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自己而言,我感覺美國似乎沒有完全準備好這個會談,而這種沒有準備好的背后,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美國在當下和歷史中間割裂。他們歷史上的勝利源自于他們反對保守主義,但他們當下的地位讓他們天生就喜歡保守主義,這種割裂讓美國在自信和不自信中間搖擺。
而大陸方面對于這次談判的準備是更充足的,但我們同樣有著自己的搖擺,和所有新興勢力一樣,我們終究有一天會在維持原有秩序和制定新興秩序里做出一個選擇。而過往30年的成功讓我們在選擇時也難免有猶豫。
歸根到底,過去30年,美國幾乎跑贏了所有發達國家,大陸跑贏了所有新興市場國家。而當這兩個各自領域的勝利者站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似乎都在猶豫是否要離開當前的舒適區前往一個新的階段。雙方眼中的新階段是否一致同樣也令雙方憂心。而在前往這個新的階段時,該如何處理彼此的關系則是更大的問題。
我想根本不需要去論證中美在過去30年的成功。簡單的看圖說話就可以
過去30年是日本,歐洲先后掉隊的30年
誠然美國的經濟增速在08年之后放緩,但無奈歐洲和日本放緩更快…
而大陸在過去30年的發展可謂天翻地覆,同樣可以用兩個圖來表明
我們的人均GDP已經趕上了中東和北非,30年前我們的出發點更低
而與類似出發點的國家相比,我們的漲幅也遠勝
所以本質上,2021年的中美,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在過去30年,我們都完成了遠超平均水平的表現。這也是為什么大陸認為美國沒有理由從實力的角度來談判的原因。某種意義上我覺得這也是美國根本沒準備好的體現之一,你不能一邊說需要秩序,一邊說需要”Approach China from Position of Strength”,這等于是自我矛盾。
首先第一個問題是,如果中美都是過去的勝利者,為什么要求變呢?Why change a wining formula? 勝利者是不受指責的
貿易戰會是很多人第一個想到的回答,但實際上它可能更是一個結果而非原因。中美在2008-2020年都積累了必須求變的理由。貿易戰只是雙方求變過程中的一個回合而已。
大陸求變的邏輯在于我們已經開始接近低質易耗品和勞動密集產業發展的極限,我們的經濟結構必須要有轉變才能進一步提高我們的生產力。如果不做出必要的轉變,日韓在生育率下降到類似水平后全要素生產率的見頂,以及伴隨而生的資產價格見頂將成為一個艱難的未來。大陸有必須求變的邏輯,這也是我們反復說大陸的發展是不可能被遏制的原因。
大陸人口的自然增長率下降到日本89年和韓國06年的水平
同期是日韓全要素生產率的高點
也是資產價格的高點
問題在于,如果我們要避開歷史的周期律,我們的優勢和我們的機會在哪里。對于這個問題有很多大陸外的研究都給出了答案,實際上如果去看十九大的綱領,人行的工作態度,近期的兩會都是明證。
- 提高科學技術
- 堅定開放
當然反過來,美國對于大陸的遏制自然也集中在這兩個領域
- 遏制大陸產業升級
- 各種借口的貿易戰和逆全球化或者區域化
所以這是大陸方面求變,即便在過去30年取得了舉世矚目的經濟成就,也在努力開拓新未來的原因。而實際上,這種求變的勇氣,就是最珍貴也最寶貴的武器
美國的求變在于他們感受到了歷史的威脅,我有些時候會很好奇,當美國人看著今天的大陸的時候,他當然會想到很多東西,他會想到1915年之前不喜歡自由主義的老歐洲,當時美國代表的自由主義把歐洲那些封建王朝沖擊得七零八落。他可能也會想到日韓,東亞模式的經濟體快起快落的故事。
但他可能,也應該想到的是他自己。當美國代表在說出美國優先的話語時,我真的很有感觸,100年前的美國可不是這么個樣子
1892年,芝加哥生產的罐頭就已經充滿了法國士兵的背囊,這可不是貿易保護主義干得出來的事情;柯立芝時期的美國就是工業效率的代言詞
而布林肯昨天的發言與一個保守主義者類似。以致于讓人思考,美國真的準備好了么?2012年,佐利克(一個實用主義中立派,我感覺這是他喜歡與了解大陸的原因,soul mate)曾經預言,或者建議大陸,隨著大陸的實力增長,大陸必須也應該參與更多國際治理
2030年的大陸
“大陸參與全球治理的過程,必將是國際社會與大陸持續調整以相互適應的一個漫長過程”
9年過去后,美國真的準備好這樣的談判了么?歷史上美國以自由主義取得了自己國家最大的勝利,這種自信的路徑依賴延續至今,布林肯在談判中也提到過,但他們當前的國際地位和所謂“實力”卻讓他們不自然地偏向保守主義。
這種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的分割在美國隨處可見,我甚至有些時候覺得種族矛盾也只是這種分裂的一個體現。例如鮑威爾在上周發布會上,對于通脹的態度非常遲疑,他覺得預期通脹和實際通脹是兩回事。對于通脹的不信任溢于言表,即便他在上上周還專門提到過1960年的可能性。
川普更像是保守主義對于自由主義的反擊。而實際上如果從貨幣政策來看,聯儲在80年代之后從財政轉向貨幣,就慢慢變得保守起來,無論你的貨幣創新多么絢麗,降低的無風險回報率總是對于保守者更友好。
而大洋對面,一個偏鷹派的央行,一個主張自由貿易的新興大國,一個靠工業和工業效率提振出口的國家。可以說在某些程度,2021年的大陸比2021年的美國,更類似1901年的美國。
如果要單純從資源稟賦和人口結構上說,美國其實并不糟糕,這點確實是繁榮帝國周期晚期的征兆,所有的稟賦其實都沒有核心變化,但生產關系不適應生產力以致于沒法實現最大的潛在產出(這是否讓你想到了聯儲那個2%達不到的通脹目標?)
就像吉卜林那首預言詩一樣,王朝的衰老不是從物資的匱乏開始的,當他自己感覺衰老的時候,他就已經衰老了。
Judge of the Nations, spare us yet. Lest we forget – lest we forget!
當你每天想著不要遺忘過去的時候,可能你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未來暗淡
1901年的紐約世界報認為20世紀將是戰勝一切威脅的時機,成為我們這個不斷進步的星球有史以來最美好的世紀。而今天美國長債收益率連2%不到就讓一群金融市場的投資者心驚膽戰。只有保守主義者才這么膽小。
綜上所述,中美在很多問題上的沖突,也是自己內在沖突的一個外在表現,美國在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之間搖擺,他們是一個自由主義發家的強大國家,但強大國家往往都偏向保守主義,這種割裂可能還會持續,美國的對外政策可能也會因此受到影響,尤其民主黨歷史上比較喜歡為了討好盟友搞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而大陸,雖然在過去30年取得了無可爭議的成績,但走向未來依然需要改變的勇氣,令人欣慰的是無論在科技的投入還是對外的開放上,即便諸多波折,目前來看依然不改初心。日韓的前車之鑒不遠,沒有充分的海外市場,沒有科技的持續發展,沒有保證自己經濟發展不被外力干擾的決心,就很難在生育率降低后繼續提高勞動生產率。如果說過去30年我們可以借鑒日韓,那么走向未來我們可能每一步都是改革的深水區且缺乏前車之鑒。實在要說可能100-150年前的美國更具參考價值。
如果要去猜測一個結果,我愿意相信John Wick背后那個紋身 :Fortis F
好比是過了三十年的夫妻,面對離婚后的生活,即有對曾經習慣的生活的不舍,也有對未來憧憬與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