遍。

風掠長空,兩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若是氣氛不那么凝重,倒也是極動人的畫面。

宋箏開始從姚清讓口中聽到一些往事,那些他和穆妍再也回不去的往事。

姚清讓說,穆妍是個很好的姑娘,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只是遇上冷亭月后,才瘋魔了般,性情大變。

從前的她心靈手巧,笑容明媚,會在春光三月里,同他一起上山采花,會在仲夏夜時,同他一起入林捕螢,還會在涼涼秋雨里,與他一起倚在廊下看書,最暖人的還是每一年的冬雪紛飛,他們會坐在窗邊,一邊圍廬暖酒,一邊拈子下棋。

春天采花,夏日捕螢,秋雨看書,冬雪煮酒。

那樣的時光,真是再美好不過。

姚清讓至今也忘不了,有一年春日,漫山遍野的花兒都開了,穆妍就站在花間,頭戴花環,張開雙臂轉圈,嬌俏的笑聲飛上了晴空:「師兄,你說我好看不好看?」

她那時眼中對他還滿是笑意,還會甜甜地叫他師兄,甚至在下山時,他悄悄牽住她的手時,還會抿唇臉紅:「師兄就不怕人看見……」

那些年歲的穆妍是多么的美好,美好到現在的姚清讓還心心念念,不忘溫柔的舊時光。

但這一切的一切,自從冷亭月出現后,便徹底改變。

望向他的穆妍再也沒有笑容,她的溫柔再也不屬于他了,他精心為她編織的花環,她看也不看,直接踩在腳下,踩得稀巴爛。

她像變了個人似的,眼中只能望見冷亭月,對守護在身邊的他殘忍至極。

明月當空,憶起這些往事的姚清讓神情哀楚,說到這終是再也忍不住,埋頭捂住臉,淚流不止。

廊下,原本默默聽著的宋箏有些慌了,想說些什么來安慰姚清讓,卻一時手足無措,不覺就抓住了姚清讓的衣袖:「姚,姚大哥,這些事情,我也能陪你做,真的……」

她眼中亦有淚花泛起,越湊越近,試圖力證自己般:「你別難過了,春天采花,夏日捕螢,秋雨看書,冬雪煮酒,這些我統統都能陪你去做,我,我還會扎風箏,姑姑都夸我的手藝好,以后我每年都送你風箏……」

風過廊下,姚清讓忽然抬起頭,在月下打斷宋箏:「就像那只沒能飛起來的兔子風箏一樣嗎?」

他望著她,臉上雖然淚痕未干,眸中卻已少了大半凄楚,反而帶著幾絲逗她的意味。

宋箏愣了愣,破涕為笑,重重搖頭:「當然不是!那,那是意外,我的手藝很好的!你不信我再做……」

話音戛然而止,只因她已被一把拉入懷中,少年擁住她,在月下感動莫名,下巴抵住她肩窩,柔聲笑道:「傻丫頭。」

他說:「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我們阿箏做的風箏是世上最棒的風箏,獨一無二,誰也比不上,是不是?」

溫熱的氣息撩過耳畔,宋箏的臉驀地便紅了,涼風皎月下,她心跳得無比快,快到姚清讓還不曾注意到,她自己卻已沉迷。

(三)

后來,兔子風箏到底被宋箏拿了回來,她不想留個次品在姚清讓身邊,在姚清讓離開鳶城前,她也終于做好一個新的,偷偷塞給了他。

姚清讓的行囊里,于是裝了兩個風箏,一個給穆妍,一個給自己,輕輕摩挲著那對兔耳朵的時候,好像內心的創傷也撫平了一些。

城門口,姚清讓對宋箏投去感激的目光,風吹過他的衣袂發梢,他說:「阿箏,有機會我會再來看你的。」

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頭,抱劍的少年終是轉身,策馬而去。

等到那身影徹底消失時,站在城門下的宋箏才捂住眼睛,終于哭了出來。

此后那個廢掉的次品風箏,被她鎖進了匣子里,沒事時就拿出來看一看,怔怔的發呆。

老天是公平的,看風景的人永遠不會知道,有人也正在默默看著他。

姚清讓的一顆心是被剜去了,而宋箏的一顆心,卻深深地藏在了匣子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宣之于口。

