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邊境最暴利的行業:入行只需要一個手電 | 老友記62


有人說過,在中國要想合法地一夜暴富,只有兩個門路,

要么彩票,要么去賭石,

賭石是翡翠交易時的稱呼,我們通常見過的翡翠都是首飾店里的成品,但翡翠原石的外表還包裹了一層不透明的礦物質,因為看不見內部品質,所以有一定賭性。

曾有人花了一千多買一塊原石,打開來發現是極品,立馬暴漲至上百萬,這就是標準的一夜暴富。

最便宜的原石,幾十塊就能買到,運氣好也能變成幾萬,

翡翠主要產地是緬甸,從云南進入國內。在云南邊境,每天晚上翡翠商人們拿著聚光手電去市場,進行賭石。

大理石安裝工陳覓翠被這種一夜暴富的方式吸引了,從老家趕往云南邊境,要轉行做一個翡翠商人,到了之后他才發現,這行業可不是誰來了都能做的,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將我吵醒。

接通后,里面傳來阿偉的聲音:“哥,幫個忙,救我!拿三十萬,帶來口岸這邊,到了給我電話,有人會找你,”

說完后電話便被掐斷,打過去也無人接聽。

我一下子睡意全無,看了下時間,接近凌晨一點。行動電話顯示有八個未接來電,全是阿偉打來的。

我腦子一片懵,眼前浮現這些年和阿偉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對我是真的不錯,

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情,如果阿偉真的遇到危險,我不能見死不救,

打定主意后,我拿出了保險柜鑰匙。平時買貨都是現金交易,店里保險柜十多萬現金還是備著的,

然后我又硬起頭皮打電話給兩個關系好的同鄉,湊齊了錢就往阿偉所說的地方趕,


我和阿偉一起在云南做玉石生意,剛認識的時候,我們一無所有,尤其是我,毫無背景,入行全靠阿偉。

我們初識是2010年11月,一個雨天,我送貨的三輪車深陷泥濘,靠他奮力幫忙才脫困,

他一身黝黑的皮膚,身高一米七左右,身材壯實。臉有點嬰兒肥,笑起來憨憨的,讓人覺得很踏實,

他介紹自己是景頗族人,只有十九歲,比我還小五歲,

那天后,阿偉總會幫我推三輪,我對他感激不盡,但他每次都渾不在意地一揮手,說不要客氣,

來到云南前,我是安裝大理石的,每天在工地累死累活,覺得石頭是世上最磨人的東西。

但有一天,我見到了一塊極其美麗的石頭,就此改變了想法,

它被鑲嵌在戒托里,戴在一個客戶的手上,他指著戒指說,就這一小塊,價值幾十萬,


那個戒面是翡翠,青翠欲滴,飽滿艷絢,我只看了一眼,再也沒辦法把它從腦子里抹去。

2010年10月初,我不顧家人反對,去云南尋找這種美麗的石頭,也去尋找我的發財夢。

剛到達這座邊境小城時,滿眼少數民族風情,建筑翹檐尖頂,服飾色彩明亮,路人騎著摩托背刀而行,

這里距離緬甸只有幾十公里,是翡翠進入國內的第一站,因此大多數交易都是翡翠原石,行話叫毛料,

交易的市場集中在幾條街巷里,四米多寬,兩邊是三層的低矮村屋,乍一看很不起眼,擁擠不堪,但我知道,那些掛著“翡翠”、“賭石”招牌的門里,都是身價幾百上千萬的老板,

我一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個,熱血就在身體里涌動,

白天,街巷里相對冷清,到了晚上才熱鬧,因為老緬習慣晚上送貨,

夜市是一個一千平左右的空間,昏暗的燈光下,菜市場一樣的攤位前擠滿了看貨人,各種討價還價的對話,讓整個市場熱鬧非凡。

我逐漸明白了,為什么翡翠毛料交易被稱作“賭石”。

