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北京理工男拍的大陸片，連迪士尼也嘆服

2月12日，七部新片在春節檔廝殺，
《刺殺小說家》一枝獨秀，

定檔最早，“想看”排行第二，

大片品相猶如“大陸版指環王”，

掄著機槍的紅甲武士

火龍升空慶典

片子由寧浩監制，

路陽導演（前作《繡春刀》系列），

主演雷佳音、楊冪、董子健、于和偉、郭京飛，

故事改編自“頂流”東北小說家雙雪濤的同名小說，

表面看是一個古風少年在奇幻世界復仇歷險，

內里是一個父親尋找走丟6年的女兒，

親情肝腸寸斷，黑幕波詭云譎。

失孤父親關寧（雷佳音飾）

反派角色屠靈（楊冪飾）

影片后期做了兩年，

團隊來自《流浪地球》，

堪稱沖破了大陸電影視效水平的天花板，

其中大反派“赤發鬼”是個數字角色，

他的全身動作和表情涉及90萬個毛孔的算法，

成果和完成速度令迪士尼的同行都嘆為觀止，

終極魔王赤發鬼

導演路陽

影片上映前，我們專訪了導演路陽，

他說這是一個凡人英雄的故事，

“一個生命落魄至此，

依然有自己的光彩和價值，

為了找到自己愛的人，

他愿意相信非常微小的希望，

這是一種非常強大的力量，”

自述 ｜ 路陽

撰文 ｜ 劉亞萌 責編 ｜石鳴

用一句話來概括《刺殺小說家》的劇情：你寫什么，現實就會發生什么，直至惹來一個大Boss。

路空文是個廢柴小說家，啃老族，寫的書賣不出去，靠著60歲的老母親養活。李沐，集團老總，大財閥，總是莫名其妙流鼻血、昏倒，醫生也查不出病因。直到有一天李沐讀到路空文寫的小說原稿，才發現，每次小說里的角色“赤發鬼”有危機，自己就會發病。

小說家路空文（董子健飾）

集團老總李沐（于和偉飾）

一次次的巧合令李沐不得不相信：赤發鬼的生死，關乎自己的性命。小說里赤發鬼眼見著要走上死路，絕不能讓這部小說寫完，他開始籌劃“刺殺小說家”。

“古代與現代人物互為命門”的設定，神秘的異世界架構，另有“尋女的父親”、“復仇少年”的鮮活人物，這故事擱在哪兒都是搶手貨，

帶上面具的小說家

寫出這個原創故事的是沈陽人雙雪濤，80后，27歲前是個銀行的普通小職員，為了攢新房的首付，他給一個獎金頗高的文學獎投了稿，結果一擊即中，后成為東北小說家中的“頂流”，

搞影視的人很喜歡雙雪濤的小說，畫面感強，情節意味深長，充滿懸念。除了《刺殺小說家》，《平原上的摩西》也被影視化了，主演是周冬雨和劉昊然。還有兩個短篇《北方化為烏有》《光明堂》也被提上了改編日程。

作家雙雪濤

然而，寫《刺殺小說家》的時候，影視圈還沒有向他伸來橄欖枝。雙雪濤正處于困頓之中，從銀行辭了職，全職蹲家里寫小說，寫出來的東西卻無人問津。《刺殺小說家》里有很多對小說家的生活方式的吐槽，核心結構是派主人公“我”去殺掉這個只會寫小說的人，仿佛雙雪濤自己的兩個分身在左右互搏。

路陽率先發現了雙雪濤。那時小說還沒有發表，在《繡春刀II：修羅戰場》開拍前一個月，他從制片人手里拿到原稿，不長，才3萬字，1小時刷完后，路陽拽住制片人，“這小說你別給別人，我想拍，特別想拍。”

他是個宅男漫畫迷，看著《喬喬奇妙冒險》《寄生獸》和《劍風傳奇》長大，癡迷于“一個人對抗全世界”的情節。令他聲名鵲起的《繡春刀》系列，講述的是“明朝三個底層公務員”如何卷入權力漩渦，和《刺殺小說家》的內核有某種呼應，