時光如梭,在宋箏的念念不忘中,卻是第四年,姚清讓才終于再次踏上鳶城的土地。

只是這次不是一個人了,而是還帶了個孩子——

穆甜兒,穆妍的女兒。

小家伙不認生,見著宋箏便咯咯直笑,還狡猾地沖她吐口水泡泡。

姚清讓一手抱孩子,一手摸向宋箏的腦袋,語氣熟稔得仿佛從不曾離去:「阿箏長高了不少,愈發俊俏了,是大姑娘了。」

宋箏眨眨眼,感覺視線模糊起來,耳邊只聽到姚清讓繼續道,笑中卻有些歉意:「你為我做的兔子風箏被甜兒抓壞了,她爭著要個一模一樣的,我這才……」

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最大的一件,便是冷亭月拋棄了穆妍母女,或者說是……失蹤了。

在某個清晨毫無預兆地不見了,連張字條都沒留下,穆妍抱著剛滿月的女兒枯坐了幾宿,后來大病一場,在姚清讓的照顧下才漸漸恢復,卻總不見生氣,眼里總望著下山的方向。

她不是沒出去找過,只是既沒找到,也沒等回,冷亭月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對于穆妍的固執,穆掌門是痛心疾首,只差沒貼在她耳朵邊吼了:「早說他不是什么正派人,行事一向詭異,哪能安下心來和你好好過日子,這下你可怎么辦,孤兒寡母的,要不……」

要不……改嫁?

嫁誰,自然是一直在原地等待她回頭的好師兄,姚清讓。

只是這話提不得,一提穆妍就跟發瘋似的,把屋里的東西摔得稀巴爛,還故技重施,拔下金釵又將姚清讓劃得血淋淋。

這回連穆掌門都看不過去了,直心疼愛徒:「你師兄又不欠你的,你何苦這樣作踐他,他便不是人么,便沒心沒肺的,能任你傷害嗎?」

聽這數落時,穆妍一聲不吭,只是恨恨落淚。

她簡直瘋魔了般,冷亭月不回來,她便將所有過錯推到姚清讓身上,咬定是他趕走了冷亭月,對他恨之入骨。

姚清讓能說什么?世間最悲慘的事也莫過如此了吧。

所幸穆妍還有個女兒,古靈精怪的穆甜兒,對姚清讓倒是親得很,反而有些害怕總是瘋瘋癲癲的母親。

她成天黏著她的「姚叔叔」,不覺間,姚清讓扮演的角色,已如兄如父又如友。

一切穆甜兒提出的要求,他都愿意滿足,就像滿足他永遠等待的師妹。

(四)

宋箏看了姚清讓手臂上的陳年傷疤,心疼不已,姚清讓卻放下衣袖,不在意地揮揮手:「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么要緊的。」