就像西瓜皮包裹瓜瓤一樣,翡翠在形成的過程中,外表也會包裹上一層礦物質,叫做皮殼,里面的精華叫玉肉。

因為無法透過皮殼觀察玉肉的品質,所以毛料交易具有賭性,如果肉質好,毛料的價值能翻上數倍;但如果肉質差,所有錢打水漂都有可能。

最傳奇的賭石故事,是一件被認為垃圾品質的毛料,買家僅花了一千多,再次下刀時,竟取出嬰兒拳頭大小的冰底陽綠翡翠玉肉,屬于極品中的極品,頓時身價到了百萬。

這也是這個行業暴富夢想的縮影。

但過了最初的興奮,我發現我幾乎無法入行——沒人脈,也沒錢,

我原想至少能先在一家店里打工當學徒。但碰壁了近一個月,發現無人愿教授陌生人,

經過多次挫折,到了月底,我才與一家店老板達成協議,幫店里免費干活一年,換取學徒身份,

我在店里干了半個月,師父和我的溝通只有工作安排,卻不告訴我為什么,我意識到自己太天真:賭石這一行競爭激烈,人家跟你非親非故,憑什么帶你入行?

直到認識了阿偉之后,我了解到他雖然也是剛入門的新人,但他的舅舅是個人物。


阿偉在舅舅的店里干活。他的舅舅在行內人稱齊哥,做翡翠毛料生意已經十來年,頗有名聲,

齊哥和阿偉差不多的身高,但身型干瘦,皮膚黝黑,配上國字臉,看上去一臉嚴肅,不過待人很和善,

因為是自家人,所以齊哥對阿偉從不保留,總是傾囊相授。

我能預想到,阿偉在這一行的成長速度會比我快很多,或許在不久后,他就能開自己的店,坐上豪車,而我可能還是天天在加工廠里偷學些邊角料,

想到這些我很不甘心,可是又無能為力,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苦悶,有一天,阿偉認真地對我說:“哥,你學看料子,加工廠那些人說的不一定準,你想知道啥告訴我,我帶你回店問我舅,他肯定懂。”

我驚訝地看著他,簡直不敢相信,但那雙真誠的眼睛里不摻一絲雜念,

從那之后,阿偉就經常帶我到店里,當著我的面請教齊哥一些問題,

每回阿偉當著我這個外人的面請教時,齊哥的臉色都有些難看,總是找其他借口訓斥他一番,而阿偉不為所動,還是端茶倒水,一臉虛心聽教的神態,齊哥也只好開口指點一二,

每次這種時候,我都如坐針氈,恨不能立刻抬腳走人,可是為了學到技術,我只能豁出面子,死皮賴臉在一旁聽著。逐漸地,齊哥也就默許了這種方式。

有了齊哥指點,我進步速度加快,也明白了怎么判斷翡翠的好壞。

籠統來說,影響翡翠的價值有幾個方面:種、色、底、花、瑕疵、工藝,毛料交易不涉及工藝,所以主要看前幾樣,

“種”可以理解為質地,種越老越是玲瓏剔透,珠光寶氣;“色”是指綠色,色均勻且正、陽、濃為好;“底”是說玉肉呈現的色澤狀態,或是玉肉純凈的程度;“花”指玉肉內分布的其它礦物質晶體,一般有藍色、綠色、黑色等;“瑕疵”包括裂、綹、棉、棕眼、礦點等,

俗話說,“色差一等,價差十倍”;“水多一分,銀增十兩”,都是翡翠交易的口訣。

偷師了一個月,我有了基本的知識儲備,也能跟人講上兩句,心里稍稍有了些底氣,

而與此同時,我的口袋也快見底了,再沒有收入就真的連飯都吃不上,我必須逼自己一把。

我開始主動接觸街上的買家,本來想約阿偉一起,但他總是借口自己還沒學會再等等,于是我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

一天下午三點左右,街上人來人往,一個三人行的組合吸引了我,

為首的一身休閑裝,戴著遮陽帽,年紀約莫五十左右,跟后面兩人笑談不已,三人走走看看,明顯是第一次來,看啥都帶著新鮮。

我毫不猶豫地上前招呼道:“老板要不要看看翡翠賭石?我家鋪子貨品齊全,是這條街上的老牌子了,切漲過不少賭石,我家老板幾代人都是做賭石的,不欺客,貨也好。”

