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aoyi
編輯/若風
“動畫漫畫作為藝術商業市場中的一個獨立門類早已登上了各大拍賣場。”
或許,你曾經看到這些令人瞠目結舌的報道:
“漫畫書價值十萬,卻被媽媽當廢紙賣掉”
“日本多名游戲王玩家被偷,卡牌損失高達一億”
“因手辦盒被妻子扔掉,男子在節目當眾發怒”。
又或許,你還看到這些壕無人性的描述:
“皮卡丘狂熱者花費八百萬日元打造主題痛屋”
“五十歲大叔獨居四百平米豪宅,屋里堆滿玩具”
“內地男演員尹正,居然收藏了一屋高達!”
——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滿天飛舞的現鈔,心生羨慕。
尹正和他一屋子的高達
盡管以上案例充滿噱頭,但是,相信大家和筆者一樣,家里多少會有些與自己喜愛的動畫或漫畫相關的收藏吧。更重要的是,當我們在購買和收集諸如漫畫書、動畫設定集、游戲卡、手辦等物件的時候,也肯定感到了心滿意足的快樂,
實際上,與這些物件相關的收藏活動早已不僅限于私人行為,動畫漫畫作為藝術商業市場中的一個獨立門類也早已登上了各大拍賣場。
比方說,當地時間2021年1月14日,法國巴黎艾德拍賣行(Artcurial)舉槌一幅埃爾熱創作于1936年的《丁丁歷險記之藍蓮花》的初版封面彩色手稿(下圖),成交價317.54萬歐元(約合2496萬人民幣),破世界最貴漫畫藝術品紀錄。
《丁丁歷險記之藍蓮花》落槌瞬間,成交價格為317.54萬歐元,圖中顯示的是260萬(還沒算傭金)
這篇文章,我們就為大家介紹一下動畫漫畫藝術品拍賣這個對廣大動畫漫畫愛好者來說似近還遠的領域,聊一聊動畫、漫畫物件之所以能被稱為“藝術”的范圍劃定和歷史源流,以及它們在藝術品市場上的價值認定和估價方式。
劃定一個范圍
在進一步介紹動畫漫畫藝術品市場之前,我們先要劃定一個討論范圍。
無疑,當前的動畫漫畫藝術品市場在海內外都是一片藍海,在起步更早的歐美國家和地區,它們也已被看作待價而沽的資產和收益喜人的投資。據相關研究[1],自2007年起,投資美國、歐洲漫畫作品的年回報率分別可達10%和26%,不輸石油商品的11%,更遠超純藝術品(fine art)的3%。
因此,上文中的《丁丁歷險記之藍蓮花》封面手稿的高價落槌并非偶然,類似的高價狂歡也曾見于大陸,比如在2006年,北京華辰上拍版畫家沈堯伊先生創作的長征史詩連環畫《地球的紅飄帶》原稿共926幅,最終落槌1540萬元人民幣,
而在2011年,西泠印社甫一舉辦“大陸漫畫拍賣會”, 便已達222個拍賣總標、1180萬總成交額以及100%總成交率的規模,如今,因上美影廠美術片的卓越成就,其動畫制作物件在大陸拍場上亦廣受青睞。
西泠印社2011年漫畫專場拍品之一:《猴子撈月》(1981)剪紙原稿
然而,無論是臻于成熟的歐美市場還是有待深化的大陸市場,對“動畫漫畫藝術品”這一門類的命名和分類并不統一,比方說,我們可以在艾德拍賣行的“連環漫畫部門”找到丁丁的角色擺件或者在西泠印社的“漫畫連環畫專場”找到人物速寫、山水畫作。就連國際著名的蘇富比拍賣行都能給出一個充滿迷惑的解釋:
“漫畫”一詞涵蓋漫畫、動畫以及游戲等不同范疇,是一個全球文化現象,產業豐富,極具商業價值,它造就了一種嶄新的國際視覺語言,影響遠及時裝、電影及當代藝術,不但融入日常生活,更是廣受推崇的新興藝術收藏范疇[2],
與《丁丁歷險記之藍蓮花》封面手稿同場上拍的丁丁樹脂擺件
對此說法,筆者不予置否,但也不敢茍同。
首先,雖然“動畫、漫畫”所指代的內容和形式在各個國家地區并不完全相同相通,但因當前市場均大幅涉及諸如連環漫畫書、漫畫作品單張、動畫制作環節中的各式手稿、賽璐珞膠片等以二維靜止形式呈現的物件,筆者認為應將其劃歸一類,統稱“動畫漫畫藝術品”——亦即本文所要討論的范圍。
2014年在電商網站eBay上拍的《超人》漫畫創刊本(1938)
2016年在海瑞得拍賣行(Heritage Auctions)上拍的一套來自《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1937)的賽璐珞膠片和背景畫稿
其次,又因以視訊形式存在的動畫影像多被劃分在“新媒體藝術”門下,且有著與動畫漫畫藝術品相異的計價方式,本文將不作旁引。
最后,本文亦不涉及如手辦模型、首飾服裝等以三維形式存在的周邊產品,一方面,受限于量產,它們較難被收編到藝術品門下;另一方面,與其相關的易物行為也多在私人交易或小規模愛好者交流活動中發生。
為“動畫漫畫藝術”正名