反倒是穆甜兒懂事地湊上來,揮舞著小拳頭,替他忿忿不平:「壞,娘親壞壞!」

愿打愿挨,連幾歲孩童都能看明白的慘狀,姚清讓卻偏偏邁不過,不是沒有想過放下,可夜夜飲醉后,在看到那張冷如冰霜的臉時,又徹底忘記了自己要放下。

他大概上輩子真的欠了穆妍的。

宋箏如今已是信芳鳶姑最得意的弟子了,技藝不說爐火純青,卻也是箏坊里拔尖的。

當她將做好的兔子風箏拿出來時,穆甜兒瞪大了眼,拍手稱贊:「阿箏姐姐好厲害!」

所謂狗腿,大概就是穆甜兒這樣,自從有了宋箏,她就不怎么黏著姚清讓了,姚清讓攤手搖頭,故作哀怨:「得得得,一個風箏就把你收買了,長期下去,看來我要失寵了。」

那模樣逗得穆甜兒和宋箏直笑,陽光灑進屋內,枝頭鳥雀呼晴,一時間,一切美好得像個夢。

穆甜兒沉浸在夢中不愿醒了,雖然順利拿到了新風箏,她卻吵著不肯離去,更是勾住宋箏的脖子,夸張得淚眼汪汪:「不,我不,我就要阿箏姐姐,除非把阿箏姐姐也帶走……」

在鳶城的這段時日,她別提多開心了,放風箏、逛夜市、泛小舟……一想到回去就得面對那個神經兮兮的母親,她簡直心如刀割。

姚清讓被氣笑了:「嘿,還心如刀割呢,多大點人,看看心長全了沒!」

他伸手就要接過穆甜兒,穆甜兒卻死死巴住宋箏的脖頸,宋箏也是抱住她,一時竟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不如……就再留些時日吧。」

到底說出了這句話,心跳如雷中,宋箏只看到姚清讓明顯一愣,許久,他撓撓頭,「也行,過完春天再走吧。」

一聲歡呼響徹滿堂,穆甜兒摟住宋箏就親,吧唧吧唧中,卻是忽然貼在宋箏耳邊,壓低聲音,笑得狡黠:

「阿箏姐姐,你喜歡我姚叔叔,是不是?」

奶聲奶氣中,宋箏像被定住一樣,對上穆甜兒滴溜溜轉悠的眼睛,心虛莫名。

原來,喜歡一個人……這么明顯嗎?

(五)

年年春到,年年春去。

像成了慣例般,后來每年的春天,姚清讓都會帶穆甜兒來到鳶城,住上幾個月,同宋箏朝夕相處,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

宋箏長得很快,當又一年風箏飛滿晴空時,她已經及笄,真正的成了個大姑娘。

城里開始有不少人上箏坊提親,但宋箏通通都拒絕了,大家背地里都說她眼界高,卻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的心,早就在很多年前,隨著那只廢掉的風箏,一并鎖在了木匣子里。

而姚清讓也不是傻的,多年來的細枝末節,再加上人小鬼大的穆甜兒「軍師」,他多少是明白宋箏心意的,但卻從不回應,只因為那綿長溫柔的情意中,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他習慣了被辜負,卻還沒習慣辜負別人,更何況還是那個春衫飛揚,也算他從小看著長大,愛護有加的小姑娘。

于是這層紙誰也不去捅破,漫天的風箏下,只有穆甜兒看著干著急,恨不能拿根繩子把這倆人綁一塊。

終于,在又一年春風拂面時,宋箏找到姚清讓,邀他獨自泛舟,用穆甜兒竊喜的話來說,那就是阿箏姐姐終于「開竅」了!

但宋箏倒真不是「開竅」,她只是沒有時間再等了。

「信芳姑姑說想要我當下一任鳶姑,讓我考慮一下,她看我也無成婚打算,卻不知,我其實,其實……」

月色下,湖心一葉小舟,晃晃悠悠,像極了宋箏七上八下的一顆心。

她絞著衣角,低頭不敢看姚清讓,耳邊一縷碎發垂下,夜風一吹,撩過那白皙的脖頸,看得姚清讓長睫微顫,略微失神。

對宋箏是什么感覺呢?這么多年來,姚清讓也說不上。

坦白說,他是喜歡她的,如果中間沒有穆妍,也許他們早就花好月圓了。

宋箏是個極好的姑娘,話不多,卻會為人打算,會默默做些暖人心的事,同這樣的姑娘在一起,不用擔心被傷害,更不用擔心沒有未來。

所以日久天長間,除卻感動,他是真的生出了些情意的。

只是,姚清讓內心多清楚,不夠,這還不夠。

他望著面前低眉垂眼的宋箏,深吸口氣,長痛不若短痛,終是狠下心來打斷了她:「對不起。」

宋箏的聲音戛然而止,好半晌,她才顫巍巍地抬起頭,紅著雙眼,身子在風中瑟瑟發抖,像只小白兔。

那目光叫姚清讓不忍對上,別過頭,暗罵自己是否太過殘忍。

月移風動,宋箏卻在這時,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沒,沒關系,當鳶姑其實挺好的,就能,就能繼承箏坊的秘術了,還能做出猶如活物的風箏,挺好的,真的……」