為頭的買家聽我介紹,明顯有興趣,笑著對身后的兩人說,要不就跟這小伙子去看看,然后就跟著我進了店鋪,

最后,他們買走了一件價值2.6萬,凈重31公斤的黑烏紗蒙頭毛料,從進門看貨到成交僅僅只有半小時,

這是我第一次帶客進店成交,師父給了我八百元提成,

我拿著不多的錢,卻覺得似乎可以看到它們變成八千、八萬、八十萬,


第一次的成功讓我干勁十足,當月在師父那拿到八千多元業務費。

辛苦摸索幾個月,我終于算是在賭石這一行上路了,已經忍不住開始憧憬自己開店與客戶談笑風生的場景,

齊哥沒想到我學得這么快,有次去他店里的時候,他說想讓我去他那里做事,不僅給我更高的提成,還會把我當自己人傳授技藝,

我一聽,很是心動,可是又想,別人不會無緣無故對我好,而且這邊市場圈子就那么大,生意想要長久,人的口碑也是很重要的,

掙扎半天后,我還是謝絕了他,但也說如果有客人不對莊,我就想辦法帶到他那里。

“對莊”是行話,相當于有購買意向,看中的意思,“不對莊”就是沒看中。

之后我便一邊給師父賣貨,一邊介紹不對莊的客人到齊哥那兒,賺了不少外快。阿偉有時候也會幫著齊哥一起勸我,但我還是沒答應跳槽,

可能我這個人就是死腦筋,但我的原則就是,每一步都要走得讓自己踏實。

我的進步越來越快,然而阿偉那邊的情況卻不樂觀。有一次我偶然得知,他到現在還一件貨都沒賣出去過,

我很詫異,按理說,阿偉的資源和優勢都比我強,應該走得比我快才是,有時我問他怎么還不嘗試去賣貨,他總說想再多學點東西,

逐漸地,我越來越忙,也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直到有天,我發現阿偉很不正常,吃夜宵的時候,很沉默地坐在一旁,

我問他怎么了,他陰著臉端起桌上的酒杯倒滿:“我能有什么事,你天天忙大事掙大錢,朋友又多,我就是點小事。”

我實在很莫名其妙,問他為什么這么說,

阿偉仰頭干掉一杯,“你聰明得很,會講會賣貨,認得朋友又多,每天忙著弄大錢,我就是個跟屁蟲,吃灰都吃不到,我舅講得對,我就是個憨子,做跟屁蟲都遭人厭!”

他一口氣說出這些話,讓我詫異又傷心,一起經歷過這么多,我已經把他當親弟弟看待了,可是沒想到他對我竟有這么大的怨氣,

之后,阿偉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杯杯灌著酒向我傾訴。我發現他的怨氣其實積攢已久,但并不是針對我,


阿偉出生在景頗族一個寨子里,排行老三,他說自己是孩子里最不討父母喜歡的那個,嘴比較笨,而哥哥姐姐都比他會說話,

大家見他老實好欺負,什么都要說他兩句,后來連妹妹也當著大家的面訓他。這讓他十分氣憤,感覺親兄妹居然都像仇人一樣對付他。

他跟著舅舅出來就是想掙大錢,讓家里看看,誰才是最有本事的那個。

離開寨子的時候,他在爸、媽、叔、伯、爺、奶前磕頭承諾,出來后就是舅舅的兒子一樣,

舅舅帶著他做學徒,依然嫌棄他嘴笨不開竅,總是教訓他,話也越來越難聽,

尤其是現在,舅舅又拿我打比方,說我后來半年多都賺錢了,而阿偉還沒有開張。

阿偉心里不服,有一次在店里做好充足準備,如何介紹一塊毛料,結果我不知道,那天直接帶人來賣了那塊料。為此,舅舅又罵了他一頓,

“種水料也好,色料也好,都沒人教我怎么講,根本就沒人在意我,我能怎么辦?”他委屈地說。

聽著阿偉抱怨,我逐漸明白了為什么他一直不敢去賣貨,總借口要多學東西。可能是他從小一直被家人訓,對自己完全沒有信心。

我知道他需要有人推他一把。

想到他之前幫我的種種,我于是說,明天開始我們一起做,在街上碰到來買貨的,你來談,我在旁邊幫講,

第二天,我們到街上尋找目標。我決定跟之前一樣,先找看上去是第一次來的買家,這樣成交的幾率比較大。

很快我們發現了一對情侶,走走停停,滿眼好奇地打量著周邊的一切,

我很自然地走到男人面前搭訕,介紹說國內做翡翠的都是在這里進貨,而我們店是這條街的老招牌,一手貨源,

我邊說,邊不斷暗示阿偉上前,阿偉有點往后縮,被我推了一把后,期期艾艾地來到人前:“老板要買賭石咩,我舅舅就是老板,”

