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60年代末,法國知識界流行著這樣的一句話:
「寧可跟著薩特犯錯,也不跟著阿隆正確。」
(Better be wrong with Sartre than right with Aron.)
這句話的背景是當時法國轟轟烈烈的運動——「五月風暴」,
哲學家薩特成為運動的精神領袖之一,而他的好友雷蒙·阿隆(Raymond Aron)則一度成為全社會攻擊的對象,
雷蒙·阿隆,20世紀法國著名社會學家、哲學家、政治學家,代表作有《歷史哲學導論》《社會學主要思潮》《知識分子的鴉片》等。除了書齋中的研究工作,他還為《費加羅報》撰寫大量社會評論文章,以其自由主義傾向和對法國左翼思潮的批判享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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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隆幾乎帶著諷刺與嘲笑看著這樣一場鬧劇,這讓當時法國的左翼知識分子、工人和學生深惡痛絕,
另一邊,阿隆也批判政府的行徑,這讓政府和一些右翼知識分子也將他看成是敵人,
時隔多年,阿隆已被證明是當時幾乎唯一還有理性的知識分子。但在1968年,他被所有人圍攻和討伐,
也許,從未有知識分子像阿隆這樣孤獨。
歷史學家托尼·朱特(Tony Judt)曾說,阿隆是那個時代法國所有重量級思想家里,唯一保持著清醒頭腦的人。
這個評價雖是贊譽,卻也透著悲哀,
以追求真理為天職的知識分子,不就應該保持清醒的頭腦嗎?
如果知識分子都不清醒,社會將病成什么樣呢?
還有,一個時代只有一個知識分子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是不是太少了呢?
生活在今日大陸的人,太了解知識分子會變成什么樣,
他們可以為權力和金錢而出賣良知和常識;
他們可以隨隨便便說出「犧牲十億人」、「死4000人等于沒死人」的話;
他們可以視恐怖分子為「俠客」;
即便保有良知的知識分子,也常常或莽撞,或幼稚,或怯懦,或自負。
清醒與睿智,從來都是稀缺的,
阿隆這樣的知識分子,可遇而不可求,在任何社會,他很可能都注定是孤獨的。
早在1955年,阿隆就寫出了《知識分子的鴉片》。在書中,他剖析了法國知識分子的流行病,認為他們都在吸食精神鴉片。這鴉片不是馬克思所說的宗教,而恰恰是馬克思本身,
《知識分子的鴉片》
作者:雷蒙·阿隆
譯者:呂一民、顧杭
出版社:譯林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2年
阿隆說,法國知識分子既沒有試圖認真解釋世界,也不打算認真改造世界,他們只是抨擊世界,談論自己并不了解的東西,
他們拿著從馬克思那里學來的觀點歪曲現實,并把自己草草付梓的理論當作是未來世界的說明書,
他劍鋒直指薩特和波伏娃,批評他們完全混淆了理論與現實,只要和他們理論相符合的社會事件,即便有再多的污點,他們也熟視無睹。以至于1+1=2,2+2=4這樣公認的事實,最后竟變成了需要爭辯的話題,
他深知,知識分子不理性將是社會最大的災難,
然而,就在阿隆出版《知識分子的鴉片》后的十三年,「五月風暴」到來了,
一切又原封不動地重演一遍,
彼時,在遙遠的東方和美國都發生了一系列狂熱事件,這種狂熱的潮流借由越南戰爭等事件席卷世界。
作為全世界左派核心陣地、擁有兩百年革命歷史的法國,對這一潮流完全沒有抵抗力,
1963年美國首都華盛頓的游行,當時美國正處于民權運動(African-American Civil Rights Movement)中,民權運動要求非裔美國人的權利,其中伴隨著女權運動和其他少數族裔運動的興起,同一時期,美國民眾和知識分子也開始表達對越南戰爭的反感。繼右翼思潮麥卡錫主義之后,美國全社會在60年代經歷了左翼思潮崛起,民權運動于1968年走向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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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幾件孤立的沖突事件,僅僅兩個月就發展成了大規模的群體抗議,并持續了七周。