當所討論的范圍確定之后,我們再來看看這些動畫物件、漫畫作品是如何走進藝術品市場的——實際上也就是進一步檢視它們的“藝術正名”(artistic legitimation)歷史過程,
動畫和漫畫的藝術正名,簡單來說就是要使“作為一個離散的文化生產領域”的它們能被認為是“藝術品”。為達目的,它們不僅需要得到一些機遇,還需要一些能在藝術世界中為其建立話語權的制度資源[3]。
相比于機遇,對于想賦予動畫漫畫藝術之名的人們來說,充分利用和整合制度資源往往是更可控的選擇,
早期開始這一開荒性實踐的是1930-40年代的美國,而被賦予藝術之名的典例就是迪士尼動畫。彼時,以迪士尼動畫制作物件為內容的藝術展覽在美國各地文博機構相繼舉行,由此逐步鋪實了迪士尼動畫進入藝術世界的坦途,
其中,費城藝術聯盟于1932年舉辦了首場迪士尼藝術展、芝加哥藝術博物館于1933年舉辦了百件迪士尼動畫制作物件展、紐約公共圖書館于1936年舉辦了米奇老鼠藝術展等等,
到了本世紀,更是有了迪士尼家族博物館
其次,通過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它是當今世界最重要的現當代美術博物館之一)電影部門對迪士尼動畫的認可,圍繞動畫所展開的一系列資料整理、物件保存、檔案建立、研評批宣等活動也得以進行,從而促進了動畫這一門類在藝術世界中的話語構建,
最后,商業畫廊和拍賣行入場,直接開啟了迪士尼動畫物件面向大眾買家和專業藏家的市場,據可考資料,此一行為最早可追溯到1935年,相關上架物件還多是由迪士尼工作室或華特·迪士尼本人直接提供的[4]。
華特·迪士尼和米老鼠
1933年,MoMA電影部門策展人Iris Barry首次為迪士尼動畫撰寫影評
此外,與自上而下的努力同時進行的,還有廣大動畫漫畫愛好者自下而上的推動,
彼時,為使自己喜愛動畫漫畫作品這一行為具有合理性,相關愛好者頻繁主動地與各類文博機構合作舉辦藏品展覽、動畫放映、書刊出版等活動,從而提高了動畫漫畫在藝術世界中的存在感,深化了這類藝術品的大眾基礎,
這個特征充分得見于1970年代后蓬勃發展的漫展活動,據當時的相關報道[4],不僅現身圣迭戈漫展的美國動畫名人會受到粉絲熱捧,就連專業藝術品經銷商也把參加該漫展視作收購藏品的良機。
但需要注意的是,雖然人們仍能在漫展上以可親的價格購入一手簽繪或者淘到二手藏品,發展至今的漫展(此處指廣義的動畫漫畫展會,包括漫畫節、交易博覽會、同人展、主題跳蚤市場等)已然不再是單一關注動畫物件或漫畫作品的平臺,它還多樣化地囊括了游戲、模型、電玩、軟體等門類。
(注:簽繪在不同國家地區有行為差異,在美國一般被稱為commission,表明其收費性質;在歐洲和大陸則多與購書捆綁,作者會在扉頁上為粉絲按需繪圖,被稱為book signing)
圣迭戈漫展上的一份簽繪價目表
美國著名漫畫家Derf Backderf于2015年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上簽繪
盡管如此,作為一個同好交流平臺和寬松藏品交易環境的漫展,仍以其低門檻、高兼容的市井優勢占據著除商業畫廊和拍賣行外的動畫漫畫藝術品市場的大壁江山,
人潮洶涌的2020年圣迭戈漫展
時至今日,藝術世界對動畫漫畫的關注也早已不局限在迪士尼作品上:以超級英雄為代表的美式連環畫(comic)、以丁丁為代表的歐式紙本分格漫畫(bande dessiné)還有以手冢治蟲(冢同塚)作品為代表的日式動畫和漫畫(anime and manga)趨近于在藝術市場上三足鼎立。
同時,與動畫漫畫相關的藝術展覽也變得更加規范高調,以大英博物館在2019年舉辦的“MANGAマンガ”展覽為例,據官方統計,它一共吸引了超十八萬參觀者,
大英博物館“MANGA”展覽海報,設計元素為《黃金神威》
動畫漫畫藝術品的價格
在動畫物件、漫畫作品成功走進藝術品市場之后,我們就可以對它們進行價值判定,但是在真正敲定藝術品的價格之前,我們需要先理解影響藝術品價格的因素,在筆者看來,對于動畫漫畫藝術品的估價可以遵照:審美價值+物件價值的公式來判定,
具體而言,有三個影響其價值的重要因素:①“動畫漫畫藝術”和“具有動畫漫畫風格的藝術”的區別、②藝術品的獨特“靈光”、③“稀缺程度”,
“走進藝術市場的動畫漫畫”
VS
“具有動畫漫畫風格的藝術”
在當代藝術市場語境中,人們常常容易混淆“動畫漫畫藝術”和“具有動畫漫畫風格的藝術”,從而不能正確地把握此兩者相異的估價方式,
讓我們先來看兩幅作品,并嘗試著憑直覺判斷它們究竟屬不屬于本文所討論的“動畫漫畫藝術”?