這一句說完便無話可說,雙眼不看人卻四處張望,兩人被我們的冒失嚇了一跳,最終走了。

我陪了阿偉差不多兩個月時間,他才終于從磕磕巴巴,變得可以自然地跟陌生買家打聽需求,也成功了幾單。

我與阿偉之間配合也愈發默契,而通過觀察我發現,緬甸人開的店鋪人氣最高,成交的價格比國人更貴,但客戶卻還是更愿意去老緬那邊。

緬甸人的身份似乎有天然的吸引力,即便他們不會說中文,只會簡單的數字表達,也擋不住賭石客們的熱情,

阿偉是景頗族,和緬甸人說一樣的話,皮膚又黑,我打量著他,心里生出了一個想法。


阿偉在臉頰涂上黃色的樹粉,上身一件體恤,下半身穿棕色的格子隆基,腳上一雙灰色的夾板,儼然一個緬甸人。

我們將店里的貨搬出來兩件放在路邊,用蛇皮袋包著便開始搜尋買家,

街上一個戴遮陽帽,年紀大約三四十的玩家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他手上拿著玉石專用燈四處找賭料。這種一看就是手法生疏的新玩家,是我們最好的目標。

等這名玩家終于靠近我們這邊,阿偉便急不可耐地學緬甸人的腔調叫著,“老板、老板。”

阿偉的呼喚果然引起了目標注意,他有模有樣地在料子上前前后后壓燈,折騰一圈后問,還有沒有更好的?

阿偉裝作聽不太懂地回應,“好石頭、好石頭,”說著將料子不斷往玩家身前推,

玩家又耐下心蹲下,用燈照看毛料,這個過程中阿偉一直叫喚,“好石頭、好石頭,”豎起大拇指不斷比劃。


玩家看了一會兒,開始問價,阿偉用景頗語嘰嘰呱呱說了一段,見玩家一臉懵逼,才用緬甸腔國語說:“三萬。”并強調人民幣,說著將兩個料子不斷往玩家腳下推。

玩家一聽價錢,毫不猶豫搖頭,阿偉不說話,用雙眼猛盯著玩家,表示期待他開價,或許是被阿偉盯得不好意思,玩家指了指地上兩件貨問,兩個石頭,三萬,

阿偉急急點頭,并再次用手將兩個料子往玩家身前推了推,

這時玩家卻又伸出一根手指還價一萬。阿偉再次用景頗話說了一段,不斷擺手搖頭拒絕這個價格。最終兩件貨兩萬賣出,從頭到尾阿偉都沒說多少句話。

這種不需要費口舌講經驗、技術的賣貨方法,阿偉用起來得心應手,幾乎百發百中,逐漸已經不需要我的協助,

隨著一次次的成交,一筆筆的提成,我和阿偉的口袋都變得厚實多了,人也越來越有底氣,

和師父的一年之約到期后,我終于開了一間屬于自己的小店,面積不大,只有20平米左右,但好歹算是自立門戶了。

阿偉仍然在齊哥店里幫忙,他交了不少緬甸朋友,每天一襲老緬的裝扮,純正的景頗語和流利的漢語熟練切換,業務蒸蒸日上。

他整個人越來越自信,在人前能落落大方地侃侃而談。看著這些改變,我感覺他離自己“證明哪個才最有本事”那個目標已經不遠。

但沒想到的是,這竟是我們在一起最后的快樂時光。


開始入行時,我更多是沖著賭石的高利潤。然而隨著了解深入,親眼看著一個個貌不驚人的毛料變成流光溢彩的翡翠成品,這種蛻變深深迷住了我,

翡翠不光是好看的石頭,并且自有其文化內涵所在,尤其對中國人來說,玉有著別樣的意味。

玉文化在中國已經有上千年歷史,古人以玉喻人,認為君子如玉,很長時間里,中國人推崇的是和田玉,但從乾隆年間開始,翡翠因為艷麗透亮,色彩變幻絢爛,也被推上“玉中之王”的美譽。