《繡春刀》系列

片子一拍就是5年，光是劇本大綱就寫了2.5萬字，是人家一個正式劇本的長度。磨了21個月，終稿有4.7萬字，

視效指導看完劇本后，撂下一句“老路你是不是瘋了！”因為路陽想要做的類人生物角色赤發鬼，擱好萊塢也屬于頂尖難度，而大陸相關技術才剛剛起步。

電影制作難度大，路陽頭發全熬白了

整個后期花了2年多時間，《流浪地球》也才9個月。由赤發鬼掌控的雄渾上古的異世界，是要從小說中完全地生發出來，補充大量的細節，團隊從北魏的朝代特征出發，融合了唐、宋、中亞的各種元素，追求的目標是“具有東方的神秘感”，

為了營造一種詭譎的城市生長感，還參考了波蘭畫家貝克辛斯基的畫作。

電影里由高聳的山壁構成的甬道

電影里都城全景

濟斯瓦夫·貝克辛斯基的作品

演員們也都很拼命。雷佳音飾演失孤的父親，為找女兒奔波多年，一路被揍被虐，拍攝時被啤酒瓶砸到了腮幫子，被椅子砸到側后肋骨，

雷佳音在電影里經常挨打

董子健飾演性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個野性勇敢，一個孤僻落魄，因為需要不停奔跑跳躍，他瘋狂集訓后減重40斤，還特地去找雙雪濤，了解他的氣質和生活習性，

董子健飾演兩個角色：小說家路空文、異世界少年空文

楊冪演了一個反派，冷峻狠厲，霸道紅唇，能打能摔，有很多打人和被打的戲份，拍攝時還正好趕上生理期。

郭京飛非常“吃虧”，演了一件衣服，所以正片里根本看不出來是他，變形之后的“黑甲武士”有一種怪誕的酷勁兒。

郭京飛全身裹綠布拍攝

成片里的黑甲武士

路陽堅持用大陸的特效團隊，起因是2014年，他與郭帆一起去美國派拉蒙公司參觀學習，問人家“《變形金剛》和《鋼鐵俠》也是同期錄音嗎?” ，對方點點頭，“是的”。

“同期錄音”是指，拍攝時把現場的聲音和對白錄下來，直接用，比后期配音更自然逼真，當然，難度也上了一個量級，

過了很久，路陽才發現被騙了，好萊塢根本做不到，人家是欺負自己不懂，逗人玩呢。

路陽找來《流浪地球》的視效團隊，沒人教，他們自己死磕，從頭開始學，中間吳京過來探班，看到他們用虛擬拍攝技術，能實時生成森林背景和數字角色，激動地直拍大腿“大陸技術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嗎！”

森林背景均由電腦生成

吳京來探班

路陽本科在北理工，念的是資料庫管理專業，擅長用縝密的邏輯來思考電影產業。在一個論壇中，他聊到最初要做面部捕捉時，只有好萊塢的公司能做，但底層技術卻是從大陸買的，諷刺的是，大陸的特效公司反而買不起這個底層技術。

“大陸有很多很棒的技術和好公司，但都還沒有被用到大陸電影產業”，而《刺殺小說家》里費盡心思積累的技術，之后還會用在《流浪地球2》中。

這大概也是一個理科生對好萊塢霸權的逆襲。

以下是路陽的自述，

這個故事就是關于一個失孤的父親，關寧，他為了找到失蹤的女兒，接受任務，前去刺殺小說家路空文，

為什么呢，是因為路空文的小說會對現實世界產生影響。

現實與小說的邊界在消融

他正在寫的《弒神》，主人公少年為家人尋仇，要去殺掉妖魔赤發鬼，每當赤發鬼有危險，現實中的集團老總李沐就會昏倒，所以為了阻止路空文繼續寫，就派人殺掉他，

于是就出現兩個平行時空，關寧在現實中展開冒險，小說里的少年在奇異的古代世界展開冒險，他們共同發起對命運的挑戰，并最終交匯在一起。

它里面探討的主題是關于希望和信念，為了所愛的人，他愿意相信非常微小的那種希望，那個力量讓我覺得很強大。

演員吃了很多苦

關寧是一個凡人英雄。一個失孤的父親，跨越各個地區找女兒，家庭社會關系工作全部都完蛋了，

這樣一個殘破的生命，依然具有光彩和價值，雷佳音來詮釋非常合適，因為他具有天生的親和力，

楊冪這次有一個非常大的突破，飾演反派角色屠靈，是個白手套，幕后老板李沐的代理人，

楊冪極少演反派，我希望借助她本身的某種特質，賦予這個角色一種獨立性和力量感，她在里面有很多打戲，基本都是她自己完成的，其中幾次還恰好碰上生理期，各種挨打各種摔，吃了很多苦。