法國的年輕人不滿戴高樂的保守傾向,加上大學部擴招使工作機會減少,他們于是借越戰等理由走上街頭。這些年輕人有工人,有市民,而大部分還是學生,
他們沒有統一訴求,全都在這個宣泄的過程中看到了某種自己想要追求和實現的改變,
「五月風暴」中學生與警察的對峙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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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分子在其中大談自己的理念,將這件事當做一個全面改造的契機。
福柯聽說巴黎正在發生的事情后,馬上回到巴黎,他在其中看到了人們試圖掙脫「微觀權力」的束縛。
薩特強調這次事件是一個「行動」,越是沒有目標,越符合他「存在先于本質」的論斷。他完全把這件事想象成了自己哲學觀點的現實演習,自己也成了戲中人。
1968年5月,薩特在索邦大學部的演講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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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左翼知識分子極力用東方正在發生的革命來比喻法國,人們叫喊著各種口號,學生則將第三世界領袖人物的畫像舉過頭頂,念著那些遙遠叢林中游擊隊員奉行的指示,大革命時期的事件被視為燈塔,巴黎公社被一遍遍地呼喚。
問題是,沒有人知道要實現什么,運動充斥著口號,卻沒有綱領,同樣,沒人知道運動會以什么方式收場,會具有什么意義,
在這種情況下,阿隆在《費加羅報》撰寫的一系列冷靜文章成了「反動」思想。
他批判這場運動的荒誕,認為這只是一場正在上演的「心理劇」,而「一旦狂歡演變成了無政府」,則「馬上會變得比其他任何一種形式的秩序都更無可容忍」,
阿隆說,「五月風暴」不是法國革命歷史的頂點,而是這一傳統最后的茍延殘喘,是一場革命啞劇。
事實證明,阿隆是對的。「五月風暴」到后來完全失控了,狂熱的知識分子和群眾開始要求戴高樂下臺,而戴高樂匆忙逃離總統府并帶回了軍隊,學生和工人造成的混亂反而使戴高樂政府受到了更多民眾的支持。一切回歸正常,
阿隆卻因為他的清醒得罪了整個社會。他因指責戴高樂政府忽略現實問題而得罪了右翼,又因指責知識分子和學生被沖昏頭腦而得罪了左翼,
歷史學家和記者布蘭科·拉茲齊(Branko Lazitch)這樣描述阿隆當時的處境:
「他在巴黎知識界不受歡迎,這還是輕的。整個社會都把他給流放了,」
法國知識分子遠遠沒有從熱忱中清醒過來,比起阿隆,他們更需要鴉片,
阿隆有的,只是孤獨,
1968年,不是阿隆唯一一次陷入孤獨,也不是他唯一一次展現出驚人的理性和準確的判斷,
早在1931年,阿隆26歲的時候,他就意識到德國正處于「深淵之側」。而當時法國和歐洲其他國家一樣,還滿足于綏靖政策帶來的短暫的安寧,對德國問題置若罔聞,
對于法國人的狀態,阿隆雖然痛心疾首,卻也無可奈何。
時任英國首相張伯倫(Arthur Neville Chamberlain)與希特勒的會面,當時英國和法國都采取綏靖政策,縱容德國以制衡蘇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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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阿隆發表了一篇文章,呼吁法國應回到政治現實主義,可當時的他人微言輕,沒有人關注他在說什么,甚至當時反法西斯陣營的知識分子也無動于衷。
之后的事情,無需多言,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法國成了德國的占領區,阿隆也逃離法國來到英國,加入反納粹陣營。
也是在1930年代,法國知識分子正在將蘇聯視為新世界,他們認可俄國已經發生的種種變化,更對否認一切傳統觀念的未來主義笑臉相迎。
