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先確定是不是,再考慮為什么,先不說拖雷是不是真的“甘愿”,單是“赴死”二字就很值得推敲,如果稱其為“赴死”,顯然說明拖雷在死前就知道自己會死,但還是倔強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換句話說,擺在他面前的明明還有其他選項,可他還要偏選擇死亡。若真是如此,拖雷 “赴死”倒有幾分“求死”的意味了,可真的會有這么傻的人嗎?就算有,這樣傻的人會是重兵在握、戰功赫赫、曾經蒙古可汗候選人的拖雷嗎?
僅從史書記載來看,拖雷之死確實比較突然,且謎點重重。拖雷去世時只有41歲,兩個哥哥都還在世,算是英年早逝。相關史書中,關于“拖雷之死”這一事件的始末記載有多種說法,雖然各種記載詳略不一,甚至始末各異,可謂是眾說紛紜,但是基本也大致可概括為“代死”與“病死”之說兩種。而所謂“甘愿赴死”之類的說法,恰恰是由“代死”之說延伸出來的。
(一)拖雷之死與“代死事件”
據《蒙古秘史》記載,拖雷替窩闊臺飲“薩滿之水”后不久便死亡了,因此人們懷疑拖雷之死與“代死”事件有關。當時蒙古正與金國交戰,蒙古大汗窩闊臺,也就是拖雷一母同胞的三哥卻突然病倒,“昏憒失音”,病的不輕,還怎樣治都不見好。找來巫師卜算,巫師說大汗得病是因“金國山川之神為祟”,要想痊愈需以“親人代之”。然而,此時正趕上在外行軍打仗,陪在窩闊臺身邊的親人只有拖雷。拖雷遂表示,當年父親選接班人,在我與三哥之間選擇了哥哥,并囑咐我要好好輔佐,哥哥忘了的多提醒,哥哥睡著時喚醒,如今若是沒有了哥哥,我還提醒誰去?百姓又誰管呢?豈不是正稱了金人的意?如今就由我來代替哥哥承受這些痛苦吧,只希望哥哥能照顧好我的妻兒,拖雷將巫師準備好的符水一飲而盡,出去遂死了。
按《秘史》的上述記載來看,拖雷之死完全是代窩闊臺而死。然而,同樣記載了這樁“代死事件”的《史集》卻稱,拖雷在喝完巫師的符水之后并不是立即死去,而是請得允許,前往自己的輜重處去,“在路上生了病…蛇年( 1233年)去世了”,《元史》也稱拖雷在飲過符水之后還曾“北還,至阿剌合的思之地,遇疾而死,壽四十有闕,”可見,拖雷之死也并非完全是“代死”,也有“代死”和“病死”并存的說法。
從以上三部歷史文獻的成書年代看,《秘史》最早,《元史》和《史集》是非蒙古文著作,并且在蒙古本土外的大陸和中亞地區產生。這些時間和地理跨度都有很大差距的三部著作中關于“拖雷之死“的記載,無論其文本結構和還是敘事內容,具有驚人的相同,從它們所記載的表象和話語層面上考察,都無法找出“窩闊臺害死拖雷”這類的文字依據。
(二)拖雷之死或另有隱情?
志費尼在《世界征服者史》中說拖雷“變得從早到晚耽溺于杯中物,于是他害了病,兩三天尚未過去,他就一命嗚呼,”彭大雅的《黑韃事略》中記載“偽四太子駝欒(指拖雷)自河南歸,病死,”根據志費尼所述,拖雷因酗酒成性,染疾而死。顯然,志費尼持“病死”之說,而彭大雅也不例外,而且,在志費尼與彭大雅兩者的表述中只字未提拖雷之死與窩闊臺有關聯,
《多桑蒙古史》的記載中稱:1232 年5月,窩闊臺與拖雷曾經真定、燕京向北,出古北口返回蒙古,在經過長城之后,窩闊臺突然“得疾甚劇”。但是不久窩闊臺就痊愈了,并與拖雷一起回到了斡難河源。同年10月,拖雷便在斡難河源因病去世了。同樣認為拖雷死于疾病的還有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書中的相關論述主要是來自《世界征服者史》一書,當中介紹拖雷是一名一心只知道征戰的將領,他十分勇猛,但是同時嗜酒如命,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其中還明確指出拖雷早亡的原因就是酗酒。
