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若有情》的前世，還要從王晶他爸王天林的退休金說起。
1990年，TVB的功勛老將王天林欲退休，卻連退休金也沒有。
這事兒，他的門徒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這里的門徒，指的是當時香港影視界慣用的制片廠制度，往往由一個大導演或監制以老帶新，講究“師徒傳承，尊師重道”，
比如大導演張徹帶出來的門徒，吳宇森、李修賢、午馬、狄龍和姜大衛等。
作為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香港最好的導演和監制之一，王天林也有一批得意門徒，
比如前兩年去世的、《監獄風云》的導演林嶺東，鄭少秋版《書劍恩仇錄》的制作人黃建勛，《反貪風暴》系列的導演林德祿，《刑事偵緝檔案》系列和《鑒證實錄》系列的金牌監制潘嘉德等，
大弟子當屬杜琪峰，
17歲就進無線臺打雜工的杜琪峰，被王天林一步步提攜為執行導演，
1983年，TVB籌拍《射雕英雄傳》。
開拍后，王天林將三集空劇本扔給杜琪峰，并將他從助理提拔為編導，
這次機會，讓杜琪峰走上了導演之路，
后來王天林退休后在家無聊，杜琪峰每次拍電影都叫他去客串一些社團叔父級人物，比如《槍火》中的肥祥，《黑社會》中的鄧伯，
1989年，姜大衛、李修賢張羅了包括周星馳在內的張徹的一幫門徒，拍攝了《義膽群英》給師父退休養老，
而周星馳則是李修賢提攜出來，論輩分，周星馳還是張徹的徒孫，
翌年王天林退休，杜琪峰和林嶺東便效仿“張加班”，商量著也要拍一部賣座片為師父籌養老金。
這便是這部感動了無數人，也影響了許多人命運的《天若有情之追夢人》的由來，
02
《天若有情》的導演，是“王家班”的徒孫輩，
杜琪峰躲進幕后，把位置讓給了跟他研習多年的副導演陳木勝，
當知道有機會“轉正”，陳木勝果斷向電視臺請假數月，結合自己年輕時喜歡飆車的經歷，花一個星期構思出《天若有情》的故事，
劇本大概確定后，陳木勝當晚就帶杜琪峰去西貢看飆車，恰好有女孩在貨車上拉住欄桿兜風，相當刺激熱鬧。
這也是后來劉德華飆車，吳倩蓮站在貨車上那場戲的靈感來源，
男主華弟早早就確定了劉德華，大概杜琪峰和陳木勝都覺得這個角色跟《旺角卡門》里的阿華很像，
女主角JOJO卻遲遲未定。
王晶力推晶女郎邱淑貞，但杜琪峰反對，大概是覺得她的風塵味太重，或者說過于美艷，
他想找一個形象氣質都很少女感的新人演員，以此跟邱淑貞、王祖賢、張敏、黎姿這類香江美人區分開來，并從香港一路找到臺灣，
吳倩蓮當時只是一個半工半讀的學生，與徐千惠、岳玉蓉組成團體“野餐俱樂部”，在人才濟濟的滾石默默無聞。
只有張艾嘉慧眼識珠，將她推薦給杜琪峰，
就因為一張“看起來很倔強”的黑白學生照，杜琪峰決定親自飛臺灣見一見這個女孩，
第一次見到吳倩蓮，杜琪峰就被她的清純氣質打動，啟用了這位當時年僅21歲、沒有任何表演經驗的新人，
03
電影開拍后，掛名策劃的王晶、林嶺東基本打醬油，
只有控場欲很強的杜琪峰存在感最強，以至于劉德華誤以為這部戲的導演是老杜，
當時劉德華開機車每次摘下頭盔后，都會下意識整理一下發型，畢竟偶像包袱嘛。
杜琪峰看不過去了，當場對他發飆，甚至直接宣布停工。
復工后劉德華也賭氣，每換一個機位就讓造型師重新吹一次頭發。
更讓華仔郁悶的是，《天若有情》里4首歌沒有一首是他的。
三首插曲《灰色軌跡》《未曾后悔》《是錯也再不分》是杜琪峰找Beyond來做的。
灰色軌跡
BEYOND – Control
而主題曲《天若有情》則由當年被譽為“許冠杰接班人”的李健達填詞，羅大佑作曲并力推滾石旗下的袁鳳瑛演唱，
華仔想唱，但杜琪峰不肯，多半是不相信他會唱歌，直到后來在戴思聰的調教下唱紅《一起走過的日子》，杜琪峰才覺得他能唱歌，
不管怎么說，兩人的梁子就此結下，
為此很多影迷都以為兩人鬧了矛盾，《天若有情Ⅱ天長地久》的男主才變成了當時剛躋身四大天王的郭富城，
其實不然，而是那年劉德華去拍了另一部《天長地久》，
