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安那與拿破侖


作者:溫駿軒

長篇連載,每周更新


第38節 路易斯安納與拿破侖


胎死腹中的印第安國

這場將英、法、美、西、荷等國卷入的戰爭結束后,最大的受益者無疑是美國,不僅獲得了獨立,還明確從條約中得到了阿巴拉契亞山脈與密西西比河之間的土地,前面的內容曾經解讀過,1個世紀前法國探險家在原住民的指引下穿越五大湖,在進入密西西比河上游的俄亥俄河,向南探索至墨西哥灣后,宣布整個密西西比河流域為法國殖民地,并將之以當時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之名命名為“路易斯安那”,


英法北美殖民戰爭結束后,被迫將密西西比河以東地區割讓給英國的同時,法國將西路易斯安那轉贈給了西班牙,以繼續牽制英國,這樣的話,如果沿用路易斯安那這個初始名稱的話,此刻我們可以將這一階段的密西西比河流域劃分為“西屬路易斯安那”及“英屬路易斯安那”兩部分。

以法國在美國獨立戰爭中的貢獻來說,應該是完全有理由重返北美大陸,拿回失去的殖民地的。不過法國也知道,要想把英國徹底逼出北美大陸,幾乎是不可能的,英國在北美并非沒有群眾基礎,如果說在北美十三殖民地作戰會面臨陷入人民戰爭的泥潭,那么當效忠派集中遷至加拿大后,無論是法國和美國想要染指加拿大都將面臨巨大的阻力,

此時的美國已經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獨立承諾,并沒有動力幫法國拿回加拿大。而如果不能拿回加拿大,單純逼英國吐出“英屬圣路易斯安那”將變得毫無意義。在這片處在英、美、西三國包夾的土地上,過往法國并沒有真正進行過殖民,只是通過沿岸設立的貿易據點,經營與當地的原住民部落的貿易關系。

有鑒于此,法國提出的方案是在“英屬路易斯安那”設置一個獨立的“印第安國”。為了避嫌也為了安撫西班牙,法國建議這個印第安國家置于西班牙的保護之下。西班牙之所以需要安撫,是因為它并沒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還想繼續將戰爭打下去,

西、英兩國最大的矛盾點并不在美洲,而在直布羅陀。西班牙與法國一樣是一個兼具地中海與大西洋雙重海洋屬性的國家,從地緣位置上看,即可以透過大西洋向新大陸乃至亞洲擴張,又可以穿越地中海向北非拓展殖民地,基于西班牙的位置和需求,連接大西洋與地中海的直布羅陀海峽將是所有節點中的重中之重,

西班牙位于直布羅陀海峽北面,在控制這條海峽上有天然優勢。1668年,西班牙從葡萄牙手中得到了海峽南端的“休達”,后者憑借在大航海時代的先發優勢,已經控制這個據點長達2個半世紀,悲劇的是,西班牙卻在四十多年后(1713年),在戰爭中把海峽北岸的直布羅陀城輸給了英國,


西班牙控制了本應屬于摩洛哥的休達城,英國控制著本應歸屬西班牙的直布羅陀,這種別扭的地緣政治格局一直持續到今天。可以想見,西班牙有多想拔掉這根刺,這次英國陷入空前的孤立狀態,讓西班牙看到了希望。可惜除了西班牙以外,其它幾國都不想再打下去,接受法國方案算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東/西佛羅里達

然而法國的這種安排,卻又極大損害了美國的利益,要知道北美十三州之所以與宗主國翻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英國為緩和與原住民的關系,限制了他們向密西西比河擴張的權力,作為歐洲著名的離岸平衡手(通俗的說法是JS棍),英國對美法之間的潛在矛盾洞若觀火,更希望通過這次談判離間這兩個盟友的關系,

最終英、美兩國決定繞過法國單獨議定和平條約。在肯定沒有辦法保住英屬路易斯安那的情況下,英國極其“慷慨”的把這片土地讓給了美國,同時將佛羅里達歸還給了西班牙。在獨立戰爭期間,佛羅里達也成為了效忠派的避難之處,與魁北克一樣沒有跟隨那些根正苗紅的英國殖民地一起鬧獨立。