翻來覆去的話中,分明是柔里帶淚,反而叫姚清讓難過不已,鼻頭一酸間,就想開口重新決定,卻只聽到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宋箏心神大亂下,竟然一個沒站穩,栽倒進了湖中央!

只聽得岸邊傳來一聲大叫:「阿箏姐姐!」

一直躲在樹后窺探的穆甜兒猛地跳出來,提著裙子拔足狂奔,一邊跑還一邊拼命招手:「來人啊,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六)

從湖里撈出來的宋箏染了風寒,臥病在床,穆甜兒守在床邊,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藥。

喂到最后,她忽然把碗一頓,藥汁四濺中,一張小臉氣呼呼的:「姚叔叔怎么回事?腦子被驢踢了嗎?干嘛要拒絕你,他還能上哪找這么好的姑娘去?他莫非想打一輩子光棍么?虧我還為他出謀劃策,當盡軍師,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一通發泄后,又像想起什么,趕緊摸出絲帕,手忙腳亂地去替宋箏擦眼角的淚:「對不起對不起,阿箏姐姐,我不是有意提起的……」

她越擦那淚卻掉得越多,像墜了線的珍珠,滾滾而下,無聲無息地浸濕了枕巾。

擦到最后穆甜兒也無力了,扔了絲帕,哇哇跟著哭:「都怪我娘,都怪她!」

洶涌大哭間,反倒把床上的宋箏驚起,她顧不上自己,趕緊先去安撫穆甜兒。

安撫了好半天后,兩人筋疲力盡地依偎在一起,穆甜兒在宋箏懷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抽噎著:

「我一點也不喜歡我娘,她太自私了,眼中只看得見自己那點情愛,將別人都視若草芥,從小到大她就沒給過我一個笑臉,好像我不該來到這世上,不該做她的女兒,她還真當人人都欠她的么……」

聲音里夾雜著又愛又恨的復雜情緒,床上簾幔飛揚,宋箏憐惜地撫過穆甜兒的長發,一聲輕嘆:「你娘卻也是個苦命人,穩當平順的一生,不該遇上了你爹,情之一字,的確煎熬……」

說到此,竟生出一番物傷其類,兔死狐悲之感,宋箏不禁潸然淚下。

門外的姚清讓站得腿都僵了,手中的一碗藥已盡涼,他耳邊聽著宋箏的泣聲,緩緩靠著門滑坐下來,一時五味雜陳,雙眼泛紅。

過堂風拂過他的衣袂發梢,他從沒有一刻那樣懷疑,懷疑自己的苦苦守候,真的有意義么?

來年春日,宋箏正式接過《鳶經》,成為箏坊新一任鳶姑。

這一年,她才十八歲,卻好像一生都已經走完了。

儀式上穆甜兒哭得不成樣子,姚清讓牽著她的手,也模糊了視線。

仿佛還是十年前那個春天,他初到鳶城,宋箏帶著他四處看看,雖然話少卻字字戳心。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那年春衫飛揚的小女孩對著他輕輕吟道,仿佛不經意,無一字相勸,卻句句暗含撫慰,他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是極感動的。

如今時光荏苒,那個當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接過擔子,搖身一變成了新一任鳶姑,守著箏坊將終生不嫁,他竟生出萬般不舍,如錐刺心,帶來一片遲緩的疼痛。

城門相送,宋箏換上鳶姑的穿著,長裙搖曳,目光泓然。

她說:「姚大哥,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該找個好女子成家立業了,莫再枯等了,有些東西是強求不來的……」