不糾結以上各文獻在細節描述上所存在的差異,單單從觀點來看,以上記載的共同之處在于,“拖雷 之死”屬“病死”,而不是其他,根據志費尼《世界征服者史》和格魯塞《草原帝國》記載,拖雷之死屬“醉死”。如果說“病死”是比較籠統的說法,那么“醉死”就是比較具體的說法了。總的來說,以上是關于“拖雷之死”這一歷史事件到目前為止的全部歷史記錄。按照傳統民族志的概念來講,這些記錄都能證明,拖雷并非死于窩闊臺之害,
(三)拖雷之死是政治斗爭造成的必然悲劇
雖然拖雷之死說法不一,但是他的悲劇確實并非偶然,是當時蒙古統治階級內部斗爭的必然結果。具體來講就是窩闊臺和拖雷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矛盾之一,在皇位繼承問題上,“時列會者多歸心拖雷”,拖雷他身為幼子,更符合蒙古部族以往的繼位傳統,并且他自己能力也很突出,功勞卓著,確實是德高望重,有口皆碑。而在繼位之爭中勝出的窩闊臺,則僅僅仰仗于其父成吉思汗的遺命,以及瓦察合臺、耶律楚材等少數宗王、重臣或名相的支持,方得登大位,與拖雷相較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盡管他們的父親在反復斟酌后,還是選擇了窩闊臺作為汗位繼承人,但是由于大部分人深受蒙古舊俗的影響,許多人心中依然更傾向于幼子繼承的觀念。在之后的許多年里,這樣的觀念依然是存在的,甚至在后來人想要推舉蒙哥繼承汗位之時,還曾提及此事并引以為據,話說回來,哪怕是在成吉思汗離世后的前兩年,汗位也因爭議虛懸兩年之久,在此期間負責監攝國政的仍是幼子拖雷,而非指定接班人窩闊臺,直到1229 年秋,在蒙古部族的選汗大會上,“宗親咸會,議猶未決”,經過一個多月的選舉商議,繼位人選依舊是難以決出。最終還是部分勢力強大的宗王、大臣施壓之下,拖雷不得以做出讓步,窩闊臺才得以繼位。由此我們不難看出三點:一是支持按照舊俗擁立拖雷的應該大有人在,二是當時拖雷是在極不情愿的情況下妥協的,三是窩闊臺以及背后支持他的宗王大臣確實有讓拖雷妥協的實力,
矛盾之二,拖雷繼承了成吉思汗的絕大部分遺產尤其是軍隊方面。拖雷控弦十萬,戰將千員,兵多將廣,實力雄厚。況且拖雷本身軍事能力超群,自幼便跟隨父親征戰,戰功赫赫,在率大軍西征花剌子模時,拖雷就獨當一面,曾經統領偏師接連攻克數城,威震中亞。之后,在征伐金朝期間,拖雷為了對敵人形成包抄之勢,曾經 率軍涉險,出奇制勝,在1232 年春的伐金戰爭中,拖雷更是以不足4萬的兵力與金朝20萬軍隊展開決戰,當時正趕上天降大雪,天寒地凍,金朝士兵們饑寒交迫,戰斗意志薄弱,趁此機會,拖雷當機立斷下令猛攻,結果金軍大潰,經此一戰,金朝軍隊損失慘重,精銳殆盡,于是,拖雷乘勢南下,連克十余州郡,金朝潼關守將被迫獻關投降,自此,金朝大勢已去,滅亡已成定局,
俗話說“功高震主”,拖雷擁有用兵如神的軍事才能,這是窩闊臺所不能比擬的,而手握重兵則更讓拖雷如虎添翼,拖雷的輝煌戰績以及日愈高漲的威望,使得雖為大汗的窩闊臺,既嫉美又疑懼,可是又不能明言。窩闊臺與日俱增的危機感就是拖雷悲劇的必然根由所在。
再從側面來看拖雷悲劇的必然性,雖然拖雷戰功不少,但窩闊臺也不是一無是處,《秘史》記載,窩闊臺曾經自述“四功四過”:四功為滅金國,設驛傳,開井渠,清吏治;四過為嗜美酒,括民女,害功臣(朵豁勒忽),樹圍柵。當然,作為蒙古帝國的最高統治者,能夠在大庭廣眾面前,反省、檢點功過,這點實屬難能可貴。但實事求是地來看,窩闊臺所提到的所謂“四功四過”,有立人設的嫌疑,僅以“滅金國”為例,這是成吉思汗多次親征,以及木合黎長期經營直至老于兵聞的必然結果,但是窩闊臺依然把功記到自己頭上。窩闊臺這樣裝模作樣地自省一番,原因何在?估計窩闊臺的真實意圖就是要宣揚功績,為自己正名吧,這也符合窩闊臺鞏固自己汗位的政治需要。
總之, “拖雷之死”這一悲劇不僅僅是蒙古皇族內部慘烈政治斗爭的必然反映,也折射出新生的大蒙古國,撥開其強大的外表,內里已經開始孕育深刻的危機,“拖雷之死”像一顆種子,它在黃金家族當中生根,萌生出不和與仇恨的根苗,并隨著時間的發酵,使得黃金家族的裂痕越來越大,最終導致了帝國的解體與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