在這里需要說明一點的是,“佛羅里達”的領地并不完全對應佛羅里達半島,你會發現美國的佛羅里達州有部分領土延伸至了墨西哥灣北部。而西班牙擴張的佛羅里達殖民地,更是延伸至了密西西比河河口之東。這個略顯奇怪的擴張路徑,是因為西班牙需要在陸地上,將佛羅里達與法國送給它的“西屬路易斯安納”連接起來。此外還能確保墨西哥灣完全處于西班牙殖民地的包圍之中,


可惜英國在西班牙拿到路易斯安那的第二年(1763年),就被英國拿走了整個佛羅里達。為了便于行政管理,英國以阿巴拉契科拉河為界,將佛羅里達分割為了東、西兩部分,作為一條與海洋相隔不遠的山脈,阿巴拉契亞山脈在東南方向孕育出了數十條雖然短促,卻又能獨流入海的河流,這當中就包括發源于阿巴拉契亞山脈最南端的阿巴拉契科拉河。從地理角度來說,這條南流入墨西河灣的河流,完全的將佛羅里達半島與非半島屬性的部分分割開來。

將東、西佛羅里達還給西班牙,可以讓西班牙形成對墨西哥灣的壟斷權,補償在直布羅陀問題上的失落感。此外美國為了自身的發展,不僅需要向北美腹地擴張,更需要為這片腹地尋找出海口。可以想見,把佛羅里達尤其是“西佛羅里達”交給西班牙,勢必為日后美、西兩國埋下沖突的隱患。在這個世界上,英國如果說自己不是離間高手,那么應該沒有國家敢說自己是高手了。


在美、英雙方談妥條件,西班牙也得到利益的情況下,法國不得不接受這一安排,一定要說收獲也不是一點沒有,位于加勒比海的英國殖民地多巴哥島,以及英國打入西非的據點塞內加爾,在戰爭中被法國所占領,后者在和約簽署之后正式得到了這兩個殖民地,至于已經陷入衰弱狀態荷蘭,英國所要付出的代價,僅僅是退出在戰爭中入侵的荷屬東印度,

法國大革命

獨立之后,美國先后在“英屬路易斯安那”建立了:肯塔基州、田納西州、俄亥俄州、印第安納州、密西西比州、伊利諾伊州、亞拉巴馬州、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明尼蘇達州、西弗吉尼亞州等于11個州,加上在原北美十三州殖民地上建立的州,總數占比美國現在州級行政區的半數,


這意味著,美國在獨立之時就已從英國那里得到了半數國土,接下來如果想得到達到如今的規模,無論向南還是向西擴張,看起來都難免與西班牙發生一場新的戰爭。當日英國與法國在北美的殖民戰爭,被稱之為“法國-印第安人戰爭”。考慮到原住民部落時下正飽受美國的壓力,在即將發生的戰爭中極有可能會與西班牙人結盟,

然而“西班牙-印第安人戰爭”卻并沒有爆發,原因倒不在北美的力量對比,而是歐洲的局勢變化,法國之所以急于結束戰爭,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內部出現了顛覆性風險。自英國引領打開工業化的大門之后,工業在各國經濟結構中的占比迅速提升。大量工業用品所產生的新消費需求,需要經由商業傳輸到消費者手中,由此工業從誕生之日起就與商業緊密捆綁在一起,并形成一個新的階層,按照階級劃分法,這個新興階層被稱之為“資產階級”,

自然經濟時代,經濟與國力大小取決于土地本身,使得擁有土地的多寡決定了權力的大小。有別于將權力與土地所有權緊密捆綁的傳統貴族階級,以工商業主為表現形態的資產階級,優勢在于能夠透過技術的進步獲取經濟利益,并在社會經濟中的占比增大后,謀取相應的政治地位,對貴族把持的傳統政治生態發起挑戰。這種挑戰在中文里被稱之為“革命”,

革命的火種首先在法國被引燃,史稱“法國大革命”,這場革命的發起又與美國的成功獨立有著直接的關系,伴隨著第一次工業革命,西方社會在自然科學、哲學、政治學、文學等方方面面都迎來了革命性的改變,這一社會思想解放進程被統稱為“啟蒙運動”,奠定現代西方政治結構基礎的“三權分立”、“天賦人權”等思想,都始現于這一時期的歐洲,