小說家路空文和異世界里的少年，都是由董子健飾演的。

我跟雪濤聊過，異世界里的少年，是以眉間尺為原型的，很精瘦，也很健康，不是那種肌肉很龐大的形象，一個山里的孩子，每天翻山越嶺跑來跑去，爆發力很強。

少年空文

眉間尺，上影廠動畫形象

改編自魯迅小說《鑄劍》

確定董子健來演之后，他經歷了4個月訓練，體脂率降得很低，曾一度保持在12%，屬于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那種狀態，

他一方面可以去完成一個落魄的邋遢的宅男作家形象，另一方面，這種高強度的訓練能提供他一種信念感，去異世界完成一個熱血的冒險，

雷佳音跟董子健有很多對手戲，雷佳音有北方人的那種特質，然后我們希望他和一個南方人去產生碰撞，會很有意思，就讓董子健說重慶話。其實重慶話是很有魅力的一種方言，很有韻律感，不知不覺我們劇組很多人最后都跟著子健一起學了起來，

董子健也能演出小說家的頹喪感

郭京飛這次是比較吃虧的，他演了“老僧”和“黑甲武士”，但可能你到電影里根本認不出來他，黑甲武士只露出來個眼睛，有時候變形成一件衣服，有一種萌萌的邪感，

老僧是一個殺手，做了特殊化妝之后，我們還是覺得郭京飛的眼睛太年輕了，專門給他定做了一副隱形眼鏡，這會讓眼神顯得有點渾濁，更像老年人。他很辛苦的，戴上之后視力受到影響，看東西會有點污。

老僧（郭京飛飾）

異世界有好幾個數字角色，除了黑甲武士之外，還有赤發鬼和紅甲武士。

赤發鬼，原本是人，有很多欲念，想成神，沒有進化成功，成了妖魔，他有15米高，4只手臂，紅發藍面，用政教合一的方式控制住了都城的百姓，

我們參照了宗教的一些元素來做設計，從輪廓上看，他有類似希臘雕像一樣完美的比例，近看，有光灑在他身上的時候，又像妖魔，同時他身上又具有某種接近神性的東西，

為了塑造這個角色，我們設計了大量的人物前史：這個國家的王朝更替、政權變更，以及這個人物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狀態。赤發鬼的形象，從2018年初開始設計，一直到2019年秋天才把每個細節定下來，迭代了幾十稿。

紅甲武士，他給主角的冒險造成了巨大障礙，他身高在1米95左右，九頭身，加上盔甲什么的總共超過兩米。

拍攝的時候，大家都調侃這個造型像個“小龍蝦”，但這個設計其實是以唐鎧為靈感的，兼具一些漫畫感。我們希望他出場的時候，是一個壓迫感很強的、具有怪力的、很恐怖的對手。頭盔是全封閉式的，你看不到他的臉，你會覺得他很未知，未知會帶來一種你對他的恐懼。

東方奇幻異世界

我希望電影講的東西內核上跟小說是保持一致的。

劇本大綱就做了將近一年時間，我們到2017年夏天的時候，大綱已經有2.5萬字，很多短一點的電影劇本也就是2.5萬字。

完整的劇本寫完是4.7萬字。之后我和攝影指導花了4個月設計所有的分鏡頭，讓故事板老師畫成一格一格的畫稿，最后得到2100個分鏡頭，

路陽在看分鏡稿

小說是有很多留白的，作家在寫的時候可以充分地調動讀者的想象力，建立某種模糊的意象，但電影要給觀眾看到所有的細節，哪怕是觀眾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也要做實。

好比原著里說皇城有十三個區，整個城市的概況就略過去了，在電影里我得讓觀眾看到它的整個城區是如何布局的，每個區有什么不一樣。

古代大陸也不太會用數字來為某個城市或者街市來命名，我們就用了城坊和街坊的概念。設定了符合大陸人習慣的十八個坊，還用了很多《山海經》里的神獸和怪物，來為十八個坊做區分，每個坊有不同的職能和文化，比如白翰坊文化氣息會濃一點，燭龍坊跟冶煉、礦山有關系，