圖為俄國的未來主義詩人團體,中間的就是著名詩人馬雅可夫斯基,未來主義1909年興起于義大利,后傳入俄羅斯,未來主義者歌頌工業的力量,厭惡過去的文化,主張消滅以前的藝術,否定博物館的價值,俄國詩人當時聲稱要將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扔進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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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羅蘭1935年在高爾基的邀請下前往蘇聯,認為蘇聯「正在從事宏偉的社會實驗」,五年前的紀德(Andre Gide),也對蘇聯充滿好感。
后來,阿隆的好友薩特在1954年訪問了蘇聯,并發表了后來被他自己認為是「撒謊」的演講。
法國知識界,幾乎只有阿隆對此冷眼旁觀,辛辣地評論道:
「可驚復可笑,歐洲左翼為他的上帝充當金字塔建筑工人,」
在阿隆眼中,知識分子們的熱忱只是由自身的「天真爛漫」和「偏遠的地理位置」促成的投懷送抱,
1954年,法國殖民地阿爾及利亞發生激烈的民族獨立運動,民族解放陣線(FLN)在阿爾及利亞發起游擊戰,薩特為民族解放陣線擊節叫好,恨不能參與其中,戴高樂則表示反對,立場強硬,
之后的幾年中,阿爾及利亞發生了一幕幕慘劇,沖突的各方不斷升級,酷刑成批發生,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1962年阿爾及利亞獨立。
當時反抗法國的阿爾及利亞國民解放軍士兵,在1945年塞提夫發生屠殺慘案后,阿爾及利亞民族獨立運動升溫,法國對運動的壓制也相應升溫,造成數次悲劇,從1954年到1962年,數以萬計的法國、阿爾及利亞士兵和平民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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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阿隆早就看出,法國卷入阿爾及利亞獨立,得不償失,這對于法國社會本身未嘗是好事,
阿隆不反對法國擁有殖民地,但他在阿爾及利亞事務上看到的是,法國已經沒有能力維持局面,除非依靠暴力手段,
或者,法國可以選擇將阿爾及利亞提升到和本土一樣的生活水平上來,但這需要花費高額的成本,而且本國人和殖民地居民可能都不會滿意,最后費力不討好。
此外,阿爾及利亞受民族主義的影響,最終總會獨立。這幾乎是不可逆轉的世界潮流的一股支流,
而且,從長遠利益上看,比起爆發戰爭來說,法國大度地讓阿爾及利亞獨立代價更小。
薩特和阿隆都支持阿爾及利亞獨立,但阿隆的論點不是來自哲學意義或是道德價值,而是來自于對現實的把握,
薩特歌頌革命,革命在道德上天然正確,所以他可以痛斥納粹的集中營,卻對古拉格發生的事充耳不聞。他支持阿爾及利亞,痛斥法國的殖民主義和對阿爾及利亞人的迫害,但對于阿爾及利亞人對法國士兵的酷刑、阿爾及利亞人自己的互相傷害卻視而不見。
在阿隆看來,薩特選擇相信自己的理論,選擇相信頭腦中的世界,卻不愿回到現實,回到常識。他們的關系也因價值觀差異而破裂多年。
因為站在高高的道德堡壘上,薩特從不用為自己的錯誤道歉,而阿隆卻常常因為自己的清醒和現實感遭受指責,人們總是錯誤地理解阿隆,只是用冷血來指責他。
30年代,阿隆在納粹和蘇聯的問題上與法國知識界漸行漸遠;
50年代,阿爾及利亞讓他與同行分道揚鑣;
60年代,他因「五月風暴」遭到全社會的「流放」。
在國外,他早就得到了應有的敬仰,英美世界尊敬他、贊賞他,在薩特訪問大陸、蘇聯和古巴,試圖為理論找到現實鏡像的時候,阿隆卻與基辛格、戴高樂、尼赫魯和樸正熙談論現實,自學經濟學和國際政治,
到了70年代末,所有法國人都反應過來,阿隆是對的。現實從來都是阿隆描述的樣子,而法國一次次把他忘記了,
于是,80年代以后,法國社會對阿隆的認識來了一次180度的大翻轉:他成了法國的良心,成為了真正的智者,