盡管歐洲率先發起了啟蒙運動,讓自己處在革命的前夜,但畢竟歷史包袱太重,相比之下,一張白紙好作畫的美國,卻率先以三權分立等理念為基礎建國。那些前往北美幫助美國打獨立戰爭的法國人,尤其是志愿參與的貴族回到法國后,加速了法國的革命進程。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換句話說正是因為有了美國這塊試驗田的成功,才直接在歐洲誘發了法國大革命,


1789年7月14日,美國獨立戰爭結束六年后,法國大革命爆發,統治法國整整2個世紀的波旁王朝被推翻,1793年,波旁王朝的第五代國王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臺,成為法國歷史上唯一被執行死刑的國王。盡管后來拿破侖和波旁王朝又在法國兩次嘗試恢復君主制,但最終都以失敗而告終,可以說,路易十六的死實質已經宣告君主制在法國的沒落,

不過路易十六卻并非歐洲歷史上第一個被送上斷頭臺的國王,140年前,英國國王查理一世同樣被試圖結束君主制的革命者送上了斷頭臺。當時的新興資產階級力量,尚未強大到能夠徹底推翻舊體制。正因為如此,英國的這次革命最終以失敗而告終,君主制很快復辟得以延續至今,

英國的君主制沒有被推翻,并不代表沒有被修正,鑒于復雜的歷史背景,英國貴族很早在13世紀末就開始嘗試,用議會來約束君權,并成為最早實行兩院制議會的現代國家,查理一世死后十一年,君主制雖然復辟成功,權力卻被進一步削弱,及至17世紀末,英國資產階級和新興貴族發動非暴力的“光榮革命”,通過議會制定產生限制王權的《權利法案》,將使其成為了世界上第一個,由議會掌控國家權力的“君主立憲制”國家,

相比英國君權的不斷削弱,法國卻朝著集權式的“絕對君主制”方向生長。著名的“太陽王”路易十四執政時間長達72年,“朕即國家”便是這位君主的名言。法蘭西王國也有被稱之為“三級會議”的議會,議會代表被分為三個等級:第一等級為代表神權的教士階層;第二等級為貴族代表;第三等級為市民代表。

法國“三級會議”的最大問題不在于結構上,而在于它的存在只是君權的輔助,君主往往只有在需要援助時才會召開會議,并沒有常設的組織機構。甚至在法國大革命之前,有長達175年時間沒有召開過三級會議,從這個角度來說,三級會議并不能算是真正的議會,

英、法兩國在政治體制上的不同發育方向,讓英國在新興階層茁壯成長后,能夠在體制上軟著陸;反觀法國不服西方水土的集權式發展,則讓新興階層失去了修復君主制的愿望,更愿意參照美國模式來一場徹底革命。時至今日,英國仍然是君主立憲制的代表,法國則認為是自己給整個歐洲帶來了一場革命,并據此以自由世界的旗手自傲,

路易斯安那購地案

讓美國人沒有想到的是,受獨立戰爭影響而爆發的法國大革命,后來給美國送上了一件大禮。建立一個新世界,遠比打破一個舊世界要難得多,法國君主制度被打破后,各方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拿破侖正是在這一背景上站在了法國和歐洲的舞臺中央。

盡管法國大革命受到了美國獨立戰爭的直接影響,但事實上早在獨立戰爭之前,法大陸部矛盾便已激化到即將爆發的地步。戰爭是轉移大陸矛盾的最好手段,波旁王朝選擇參戰,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利用法國上下普遍的反英情緒轉移焦點,而戰爭也的確讓法大陸部矛盾趨于緩和。不過等塵埃落定之后,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

科西嘉人的成功與其說是政治上的成功,不如說是軍事上的成功,技術進步能夠帶來革命的邏輯同樣適用于軍事領域,炮兵軍官出身的拿破侖,橫掃歐洲大陸的秘訣在于對炮兵這一兵種的重視,以及將火炮集中使用,這點與二戰時期的德國,用集團化的裝甲部隊橫掃歐洲一樣。


拿破侖主政時期的法國,是這個國家歷史上最輝煌,也是最危險的時刻,一場又一場的勝利,極大的激發了法國人的民族自信心,讓他們愿意接受拿破侖的引領,哪怕這位偉大的軍事家,后來嘗試重新恢復君主制,然而當拿破侖被歐洲諸國圍攻,在戰場上落敗之后,無法再通過對外戰爭轉移矛盾的法蘭西,便拋棄了它的皇帝。

