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輕巧幽默的方式重溫一段中日往事丨專訪《又見奈良》導演鵬飛

上世紀初,為了徹底占領東北,日本制訂了20年內移民100萬戶的入侵計劃。

誰料,幾十年后,日本戰敗,關東軍在撤退時,無暇顧及老弱病殘,大批移民無奈留在大陸,其中,4000余位不滿13歲的孩子,只能進入大陸家庭,在養父母的呵護下成長。

這批人,史稱「日本遺孤」。

70多年后,第一代遺孤大多已經故去,他們的故事,也在歷史長河中逐漸褪色,

然而,就在今年,突然有兩部大銀幕作品,重新將視角聚焦在日本遺孤身上。一部是春節檔的《唐人街探案3》,影片將日本遺孤作為暗藏的主線,淺談了這段歷史。

另一部《又見奈良》,則是講述了2005年左右,養女回到日本尋根多年,一位年老的養母因想念只身前往日本,尋找女兒的故事。


《又見奈良》海報

其實走進影院觀影前,我已經做好了涕泗橫流的準備。因為題材如此嚴肅和厚重,甚至不用多做藝術加工,也有天然的情感「能量」,

但萬萬沒想到,從開篇用動畫交代了日本遺孤的歷史背景,與一對母女的親情故事開始,導演鵬飛反倒以輕松的方式,再現了這段塵封的舊事,與其背后長達幾十年的「愛恨糾葛」,

片中,有遺孤歸國后的境遇、也有他們樂觀面對生活的勇氣。難得的是,對于苦難,無論回到大陸的養女,還是去往日本尋親的老人,都能報以微笑。

身為觀眾,銀幕外的我也可以放下心中沉重的負擔,更輕松的踏上這段特殊的尋親之路。


《又見奈良》開機合影

觀影結束后,導演鵬飛做了短暫的分享,但對于這部輕巧又深情的影片,對于鵬飛創作的初衷,我還有一肚子的問題,

于是趕在導演回北京的這兩天,烹小鮮和鵬飛在「春風沉醉的午后」進行了對話。

原來,無論他拍攝《又見奈良》的起因,還是早年開啟導演之路的原因,都和我之前的想象截然不同,


說起《又見奈良》,先要將時間撥回到4年之前,

彼時,鵬飛的第二部長篇《米花之味》在各地參加影展,因為電影展現的獨特景觀與詩意的表達,獲得了奈良國際電影節的青睞。

鵬飛也得到了一次由河瀨直美擔任制片人,在奈良拍一部電影的機會。


導演鵬飛

想到要在日本拍電影,鵬飛第一個就想到了反戰題材。畢竟戰爭所能造成的傷害太深,而中日特殊的歷史背景,也會增加電影的反思,

那什么樣故事既能反戰,又不用過多描寫戰爭場面呢?鵬飛開始向朋友、長輩四處打探,突然之間,日本遺孤的故事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這群因戰爭遠離家園,長大后又在親情與故土間掙扎,最終或踏上尋親之路,或在大陸結束余生的特殊人群,成了鵬飛重點關注的對象。

在翻閱大量相關資料期間,一本采訪大陸養父母愿望的書,最終讓他下定決心,書上,大多數孩子回到日本的大陸老人,都期待能再見他們一面,就算找不到人,也希望去到他們的城市,看一看他們回國后曾走過的路。

但可惜,因為各種各樣的外部條件,大多數老人的愿望都沒有實現。所以,抱著在反戰的同時,幫助他們實現夢想的初衷,鵬飛踏上了田野調查的「苦旅」,《又見奈良》的劇本也有了雛形,


《又見奈良》預告片截圖

據鵬飛回憶,田野調查時,有幾件事兒至今仍讓他印象深刻。

其一是奈良歸國者協會,會在每周六組織日文課,很多上年紀的二代遺孤都會來聽課,但與其說他們是來學習最簡單的日本拼音,不如說大家已經把日文課當成了一場小型的大陸人聚會,用以填補兒時的遺憾。