有次一個對翡翠原石非常喜愛的玩家來到店里看貨,他說了幾句話讓我印象深刻——

“你是做毛料買賣的,我們玩家來你這買料,一方面是沖價格,另一方面更是沖著你老板的看貨水平。如果你水平不夠,也說不出什么客觀具體的理解,那我們會認為你店里也沒啥值得玩的毛料,”

后來我跟阿偉談起這個話題,說想把更多時間花在專業學習上,可能會交學費,先讓自己懂行起來。

而阿偉對此嗤之以鼻,認為賣飛機的不用會造飛機,“只要賣出克就得了,還要把自己搞成個專家教授咩?賺錢了,開個大店子,貨有、人有,你害怕賣不出克?”

阿偉說的很有道理,出來就是為了掙錢,穩穩地賺足利潤就夠了,自己冒風險下刀交學費,怎么看都傻。

但我那時確實被翡翠迷住了,內心有股很強烈的沖動,就想更深入了解。

翡翠原石皮殼與玉肉的特征完全不同,但兩者之間有一定關聯性,在賭石過程中,通常要根據皮殼的特征來對玉肉的特性做出判斷。

但由于翡翠原石復雜多變,這種判斷具有很大的難度,需要深入研究總結,

我先從低價毛料開始嘗試,依照自己的經驗,取得了幾次成功后,我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心態也膨脹起來。

有次我看到一塊賭料,特征與之前切開后大漲的極度相似,內心開始蠢蠢欲動,

我不斷說服自己,為什么不抓住這個機會,買才四萬五,類似皮殼的賭料切出來,底子好,裂少,曾經賣出過二十多萬的高價,

我滿懷期待地把毛料放進油鋸,幻想著切出來的完美模樣。然而揭蓋一看,蜘蛛網一樣的碎裂布滿玉肉,底子卯水四溢暗灰且亂,四萬五瞬間歸零,

我內心極度不甘,絞盡腦汁去看,去比較,為什么是這樣,錯在哪里,是下刀不對,還是這個料子皮殼有問題?

在這種期待、失望的兩極交織中,我無數次夜不能寐。

另一邊,阿偉則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有段時間我發現齊哥店子關門了,時隔近兩個月才再次見阿偉。他到我店里來,拿出一串非常類似花梨木的珠子送我,

我瞅了瞅珠子,好奇地問是哪里來的?

阿偉說,我和我舅去帕敢那邊的場上了,收了一些貨。

場上是指翡翠原石開采的區域,翡翠原石主要產自緬甸蜜支那一帶,開采的礦區分布在霧露河流域周邊,帕敢礦區相當于入礦區的一個經停點。

緬甸政府有規定,翡翠只允許緬甸商人買賣交易,中國人需要去指定的市場,礦區不屬于可以進入的范圍,一經發現是嚴重的走私犯法行為,

所以去場上是一個冒險的行動,必須要有熟人帶路才行,而這種涉及自身渠道的事情,愿意做帶路人的不多。

曾經有一次,阿偉當著我的面問齊哥關于場上的事情,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那次之后,我心下就明白了大半。

聽說他去了場上,我又開始羨慕起來,他有齊哥這么一個舅舅,每一步都有人帶領、指點,資源、渠道什么都不缺,我卻萬事都要自己摸索。

我預感到自己和阿偉的差距將越來越大,似乎我再怎么努力,都無法補足,


肆意的開窗下刀解料,讓我交出昂貴的學費,前后足足有一百多萬,這些都是我這幾年辛辛苦苦掙下的家底,

這也讓我對賭料的認識更加深刻。之后看料變得更加細致,下刀更慎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神仙難斷寸玉。