與整個歐洲為敵,是拿破侖帝國的危機所在。站在拿破侖對立面的,不僅有法國的宿敵英國,也有在美國獨立戰爭中保持中立的俄國、普魯士等國,包括此前的盟友西班牙,不過這個黑鍋并不能由拿破侖本人來背,法國大革命結束君主制,將國家帶入共和時代的做法,給其它尚處在君主制體制的歐洲國家,帶來了巨大的不安感。拿破侖后來的稱帝,實質也是一種妥協,最起碼可以讓自己表現的,與歐洲其它國家統治者擁有共同的價值觀,

對于北美大陸來說,這場由拿破侖觸發的“世界大戰”,最大的影響在于改變了“西屬路易斯安那”的歸屬,出于對君主制的維護,西班牙一開始也加入了反法聯盟。不過在拿破侖翻越比利牛斯山脈入侵西班牙后,西班牙被迫選擇與法國簽訂和平條約,將“西屬圣路易斯安那”還給法國,成為了雙方和平條約的一部分。


帝國的邊界是要通過一場場戰爭的失敗來確定的。如果總是從一場勝利走向另一場勝利,無論多冷靜的人都難免會產生一種能夠無限擴張的錯覺。帶領法蘭西重返新大陸的拿破侖,無疑對恢復、擴張法國的海外殖民地還是抱有很大期待,拿破侖的想法是以法屬殖民地屬性的“海地——路易斯安”那為軸線重建新法蘭西。

現實很快便澆滅了拿破侖的熱情。早在1791年,海地島便爆發了反對西班牙和法國統治的黑人、混血種人起義,就如之前所解讀的那樣,這個輪廓線有點像恐龍的島嶼被一分為二,法國人控制著島嶼西部,西班牙人則在島嶼的中、東部殖民,在法國的革命派宣布廢除奴隸制后,起義者一度與法國殖民當局結盟,共同對抗西班牙人以及試圖剩亂取利的英國人。


獨立后的海地將法國殖民者驅逐出了這座島嶼,與西班牙交割好路易斯安那之后,拿破侖派出了一支四萬人規模的法軍前往海地,試圖收回法國的殖民權。事實證明,堪稱陸戰之王的拿破侖,低估了跨海遠征的難度,延續將近一年的戰爭以拿破侖的失敗而告終,法國遠征軍幾乎全軍覆沒。

法國的失敗很大程度是因為拿破侖試圖在海地恢復奴隸制,這使得原本加入法國陣營的部分黑人和混血人種將領,轉而投向革命者一方。海地的甘蔗經濟,是拿破侖重建新法蘭西的核心經濟來源,而甘蔗種植園又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從這個角度來說,拿破侖認為只有維持過往的奴隸制,方能讓海地經濟恢復造血功能。

這場戰爭的失敗,讓拿破侖在新大陸重建“新法蘭西”的想法破滅,缺少了海地的蔗糖收入,法國根本沒有足夠的財力支撐在路斯易安那的殖民工作。有鑒于此,次年(1883年)拿破侖便答應將自己手上這部分路易斯安那,以1500萬美元的價格出售給美國,史稱“路易斯安那購地案”,這樣即可以獲取歐洲戰爭急需的軍費,又可以從新大陸的泥潭中抽身出來,讓坐大后的美國去牽制英國。

此前由于美國與英國做生意,美、法雙方在海上發生了一系列小型軍事沖突,雖然并非宣戰卻也一定程度處在戰爭邊緣。在法國看來,既然美國是在法國的幫助下獨立的,就應該在英、法發生戰爭時堅定站在法國一邊,美國商船與英國做生意,法國艦隊就有權力施以懲戒;而在美國人看來,自己已經與英國達成了和解,又在這場歐洲人的戰爭中保持中立,與英國人做生意并沒有什么不妥。


放棄在北美大陸的存在,能夠消除美、法間潛在的地緣沖突,維系法國和美國的戰略同盟關系并讓美國有力量牽制英國。事實證明完整得到整個密西西比河流域,的確大大提升了美國的自信心,以至于后來接連向西班牙控制的佛羅里達,以及英國控制的加拿大發起挑戰,至于拿破侖自己則在做完這次交易之后在法國稱帝(1804年4月),并繼續在歐洲擴張他的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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