就像……他之于穆妍,她之于他。

姚清讓長睫微顫,四野風聲中,情不自禁伸出手就想拂過宋箏一縷碎發,宋箏卻一顫,退后一步,許久,在他訝然的眼神中笑了笑:

「如今成了鳶姑,可就不能再像往日一般與你打鬧了,快去吧,明年春日,我會在箏坊沏茶以待,等你和甜兒的到來……」

跨馬而去,姚清讓頻頻回頭,宋箏站在城門口揮手送別,夕陽下的剪影說不出的溫柔,宛若仕女圖里送丈夫離去,等待丈夫征戰歸來的妻子。

姚清讓心頭一疼,風聲颯颯中,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絲悔意,悔得雙手一緊,臉色都蒼白了。

穆甜兒也跟著他回頭,仰首看見他眸底的波光,好氣又無奈,在他懷里哼哼:「姚叔叔,你真是天底下最笨的人了!」

(七)

最笨的姚清讓在這一年春末,風塵仆仆地趕到鳶城,問了宋箏一句話:「阿箏,你愿意與我成親么?」

一切發生得太不可思議,像雙十年華老天爺饋贈的禮物,宋箏仿佛掉進一場好夢中,受寵若驚,卻又誠惶誠恐地害怕夢醒。

姚清讓也沒解釋太多,只是似乎趕時間,催促宋箏趕緊收拾東西,跟他離開鳶城。

于是在一個半夜,宋箏帶走了自己做風箏的行當,留下一張字條,跟著姚清讓出了城門。

她這樣的私逃是大逆不道的,算是絕了自己所有后路,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回到箏坊了。

若是姚清讓辜負她,她便當真是萬劫不復了。

但此時此刻,夜風之中,宋箏依偎在姚清讓懷里,聽著他清晰可辨的心跳,卻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原本以為一生在十八歲時就已注定,卻未料熬到雙十年華,姚清讓牽了她的手,生命徹底改變,別有洞天。

一路快馬加鞭,風餐露宿,抵達山谷時,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黃昏。

殘陽如血,長風萬里。

山谷口居然坐了黑壓壓的一片人,像是等候已久,宋箏見到時嚇了一跳,只當是姚清讓的同門,如此大的陣仗,卻過分熱情了些。

當先一人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折扇輕晃,長眉入鬢,一張玉面俊美異常,竟是個年紀輕輕的后生,遠非宋箏所想象的威嚴穆掌門。

他折扇一點姚清讓,唇角微揚:「很好,不愧是清風劍,果然很守時。」

姚清讓面色鐵青,并不接話,只是將宋箏抱下了馬。

「這便是你的妻子么?」那年輕人懶洋洋地搖著折扇,上下打量著宋箏,宋箏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往姚清讓身后躲了躲。

「是。」姚清讓面無表情。

「我要她回答。」年輕人美眸流轉,一拂袖,折扇指向了宋箏。

宋箏心跳如雷,在姚清讓的示意下,上前一步,點點頭:「是,我是他的妻子。」

沒有紅燭,沒有嫁衣,沒有拜堂,得一句承諾,攜手遠走天涯,也算是妻子了吧。

「好得很!」

一聲笑喝,鳥雀驚飛,年輕人折扇一收,驀然站起,目光陡厲:「來人,拿下他們!」

一揮手,人群從四面涌來,宋箏臉如白紙,卻在這時聽到熟悉的一聲:「阿箏姐姐!」

不知何時有兩道身影被押了出來,其中一個,正是滿面淚痕的穆甜兒。

「你還是被姚叔叔騙來了嗎,你怎么這么缺心眼呀,干嘛來送死?!」

她嘶聲吶喊著,宋箏臉色大變,扭頭望向姚清讓,他卻不敢對上她的目光,只是握緊手中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阿箏,對不起,我得罪鬼衣谷,他們誤抓了穆妍母女,定要我拿妻子來換,我,我實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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