阿隆早年在全球各地都很受歡迎,唯獨在大陸遭到冷遇,直到晚年這種情況才發生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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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隆有幸活得足夠長,在70歲以后看到了這一轉變,接受了法國民眾發自內心的敬仰。
今天看來,阿隆不啻為20世紀法國知識分子中的異類。
不論他被圍攻,還是被推崇,都源于他的清醒與睿智,但又有誰知道,他為自己的特別付出了怎樣的孤獨。
阿隆年輕時本來順風順水,
他出生于巴黎的中產階級家庭,他的父親是猶太人,一個踏實工作的律師。
在進入巴黎高等師范學校之后,阿隆結識了薩特和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波伏娃當時也選了巴黎高師的課程,而福柯和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在20年后會成為他們的校友,
阿隆(第一排右一)和薩特(第一排右二)在巴黎高等師范學校的合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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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批將來會名震世界的優秀青年中,阿隆無疑是最優秀的那位。
23歲時,他在巴黎高師的哲學考試中獲得第一名。同樣的考試,薩特沒有通過,
不論學校中的內容,課外內容還是體育運動,阿隆從來是同窗眼中的榜樣,
在課外,他博覽群書,鉆研康德、馬克思、胡塞爾的著作,實際上,薩特、波伏娃和梅洛-龐蒂后來所推崇的存在主義,正是阿隆推薦給他們的:阿隆的視野,從某種程度上說左右了法國未來幾十年的方向。
和當時的法國學生一樣,阿隆一度是一個社會主義者,但阿隆的眼界決定了他沒有像其他同齡人那樣極端和偏執,他在德國哲學上下了大功夫,也遍覽英美思想和文化,尤其對法國思想史有獨到見解。
這些思考使他產生一套截然不同的體系,主要體現在他23歲時寫成的博士論文《歷史哲學導論》中,
這篇論文的特點是很少使用術語,用最清晰的語言切中當時法國歷史學的要害。在20世紀初,法國歷史學嚴守歷史實證主義,將歷史視為某種科學,對德奧歷史學的方法論和觀念裝聾作啞,而年鑒學派這一新生力量更像是另起爐灶,不與歷史實證主義正面交鋒,
唯有阿隆,試圖用歷史實證主義自身的武器打敗它,并開出一條新路。
阿隆首先否認人完全獨立于歷史,可以像科學看待培養皿里的細菌那樣觀察歷史,他認為,歷史是人們參與其中,再從中建構出來的。他并不認為,歷史觀就是某個階層或環境能夠簡單決定的,真相在于人的選擇,而不在于他所屬的群體單位。
在阿隆看來,對歷史的終極認識既不可能,也不可靠。人本質上是歷史的局內人,不可能從外部掌握歷史,正如一個人無法舉起自己。
但這并不是說,人可以不用努力尋求真相;相反,人要尋求理性,尋求真相,但不是尋求一勞永逸的一元論答案,理性和智識從來是幫助我們以多元的視角觸摸歷史,讓人從中選擇一個更優選項。
在此之后,阿隆說,選擇一種認識的同時就是在選擇一種責任,人可以自由選擇一個他認為合理的答案,但一旦付之行動,就要肩負責任。
歷史從來都是現實的一部分,
正是這樣的觀念,或者說選擇,讓阿隆一生努力追求一種平衡:對理論和現實的平衡,對歷史和當下的平衡,對理性和道德的平衡,
他從沒有停止探索真相,從沒有依靠一個自認為成熟的理論去尋求改造社會。正因如此,他的選擇總是小心翼翼,因此喪失了一種自信地建構能力,而這正是薩特的特長。
薩特總是能夠迅速寫出一部大部頭,建造一個理論的宮殿來迎接前來朝圣的青年,《存在與虛無》就是這樣一本書,
1979年,74歲的薩特(左)和阿隆(右)與哲學家安德烈·格魯克斯曼(Andre Glucksmann)(中)在關于越南戰爭的新聞發布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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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阿隆則略帶欣賞的心態看待薩特的成就,他知道自己放棄了這樣一種能力,他也知道自己獲得了另一種能力,
