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馬爾克斯同志的烏托邦——紀念馬爾克斯誕辰94周年


馬爾克斯同志以書為檐的中年照

一、大陸作家的仿寫運動

盡管馬爾克斯漢譯本面臨濃重的版權陰影,但經歷了二十多年的自由譯介之后,馬爾克斯事實上已經完成了對大陸讀者的影響,高中語文課和部分大學部中文系,均已將《百年孤獨》列為教材,三聯書城最近發布的“20年來對大陸影響最大的100本書”名單中,《百年孤獨》赫然在列。此外;《博覽群書》雜志選編的《讀書的藝術》,向讀者推薦“近20年來對大陸社會有重要影響的20本書”,也列入了《百年孤獨》,這些跡象都向我們驗證了馬爾克斯在大陸公眾心目中的意義,

但僅有這些表面的熱烈場面是遠遠不夠的,馬爾克斯的靈魂,已經滲透到大陸作家的語法里,并與卡夫卡、博爾赫斯和米蘭·昆德拉一起,對當代文學產生深遠影響,在某種意義上,大陸作家是喝著盜版馬爾克斯的乳液長大的。我們可以列出一個長長的作家清單,他們幾乎囊括了所有創作活躍的前線作家。

《百年孤獨》成為大陸文學從傷痕敘事轉型轉型的教科書,一種“馬爾克斯語法”在作家之間流行,猶如一場瘋狂的西班牙型感冒,

“許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奧雷良諾上校仍會想起他的祖父帶他去見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這個《百年孤獨》的開卷句式,出現在許多作家的筆下。


馬爾克斯同志與《百年孤獨》

這是時空的雙重移置,即從當下作家的書寫場景移置到奧雷良諾上校的場景(空間),以及從行刑場景移置到“遙遠的下午”(時間),由此造成了一種鮮明的他者化效應,他者為主語的書寫,制造了作者和敘事對象的疏隔,由此跟此前的以“我”為主語的傷痕文學和朦朧詩劃清界限。這是大陸文學整體性轉型的時刻,馬爾克斯的“他者敘事”,幫助大陸人跟幼稚抒情的狀態決裂,蹣跚學步地走向后現代的前沿,與此同時,他的“拉丁美洲魔幻”,他的傳說、神話、童話、巫術、魔法、謎語、幻覺和夢魘的拼貼,都令那些被“現實主義”禁錮的大陸作家感到戰栗和喜悅。在某種意義上,模仿,就是向這位文學大師表達致意,

然而,大陸的前線小說家始終面臨“抄襲”的指責。早在八十年代,就已出現過大量批評聲音,稱先鋒小說對馬爾克斯和博爾赫斯有過度模仿之嫌。而在2007年初,網友黃守愚與老英子,又在天涯等論壇聯合發布題為《余華〈兄弟〉涉嫌剽竊》的帖子,將矛頭直指余華的新版小說《兄弟》,認為他的《難逃劫數》與《許三觀賣血記》,就是模仿和剽竊了馬爾克斯的《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子》和《百年孤獨》,甚至《兄弟》的開頭,也仍然籠罩著“馬爾克斯語法”的濃重陰影——

“我們劉鎮的超級巨富……李光頭坐在他遠近聞名的鍍金馬桶上,閉上眼睛開始想象自己在太空軌道上的漂泊生涯,四周的冷清深不可測,李光頭俯瞰壯麗的地球如何徐徐地展開,不由心酸落淚,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地球上已經是舉目無親了”,

我不想在此談論大陸作家模仿運動的得失,但“馬爾克斯語法”對大陸文學的滲透,卻是一個無可否認的事實,長期以來,馬爾克斯扮演了大陸作家的話語導師,他對大陸當代文學的影響,超過了包括博爾赫斯在內的所有外國作家,其中莫言的“高密魔幻小說”,強烈彰顯著馬爾克斯的風格印記。但只有少數人才愿意承認“馬爾克斯語法”與自身書寫的親密關系,對于某些大陸作家而言,馬爾克斯不僅是無法逾越的障礙,而且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馬爾克斯同志與略薩


被略薩拳擊后的馬爾克斯同志

二、老人的孤獨

馬爾克斯與秘魯作家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長期以來都將對方視為仇敵,1976年的某天,在墨西哥的一家破舊影院里,兩個南美漢子曾大打出手。但這堅冰最近似乎有望消融。70歲的略薩已經同意為紀念版的《百年孤獨》提供序言,而即將80歲的馬爾克斯也欣然接受了這一戲劇性安排,

但這種表面的和解,不能遮蔽兩人間的政治分歧。巴爾加斯·略薩是著名的右派,曾經作為右翼派別候選人參選過秘魯總統,而加西亞·馬爾克斯則是堅定的左派分子,并且是古巴元首卡斯特羅的支持者和密友,這種長期的政治友誼,對一個自稱“百年孤獨”的作家構成了尖銳的諷刺,顯然,這只是一種有限的孤獨,它在古巴境內得到了超越,

只要探查一下馬爾克斯的簡歷我們就會發現,他擔任過古巴拉丁通訊社的記者,又在去蘇聯旅行后寫下不少激情洋溢的游記;他還公開發表過大量政治宣言,聲援卡斯特羅的“雪茄社會主義”運動,

《百年孤獨》出版后,立即被譽為本世紀最偉大的小說之一,贏得多種國際性文學大獎,成為幾十種語言的暢銷書。瑞典文學院也破天荒地放棄右翼立場,盛贊馬爾克斯在政治上堅定地站在窮人和弱者一邊,反抗壓迫與經濟剝削。在諾貝爾受獎詞里,馬爾克斯堅信,某種大同烏托邦就要實現,他宣稱,那是“一個新的、真正的理想王國,在那里沒有人能決定他人的生活或死亡的方式,愛情將變為現實,幸福將成為可能;在那里,那些注定要忍受百年孤獨的民族,將最終也是永遠得到再次在世界上生存的機會”,


馬爾克斯同志和卡斯特羅同志關系很親密

但當時就有人斷言,這個獎項無異于給本已聲名過高的馬爾克斯的創作生命下達了“死亡判決書”,1985年,馬爾克斯發表了他獲獎后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霍亂時期的愛情》,此后的10年間又出版了《迷宮中的將軍》、《愛情和其他魔鬼》和《綁架軼事》等,但都反響平淡。在身患淋巴癌之后,他便基本喪失了書寫的能力,直至2004年,馬爾克斯才推出一部只有114頁的小說《回憶我憂傷的妓女》,描述一位九旬老人的心靈愿望,暗示老年人的衰老其實就是心靈的衰老,這似乎就是他最后的自白,在精神大幅度衰退之后,他在試圖尋找跟世人道別的方式。

在一個被左翼勢力環抱的空間,作者的書寫生命,似乎受到了強烈的詛咒,馬爾克斯的有限創造力,跟大陸作家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他無疑是杰出的作家,但他的文學生命力卻只有10多年之久。這是馬爾克斯的“阿喀琉斯腳踵”。他呼吸在美麗的烏托邦里,卻無法維系這種夢想。《回憶我憂傷的妓女》向我們揭示一個重大秘密,那就是他的心靈迅速衰老,正是緣于內在信念的瓦解。馬爾克斯一直在向世界說謊,他的靈魂背叛了他的言辭,而他則靠可惡的美國“資產階級”醫學,維系著日益衰竭的肉身。但早在1990年代,這位空心的老人就已悄然死去。

本文圖片皆來自互聯網

上傳與管理:杰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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