當時華仔已經自組天幕電影公司，聯合創始人之一的劉鎮偉為他量身定制了這部《天長地久》，自稱是“替王家衛還給華仔的一部《阿飛正傳》”，
至于后來天幕公司經營不善倒閉，劉德華拼命接片還債已是后話。
04
盡管后來兩大天王輪番上陣，吳倩蓮卻是天若有情系列雷打不動的女主。
一個題外話，吳倩蓮曾在很長時間內影響了我的審美，以至于梅艷芳、湯唯和倪景陽都曾是我喜歡的明星。
有傳聞說，當年李安挑選湯唯，就是因為她長得像吳倩蓮。而陳奕迅則承認過：看我老婆的樣子，就知道其實我小時候就非常喜歡吳倩蓮，而湯唯有吳倩蓮的所有氣質。
此前，張清芳問“臺灣娛樂教父”王偉忠，希望老婆林慧晶的第一胎女兒生出來像誰，王偉忠說：要像吳倩蓮那樣，味道剛剛好。
“味道剛剛好”可能是對吳倩蓮最好的詮釋，作為當年的香港四小花旦之一，雖美艷不足，但氣質有余，柔媚、清冷而遺世獨立。
《天若有情》上映后，票房和口碑雙雙走紅，提名金像獎最佳新演員的吳倩蓮也由此一炮而紅，開始了“天王收割機”的演藝之路。
也是這部戲之后，陳木勝的電影生命開始了；而劉德華則成了帥的代名詞，此后在香港形容一個人很帥往往說這個人很“劉華”。
電影的走紅也帶動了歌曲的熱播，同名主題曲《天若有情》推出不到一個月便取得白金銷量，袁鳳瑛一曲成名。
就連陷入低谷的吳孟達。也憑借“太保”這個角色拿下金像獎最佳男配。
這是他參演200多部戲里拿到的唯一一個獎項，也是他事業的轉折點。
《天若有情》之前，因賭博欠下高利貸的吳孟達已四年無戲可拍，最失意潦倒時他找老同學周潤發借錢，發哥不借，好友杜琪峰則罵他爛泥扶不上墻，
領獎時吳孟達感謝劇組和導演，杜琪峰卻說，你最應該感謝的是周潤發，是他極力推薦你的，吳孟達這才知道，不肯借錢的周潤發一直在暗中幫他，
《天若有情》的劇本出來后，杜琪峰就問吳孟達想演哪個角色，
吳孟達選擇了“喇叭”，他想演一次反派。
杜琪峰卻告訴他：每一個角色你都能演，但是“太保”只有你可以。
戲里，吳孟達把生活的墮落和失意帶入這個底層角色，尤其是影片結尾他在捅了“喇叭”一刀后笑中帶淚的表演，是他對苦悶現實的情緒宣泄。
后來他說：再重演一遍也未必演得到位，
05
別說是吳孟達無法再現“太保”，沒人再重現那個年代的質感和情感，
去年8月23日，年僅58歲的陳木勝驟然離世，香港動作片里最精彩的一頁自此謝幕，也帶走了那個年代的最后一點浪漫情愫，
如今，達叔也去了另一個世界，港片里那種動人的詼諧與草根，小人物的那種辛酸與勵志，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作為陳木勝的處女作，一個俗套的江湖愛情故事，《天若有情》生猛又粗糲，可為什么30后再回首卻依舊動人？
這或許是因為那個年代的香港電影里的草根性，
三部天若有情的敘事結構和愛情主題，都是一脈相承的，都把目光投向了草根底層。
就像華弟和太保這樣亦正亦邪的小人物，他們的反世俗卻得到了觀眾的認可。
當華弟砸開商店櫥窗玻璃為JOJO穿上婚紗，流著鼻血開著機車來到圣瑪加利教堂前求婚的那一幕，已經成為香港電影史上永恒的經典。
在他和JOJO浪漫致死的愛情線背后，是草根對強權的反抗，但這樣的反叛精神在今天的影視劇中似乎已經消失了。
門不當戶不對、灰姑娘公主夢的愛情，如今恐怕只會讓人覺得可笑，
今天的影視劇已經容不下“底層”愛情故事，只剩下雞湯文里一句：底層沒有愛情，只有生活。
偶有作品嘗試直面階層與愛情，但社會階層帶來的鴻溝變得不可逾越，那樣的嘗試對觀眾來說反而是一種心理折磨。
影片結尾，華弟命喪街頭，畫面切換到JOJO脫下高跟鞋在天橋上奔跑的大全景，背景音樂《天若有情》適時響起，這樣的為愛癡狂在“霸道總裁愛上我”的今天，已經成為絕唱，
《天若有情》上映十年以后，劉德華在《孤男寡女》里扮演一個不會開機車的“華弟”，并特意說了這么一段：
華仔曾說：“我到現在都還很懷念以前騎機車的樣子，我到現在都還是很想有一部電影可以繼續騎著機車，抹著血，然后再一次打動所有少女，”
懷念歸懷念，可時代早就變了。
–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