但我也經常會懷疑自己的選擇,特別是當看到和阿偉的差距越來越大的時候。

阿偉堅持實踐著以銷售為核心的策略,加上齊哥的渠道和資源,每天斗志昂揚。

而隨著底氣越來越足,他和齊哥的關系也越來越惡化了。

曾經不止一次,阿偉被齊哥怒罵后氣沖沖地來找我訴苦,說齊哥罵他“懶鬼、憨子、蠢寶”,罵得整條街都聽見,說不想跟齊哥干了,

我這邊勸完阿偉,那邊也會到店子里去跟齊哥說說好話,而齊哥也一肚子氣地跟我抱怨,阿偉一天天石頭也不洗,也不認真學,就想著賣這個賣那個弄錢。

“現在生意好咩無所謂,等人家要看你真本事了,你就什么都不是!好心講兩句就開始不耐煩,心比天高,命比狗賤!從小就曉得他不是踏踏實實的性子,鬼曉得賣兩件貨就要沖天咯。爛泥扶不上墻!”

一次次的爭執在阿偉心里積壓越來越多的怒火,加上他自己賣貨的能力越來越強,終于有一天晚上,阿偉陰沉著臉跟我說,他和齊哥徹底掰了。

導火索似乎是因為錢的問題,我沒有細問,但看阿偉的表情,我知道這回是認真的,

從齊哥店里出來后,阿偉自己租了房,認識了很多緬甸人,經常去賓館看貨,

“賓館看貨”是指很多帶貨過來賣的老緬沒租鋪面,就在下榻的賓館約相熟的朋友談貨,

阿偉跟幾個緬甸景頗族打得火熱,經常坐在賓館里哈拉賣貨,把自己的料子搬了不少到這幾個老緬的賓館售賣,

脫離了齊哥,阿偉混得更加風生水起,

他每天腳上一雙夾板,配一身隆基走在大街上,身后時不時跟著一群相熟的緬甸阿弟,見到買家就上前攀談,帶到自己的住處或是老緬賓館談貨,只要買家下單,阿偉就有利潤,

阿偉知道我切垮過幾件貨,生意也不溫不火,似乎證明了他的判斷,也開始對我指點江山起來,

有次他躺在我店鋪的沙發上說:“哥,你這沙發也太小氣了,你要是舍不得錢,我去家具店給你買個好的來,這樣的沙發擺在店里太寒酸了,你什么時候換個大點的鋪子?賺了錢就不要小氣嘛,鋪子弄氣派些生意不是更好做了,你要是缺錢我先借點給你,”

那年年底,阿偉又約我去昆明,說是要買一輛車。

他問我買啥車好,我推薦豐田普拉多,耐用,空間大,開出去也有面,

沒想到阿偉聽完搖頭,覺得日本牌子不夠豪氣,要買就買最豪華的賓士寶馬,開出去那才叫老板,

最終阿偉買了一輛寶馬X5,是最新款領先型,阿偉從此搖身一變成了偉總。

開上寶馬的阿偉很受矚目,越來越多的人與他交情深厚,每天都是酒局不斷,鶯歌燕舞,身后的緬甸阿弟也越來越多,最多的一次身邊有十一二個阿弟鞍前馬后,走在街上氣勢磅礴,

從那之后,我和阿偉的來往比之前少了許多,當我以為這就是我們的結局時,事情卻開始朝一個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哥,快點來口岸這邊的酒店,我請你最貴的吃喝玩樂一條龍,到了給我電話,”

有天,阿偉打來電話,通過他亢奮的語氣,我能感受到他掩飾不住的興奮,

到酒店后,我一口氣還沒歇,阿偉便對我說,要請我去外面玩玩。

我有些詫異,不由調侃,偉總又發大財了?要不你出錢,我們去梵蒂岡或是耶路撒冷,洗滌下你飄起來的心。

阿偉沒有接我的話,而是轉身望向窗外,伸出兩根手指在我眼前不斷比劃著:“哥,我跟你說,我在那邊搞了這個數。”說話時一臉得意與傲嬌,

我繼續調侃他,你是切出極品玻璃種帝王綠了?趕緊帶我去瑞士阿爾卑斯吧,讓我體驗下富豪的生活,

阿偉白眼直翻:“當我是挖礦去了?我是在那邊玩了三天,贏了二百萬,哈哈哈,厲不厲害。”