最令鵬飛動容的是,當老師把老人的作文拿給他看,并翻譯成中文時。幾乎所有老人寫的都是自己童年在大陸的回憶,那些兒時闖的禍、挨的打、接受的教育等等等等……

所以哪怕時隔多年,但兒時在大陸的生活,依舊給他們留下了最深的烙印,成為心底始終不曾凋謝的「花」,


《又見奈良》海報

其二是翻山越嶺尋找一代遺孤的過程中,鵬飛又意外結識了一位二代遺孤,這位老人平常在工廠上班,日常生活中,用淘寶買來的二胡拉幾首曲子,是他最大的愛好。

看到有大陸人來,老人拿起二胡邊拉邊唱,用鵬飛的話說,不管拉的還是唱的,都只能用難聽來形容。但當他抬起頭來,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臉上已經全部濕了,這位老人用大陸傳統文化所寄托的孤獨,反倒更令人動容。


《又見奈良》劇照

田野調查中,諸如此類的故事比比皆是,鵬飛每經過一處,便會將故事寫在黑板上,最后放在一起進行篩選和調整。

所以,其實《又見奈良》中的大多數故事,都來自于日本遺孤真實的生活和經歷,由他們來帶領片中的老人重走這條尋親之路,再加上吳彥姝老師(飾 陳慧明)克制、自然又生動的表演,整個過程也更為動人,


《又見奈良》預告片截圖

然而,真實、動人的底色,自然會把電影的基調拉的沉重,《又見奈良》又是如何通過輕松的方式講故事的呢?

這一切,恐怕要從鵬飛之所以選擇做導演開始講起,


早在法國學習電影后期時,因為西方的高校會要求學生在假期實習,加上從小對香港電影的喜愛,所以鵬飛將自己的學生作品刻了一百多張光盤,開始走訪香港大大小小的電影公司,

不久,他在一家后期公司找到了一份擦威亞的實習工作,雖然枯燥,但和大學部的專業相通,干的也算起勁兒。

實習期間,每次路過公司的水吧,一個裝飲料的玻璃冰柜都能吸引他的注意,有一天,鵬飛終于鼓足勇氣,從里面拿了一瓶。誰料,還沒等享用,經理就讓他放回去,說里面的飲料不是給你喝的,而是給導演和客戶喝的。

就在第二天,有導演來訪,鵬飛看著經理將汽水送到導演面前,甚至還插了根管,

當即他就決定:我要當導演!


導演鵬飛

雖然這段經歷頗有喜感。但從后期到導演,鵬飛還是下了苦功,先是回到學校轉系學習,又在畢業后進入到蔡明亮導演的劇組,以副導演的身份汲取營養。

鵬飛直言,自己算不上文藝,喜歡的電影也更多是戰爭與喜劇等類型片,但在跟隨蔡導期間,蔡導對藝術的追求還是對他產生了影響。

其一是真實,無論什么題材,都要讓故事真實可信,這是一切的基礎;其二是細節,只有做好細節,以點及面,電影的能量才能最大程度的爆發;最后是營養,大意是電影必須要有內涵或傳達出有效資訊,起碼別讓觀眾白看,


蔡明亮、鵬飛、李康生合影

有了這三點收獲,再加上鵬飛本人對喜劇、類型元素的追求和喜愛,從《米花之味》開始,他便在關注小眾題材,講述嚴肅故事之余,加入了輕松、冷幽默的「調味劑」。

到了《又見奈良》,鵬飛也在延續這一風格:“有大量「沉重」的故事拍的很好,但我想,電影如果能更輕松一些,或許觀眾才看的下去。所以拍電影時,我會把自己當成一個觀眾,如果我都不喜歡看,那我也沒有辦法拿給觀眾看。”

帶著這一追求,《又見奈良》中有眾多會讓觀眾會心一笑的小巧思,看起來絕不會乏味。同時,導演也沒有過度深化母女間的思念,而是貫穿全片,用流水般的情感,將親情與戰爭帶來的反思,溫柔的灌輸到了我的腦海中。


所以,在當下劇情片與觀眾的距離漸遠時,當我看到《米花之味》,看到《又見奈良》,無論電影本身的品質,還是鵬飛自己的電影風格,我都對他能打通劇情片的商業「壁壘」,抱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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