阿隆的能力在于一種游離于一切,保持理性和審慎的能力,他總能看穿社會的重重迷霧,穿過理論的荊棘。他為《費加羅報》寫了4000篇社評和其他文章,涵蓋了大量領域和社會事件,他太清楚現實意味著什么。
托尼·朱特說他是「局外的當局者」,這句評價是中肯的,他從不是社會事件的當局者,但也從不是局外人,
他所做的無非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知識分子,并保持理智,可是在兩次世界大戰、技術革新和群眾狂熱的潮流下,這如此簡單的事情,卻又比登天還難,
于是,阿隆不斷從那些同樣境遇的前輩知識分子那里汲取能量。
他欽佩馬克思,不是因為同意他的觀點,而是欣賞馬克思在19世紀混亂的知識體系面前所展現的雄心勃勃,結果,他成了那一代法國知識分子中最了解馬克思的人,
他親近馬克斯·韋伯,因為韋伯認為,知識分子不只是在理解世界,更在于如何在現有環境中進行選擇,并肩負責任。
他推崇孟德斯鳩和托克維爾,因為他們都是自己時代的當局者,也努力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思考,
在《社會學主要思潮》中,阿隆將他們列為歐洲主要的社會學家行列,就是要告訴人們,社會學傳統正是社會中的人對社會的思考與判斷。
《社會學主要思潮》
作者:雷蒙·阿隆
譯者:葛秉寧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5年
阿隆也花了大量精力研究克勞塞維茨(Clausewitz),因為后者總能找到現實與觀念的平衡點。
阿隆從來都在研究歷史、社會與政治,卻從來都沒有在研究它們。他不相信思想可以不假思索地運用到社會中,也不認為社會事件可以簡單規劃進思想的藍圖里。
這樣的態度,讓他一生保持著獨特的智慧。在外人看來,他有時清醒到了無情的地步,有時憂心忡忡又過于杞人憂天,時而是右翼眼中的左翼,時而又是左翼眼中的右翼。
然而,搖擺變化的始終是社會浪潮,而不是阿隆。
托尼·朱特為阿隆立傳,副標題就是「理性的報應」,阿隆的理性帶來的報應就是孤獨。
在《責任的重負》中,托尼·朱特寫道:
「阿隆在大部分成人歲月里都是法國知識界里一個孤獨的背影,直到生命之火燃盡前夕才翻身,隨后又成了毫無鑒別力的贊譽和敬意的投放對象,」
阿隆從始至終都是孤獨的,當他晚年收獲所有人的敬意時,他同樣是孤獨的,
因為那些人依舊是「毫無鑒別力」的,他們只是從一種潮流的熱忱中走出來,把激情投向了另一邊罷了。
他的一生看到太多這樣的時刻,
當人們沉溺于綏靖,對納粹渾然不覺時,人們是盲目的;
當知識分子沉浸于蘇聯的社會改造時,人們是盲目的;
當人們深陷民族主義熱情,發起文化與道德革命時,人們還是盲目的。
他一生小心翼翼地守護理智,就是為了不陷入這種盲目之中,
果然,法國的主權、未來世界的美好藍圖、陰謀論都無法打動他。甚至作為猶太人的他,連對以色列建國與中東戰爭也不能讓他失去平衡感。
阿隆在晚年出版了《回憶錄》,讓人們重新認識了他。1981年,兩位青年學者采訪了阿隆,形成了訪談錄《介入的旁觀者》,也是一次重新認識阿隆的重大事件,自此之后,法國乃至全世界出現研究阿隆的熱潮,至今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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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和人性從來都不是簡單的,一切選擇都并非是簡單的善惡選擇,阿隆用他的人生與思想告訴人們,人類真正需要的從來不是實現什么的熱情,而是拒絕什么的理性,
就像托尼·朱特寫的那樣:
「阿隆就像密涅瓦的貓頭鷹,在長夜將盡、曙光微露的年頭把智慧送抵法國知識分子手中;但是對他的作品及其長期孤獨遲到的贊賞,卻又模糊了他對法國公共生活英雄般的貢獻。阿隆不是道德家,但他的整個職業人生構成了一場以理性對抗歷史的賭博,他贏了……」
這樣評價,并不為過。
每個意圖回歸理性和良知的地方,都需要雷蒙·阿隆這樣的知識分子;
每個喪失這些品質的地方,都缺少雷蒙·阿隆這樣的知識分子,
人們也許永遠不會「跟著阿隆正確」,但至少應該慶幸曾被阿隆的智慧刺痛過,警醒過。
法國終究是盧梭薩特之類不信神的瘋子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