Kaws2005年作《The Kaws Album》
福井篤2014年作《葉っぱと洋梨》
面對它們,大家或許會發出以下疑問:
Kaws畫的不就是美國經典動畫作品《辛普森一家》嗎!?
福井篤我不認識,但他畫的不就是分格漫畫嗎!?
對此,筆者認為它們都是“具有動畫漫畫風格的藝術”,不能與本文所討論的動畫漫畫藝術品混為一談。
首先,動畫漫畫藝術品是作為動畫物件或者漫畫作品而存在的,一部動畫或者一本漫畫書既是它們的母體,也是它們的最終形式,因此,它們是生長于動畫、漫畫產業的,更是需要面向廣大觀眾和讀者的,與此相對,具有動畫漫畫風格的藝術卻有著“為藝術而藝術”的性質和目的,它們的創作者會更關注自身的表達欲望,動畫、漫畫僅是其風格表達或媒體呈現的一個選擇。
筆者認為讓“走進藝術市場的動畫漫畫”和“具有動畫漫畫風格的藝術”此兩者的界線在大眾視野中變得模糊的原因有兩個:一,優秀的動畫漫畫創作者具有作家性(authorship),即獨特鮮明的個人特色;二,波普風格深刻地影響了當代藝術的視覺表達,
比方說,遠有手冢治蟲、宮崎駿,近有荒木飛呂彥、新海誠,在日本的動畫漫畫產業中就有不少以“作家性”聞名的創作者,藝術世界中掌握重量級正名話語權的博物館、美術館也愿意為其策展,從而框定其作品的藝術價值,
2018年日本國立新美術館舉辦的JOJO原畫展
另一方面,以喜歡模仿通俗連環畫的羅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為代表,波普作品中對動畫漫畫風格的應用自上世紀中葉起便屢見不鮮。進入新世紀后,經奈良美智、村上隆等日系藝術家的承襲、探索和發展,相關元素在當代藝術中的應用自然也就更為廣泛了。
Roy Lichtenstein 1963年作《Whaam!》
村上隆2014年作《A Panda Family Against the Blue Sky》
同時,因“斜杠”“跨界”“融合”等創作形式的興起,產業工作者與藝術家之間的界線也有了一定的消彌。比方說,以為《吸血鬼獵人D》《最終幻想》等動畫、游戲做場景、人物設計而聞名的天野喜孝,同時也以藝術家的身份而活躍。
天野喜孝1987年作《最終幻想I 王女與光之戰士》設定稿
天野喜孝2015年作《Quatre Chevaux》,經由三潴畫廊代理在同年的香港巴塞爾藝術展亮相
看到這里,大家或許會想:我們在欣賞這些作品的時候,實際上并不會太過在意它們是否“為藝術而藝術”,那么,還有這般考究的必要嗎?