他邊說邊用手指向窗外邊境線以外的方向,那一片有很多賭場。

我在店里也曾聽一些人聊起過,說誰誰在哪個賭場贏了幾十萬,誰誰跟朋友去某個賭場玩了一圈,一兩個小時就贏了幾萬塊,

但不管別人講得多眉飛色舞,我都沒有動過去賭博的心思,而阿偉卻上鉤了。

他眉飛色舞地說,那邊花樣多,人也多,下次帶我也去玩一圈。

我勸他,你錢多偶爾去當游戲玩玩就好,但想每次都能贏一大筆錢,這種幾率比我們切滿色帝王綠還難,玩到最后的哪一個有好結果。

見我說教起來,阿偉變了臉色,說你自己切了不少料子,也沒見大漲幾個,不也是一樣是賭嗎?

我沉下心跟他解釋,賭石是有跡可循的,既看運氣,也看專業,增加自己經驗對賣貨也有幫助。而賭博純看運氣,還要提防被人坑,怎么會一樣?

但阿偉根本聽不進我的話,那天我倆不歡而散,

或許是從小一直被打壓的經歷,阿偉現在已經無法接受任何說教的態度。

到現在,我發現我倆之間觀念的差異已經不可調和了,

從當初決定掏學費開窗、下刀、解料那一刻起,我就沒把賭石這件事情當成過數字游戲,而是一項靠本事吃飯的事業,

有一次,客人介紹的一個朋友,對翡翠毛料同樣癡迷,過來這邊準備大肆采購,但因為我年輕,對我十分懷疑,

為了證明我的水平,我讓這位朋友挑了一件店里毛料,提前推斷毛料肉質的變化范圍,并承諾如若推斷離譜,毛料贈送分文不取。

當面在加工廠解開后,毛料剖面呈現的肉質變化與我推測極其接近,這位朋友對我眼力佩服不已,毫不猶豫接受了我推薦的幾件毛料,讓我內心充滿成就。

可阿偉并不這么想,在他看來,賭石和賭博一樣,都是金錢游戲而已。而賭博比賭石還要來得簡單粗暴,也許正合他意,

或許是之前的路走得太簡單,讓他開始抱有越來越強的僥幸心理。

那次之后,我半年都沒見到阿偉,再次聽到他的訊息,就是那通深夜的電話,他因為賭博欠錢,讓我去送三十萬救他。


我到了阿偉說的地點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多。這邊晝夜溫差極大,涼風直往骨子里滲,周邊黑漆漆一片,無比安靜。

我打通了阿偉的電話,接聽的是一個陌生人,

我強調說,要見到阿偉才會拿錢出來,電話那邊一番討論,最后阿偉接過電話和我說,等半小時左右他們過來找我。

通完電話,我內心一片煎熬,大腦逐漸清醒過來,開始想到要是我被搶了怎么辦?要是對方有槍怎么辦?這趟渾水趟得到底值不值?

我坐在車上,車不敢熄火,時刻伸著脖子四處觀望周邊,打算如果情況不對就一腳油門跑路。

等了近一個小時,我才見幾個人影往我車靠近。我拿出放在車上照毛料的聚光燈一看,其中有阿偉,內心稍稍安定下來,


我心中擔心阿偉,下車看阿偉的情況,用聚光燈照了圈,發現他除了手上有勒痕外,身上并沒有其他傷痕。阿偉一聲不吭,跟過來的三人中有一人不耐煩地開口:“老板,錢呢?”

一口流利的漢語,是個壯漢,黝黑的皮膚,滿臉胡子,眼神陰惻惻的。我拿出裝錢的塑膠袋,幾人拿到錢就在一旁慢慢清點起來,還有一人特意靠在引擎蓋上。

這時又開過來一輛車,停車后又下來幾個人過來幫著點錢。

趁著他們點錢,我把阿偉拉到一邊,問他怎么搞的?