異世界俯瞰地圖，白翰坊臨江，燭龍坊處內陸

最初，我們想以北魏時期的風貌和建筑作為美學參考基底，比較彪悍、簡約、質樸的風格，后來慢慢加入更多的元素。

在盔甲上，加入了一些唐代元素。白翰坊里，放置了一些太湖石和南方園林的設計，另外還有中亞的元素。總體上依然要保持它是一個特別東方、特別大陸的感受，

關于現實世界的部分，因為雙雪濤是東北人，他的很多故事的舞臺就在東北，但當我想要拍成電影的時候，我第一感受就是這個地方應該是重慶。

在重慶取景

重慶是一個很魔幻的城市，有很多在江邊依山而建的建筑，我們想在異世界的皇都里面也是這樣的一個樣貌，在江邊，沿著山壁生長出來的一座城市，

大陸團隊的研發能力，

迪士尼都驚訝了

從效果上來說，如果你全部都是電腦生成的，觀眾是一定會看出來的，你糊弄不了觀眾，所以需要把虛擬的部分和真實的部分結合起來，

我們在青島搭了20幾個攝影棚，總共有17萬平米，相當于24個足球場那么大，光是搭景就花了5個多月。但是電影里呈現的，比這個規模要宏大的多，我們的棚高至多到20米，展現出來的是幾百米高的感受。

棚內搭景

演員實際拍攝花了大約4個月的時間，后期做了2年多，在大陸電影史上都算是后期做得很久的，《流浪地球》也才9個月。

少年在森林里奔跑那場戲，棚內拍的時候，只搭建了一些簡單的景，地上放一些樹葉和草叢，其余都是綠布，后期的時候，特效部門需要制作出一片巨大的原始森林，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樹需要有模型，它都不是貼圖。

為了保持整個美學調性一致性，很多跟演員交互的物件，也全部替換為數字模型，

最難的是那幾個數字角色。跟我們人一樣，他們從骨骼到肌肉、皮膚、毛發是一層一層搭建出來，是一個非常繁復細致的過程。

我們用了動作捕捉技術，前期讓演員去演動作和表情，把相關數據采集下來綁定在角色身上。然后不斷地調整數字角色的表演，保證他跟真人演員在同一個畫面里時不會出戲，

實拍場景

后期效果圖

赤發鬼是我們全片最貴的CG角色，有40萬根頭發，全身90萬個毛孔，毛孔關乎到一個數字角色是否有生命感，當人的面部在做表情時，肌肉會帶動皮膚和毛孔一起發生形變。

2020年初，當時赤發鬼的很多表演都已經完成了，特效指導徐建就突然感覺赤發鬼看起來不夠自然。

后來發現是因為毛孔是貼圖的，沒有跟隨肌肉在動。當時他就很著急，希望去做一個調整，問我能不能把這部分鏡頭的交付時間往后推遲，他還想再做一嘗試。我說沒問題，因為這關系到這個角色是否讓人信服，是否讓人有代入感。

毛孔的算法其實比頭發還要復雜，開發起來時間是很長的，徐建就去詢問很多國外的同行，沒問到，

有兩個原因，無論是在維塔工作室還是迪士尼，他們的很多算法和插件是跟著項目走的，如果項目擱置了，這個算法也不會再去開發，也可能因為這些技術是商業機密，他會把原理告訴你，但絕不會告訴你具體怎么做的，

當時徐建就很著急，因為他覺得搞起來會花很長時間，又不想耽誤進度，最后還是由特效團隊的一個非常天才的同事，主動請纓，拿了一個周末出來就把毛孔的算法解決了，

赤發鬼細膩的肌膚紋路和毛孔

我們拿著這個東西去跟迪士尼的同行去交流，說你們看這樣這個效果是不是可以，美國人就很驚訝，覺得很厲害，這么短的時間就把這個東西做出來了，

大陸電影第一次在一個片子里面使用這么多的、完整的特效流程，而且全部是由大陸團隊自己完成的，沒有借助任何外國團隊的力量或者技術。這是一個龐大的工作，也是很熱血的工作，

路陽在片場

從工科轉行電影

我父母做戲劇和電影做了一輩子，覺得苦，想讓我學工科，掌握一門技術，但我還是很喜歡電影，從北理工畢業后就能自己拿主意了嘛，就去考了北影的研究所。

我之前就是一個影迷或者發燒友，等真正學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對電影的理解太淺薄了，它的創作和制作真的是挺難的，

路陽第一部電影《盲人電影院》劇照

大概是在我拍完第一部電影《盲人電影院》以后，很幸運地獲得了一些肯定，那時候覺得很幸福，覺得好像真的可以考慮把電影作為自己的一項事業做下去，后來就拍了兩部《繡春刀》。

我花了很長時間在想怎么入門電影，這是一個課題，可能是要延續一生的課題，我不敢說我已經認識或者懂電影了，我覺得要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