確實,我們的審美感知或許能模糊甚至忽視這一點,但倘若我們需要對動畫漫畫藝術品進行市場語境中的價值判定,就必須直面問題,
審美價值+物件價值
從美國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探索,到當代全球藝術市場的深挖,盡管動畫漫畫藝術品已有了多樣的形式迭代和內容更新,但圍繞它們的價值判定卻最終都會指向市場估價一事,
一般而言,一件藝術品的市場估價以人工判斷為主,數據支撐為輔,身處大數據時代,不難想象大家會為此感到驚訝。但或許因為“藝術”始終有著直指人們情感體驗的效用,其價格和行情確實很受人為因素左右。更何況,再精確的計算模型都無法準確量化一件藝術品能給人們帶來的情感增量,
借用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的美學思考,在機械(數字)復制時代,藝術品被觸及的,就是它的“靈光(aura)”,具體而言,“靈光”可以被理解為藝術作品獨有的神秘韻味,而這份“獨有”,也同時指向了藝術作品的本真(authenticity)[5],但對于“走進藝術市場的動畫漫畫”和“具有動畫漫畫風格的藝術”來說,它們的“靈光”和“本真”的來源是不同的,
“具有動畫漫畫風格的藝術”,本質是“藝術”,因此它自帶靈光,擁有本真,圍繞著一些諸如創作技法、觀念表達、體量大小、保存狀態等通用藝術品定價指標便可大體對其完成估價,然而,“走進藝術市場的動畫漫畫”的本體卻是能被量產和復制的動畫物件和漫畫作品,它靈光消逝,難言本真,因此,當人們把它作為藝術品進行估價的時候,需要人為地為其“找回”靈光和本真。
那么,人們如何為動畫漫畫藝術品尋回靈光和本真呢?即要通過什么指標來估算它們的市場價格呢?
首先,為了呼應靈光,人們會有意識地去尋找“韻味瞬間”,即能夠充分捕抓到人物性格或能完整展現故事精髓的畫面,比方說,一個能展示白雪公主的甜美的畫面肯定會比一個讓她看起來像瘋女人的畫面更討藏家青睞,同時,出于收藏者對創作者的喜愛和崇拜,“作者名聲”作為一個可參考指標有時候也能加成一件動畫漫畫藝術品的靈光,
Mary Blair作1950年版《灰姑娘》美術設定手稿,完整展示了灰姑娘登上南瓜車的畫面,2015年通過海瑞得拍賣行以5.497萬美元(約合36萬元人民幣)成交
其次,人們還會從考察物件價值(artifactual value)的角度出發,特別關注一件動畫漫畫藝術品的稀缺性,以呼應本真。實際上,與往往具有獨一性的純藝術品相似,圍繞物件價值的考察指標可包括真偽判定、媒材種類、保存狀態、尺寸大小等等,但相比之下,稀缺性在動畫漫畫藝術品身上則更為重要,
比方說,2018年,一幅標定“極為罕見”的《鐵臂阿童木》漫畫連載原稿(下圖)上拍法國艾德,當日成交價26.94萬歐元(約合205萬元人民幣),隨即刷新手冢治蟲作品的最高拍賣紀錄,
由此,筆者總結出了一條或許能作為動畫漫畫藝術品估價參考的“公式”,即:
市場估價=(個人喜好+)審美價值+物件價值
其中:
審美價值=韻味瞬間+作者名聲
物件價值=真偽判定+稀缺程度(+媒材種類+保存狀態+尺寸大小+來源流變)
結語
至此,想必大家對動畫漫畫藝術品的發展源流和市場價值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最后,筆者還想和大家聊聊,面對這個市場,我們應持什么樣的心態。
如前所述,動畫漫畫收藏在日常,而且每一個愛好者都能參與其中,倘若沒有喜歡和熱愛,就沒有日常生活中的物件收集,藏品流通、規模市場亦難以出現。
所以,面對這個市場,又穩又正的心態必然離不開對動畫漫畫發自內心的熱愛,歸根結底,與常被架上價格天平而動彈不得的純藝術品相比,大多數藏家會認為收藏動畫漫畫藝術品是一件更靈活且更能帶來內心充盈的私人樂事。
在這里,除卻價格數字,他們還可以懷念童年看過的動畫片、私有漫畫里熠熠生輝的角色、肆意寄情對創作者的喜愛和崇拜,
盡管如此,投資有風險,入市需謹慎。倘若大家想進入這個有組織、有系統卻又相對封閉的市場,“用愛發電”顯然是不夠的。我們需要做好功課,充分了解轉易、洽購、競拍、納稅等收藏投資途徑的操作流程以及清晰掌握動畫漫畫藝術品的價值判斷方式。更重要的是,我們要知自所好,量力而為,
參考資料:
[1] Fabien Bocart, Christian Hafner, Yulia Kasperskaya, & Marti Sagarra, 2019, “Investing in superheroes? Comic art as a new alternative investment”, Université catholique de Louvain
[2]https:http://www.sothebys.com/zh/auctions/2020/manga-selling-exhibition-hk0960.html
[3] Shyon Baumann, 2007, “A general theory of artistic legitimation: How art worlds are like social movements”, Poetics, 35(1), pp.47-65
[4] William Anthony Mikulak, 1996, “How cartoons became art: exhibitions and sales of animation art as communication of aesthetic value”,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5] 瓦爾特·本雅明,2004,“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本雅明論藝術”(許綺玲、林志明譯),廣西師范大學部出版社
– END | 動畫學術趴 –
這個手稿真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