阿偉伸手在我褲兜里掏出香煙,點上吸了幾口才慢慢回話:“這段時間賭博玩得上頭了,謝謝哥了,錢過段時間還你,弄清了我就再也不去賭了。”

然后不再說話,雙眼盯著前方的一片漆黑,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伙人點完錢后,剛剛那個大胡子圍著我車看了一圈,問我是他什么人,阿偉還差不少錢,要不想辦法今天一起結了,

我還沒回話,阿偉便盯著大胡子情緒激動地高聲道:“差你那點錢,多大點事?從昨天晚上一直催到現在。他就是我一個朋友,說了今天還你就是,晚點給你會死咩!”

大胡子笑笑,

阿偉沒搭理他,回身對我說,讓我先回去吧,他弄完就來找我,

我見阿偉一副自有安排的姿態,也就沒再說什么,叮囑他幾句就離開了,回去的路上,我的心中五味雜陳,


那晚之后,阿偉就消失了。

我給他打電話一直打不通,提示機主已關機,聽不到關于他的任何訊息。我內心有一點憤怒,還有一絲絲后悔,

憤怒的是阿偉沒有給我任何解釋,好像篤定我不會沖到他家向他父母要債;后悔的是當時太過爽快,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一個月后,我還沒找到阿偉要債,要債的竟然先一步找到我頭上來了。

那天晚上拿錢的大胡子竟然找到我店里來,我不知道這幫人怎么找到我的。

還好我的同鄉有認識當地派出所領導的,在派出所介入下,大胡子不敢造次,和和氣氣在店里聊了半天,

從大胡子口中我得知,那天我離開后,到中午阿偉便逃跑了。他們根據阿偉的身份資訊到阿偉家里鬧了幾次,也沒拿到錢。

他們在寨子里蹲守了近一個月,依然沒發現阿偉的蹤跡。后來寨子里的人團結在一起直接將他們趕了出來。

他們又到了這邊,想找齊哥要債,但是齊哥已經搬走了,后來大胡子發現了我停在店旁的車,于是找到我店里來。

大胡子說,阿偉還有六十多萬欠款,他在賭場里前前后后輸了竟有幾百萬了,那輛寶馬車也早就典當了,

我心下一空,知道這回錢難要回來了,

直到現在,我也沒再聽到過阿偉的訊息,他整個人就像是蒸發了一樣,了無蹤跡,

后來有一次我在盈江公盤碰到齊哥,和他敘舊聊起阿偉,齊哥恨恨地說:“那是個自私、自以為是的畜生,賺點點錢就飄得很,從來就不會踏踏實實,我這輩子最后悔的就是帶他出來!”

我想起很久之前,第一次靠賣石頭拿到八百塊業務費后,和阿偉一起喝酒吃夜宵的那天晚上,

借著酒勁,我問他,賺多少錢你覺得夠了?

阿偉的臉頰微紅地說,出寨子就想著要掙錢買車、修房子,估計一百萬。

我又問,那賺了一百萬以后呢?開個超市,或是飯店?”

阿偉低了低頭,聲音里透出一股難得的狠勁:“還沒想好,我出來就是想賺錢,讓家里曉得哪個才是最有本事的!“

其實他已經做到了,只是很可惜,他又親手把自己的夢給毀了。


翠交易叫賭石,是因為它看不透,比翡翠更難看透的,是人的命運,誰都不會料想到,五年里阿偉大起大落。

有句話叫性格決定命運,那是什么決定了性格,為什么阿偉與兄弟姐妹的性格就是不一樣呢?答案在德國科學家朱麗亞·弗倫德的一次實驗中被發現——

她把一對孿生小鼠放在一起生活,又把另一對孿生小鼠分開來養,三個月后,一起生活的小鼠性格迥異,分開養的則性格相似,

這解釋了為什么一樣的基因性格會不一樣,是因為生物的天性,會避免在同一環境里出現相同的角色。

阿偉是兄弟里性格偏內向的,這本是正常現象,卻被家里當做笑話,認為是嘴笨的傻小子,上上下下都看不起他。阿偉的憤怒與叛逆,從這時就開始了,

陳覓翠說,阿偉之所以和自己成為朋友,是因為自己對他足夠尊重,他還說,阿偉也只有這么一個走心的朋友。

如果非要有誰對阿偉的消失負最大責任,我覺得不只是他自己。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李老鞋 馬修

插圖:小茬子

(責任編輯:郭寧_NBJS1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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