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食堂
歷史總是有很多誤會，
比如，
很多人以為千古一帝，
是夸秦始皇的
實際上，
恰恰相反，
千古一帝首先是用來罵秦始皇的，
01
明朝狂人
首先來說，第一個人稱秦始皇為千古一帝的人是明朝李贄，而他之所以這么說，實際上是在罵秦始皇。
李贄為何要罵秦始皇呢？又為什么給了秦始皇“千古一帝”的稱號呢？
這得從李贄開始說起，
李贄（1527年～1602年），明朝官員、思想家、文學家，
明世宗嘉靖六年十月二十六日（1527年11月23日）出生于福建泉州府南門外，據說是回族人（別噴小九，真有這么一說）。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25歲的李贄中舉，成為舉人，就是讓范進發瘋那個功名。
但是，他就不再去考進士了，直接做官，官倒也不大，沒什么好說的。
李贄一想，算了，反正我也不是當官的料，于是他直接辭官不做，專心講學，成為泰州學派影響力非常大的一代宗師。
李贄堪稱明朝第一狂人，甚至可以說是整個古代，最特立獨行、最格格不入的大狂人，最標新立異、最不同凡響的思想家。
他以孔孟傳統儒學的“異端”而自居，對封建社會的男尊女卑、重農抑商、假道學、大加痛斥批判，反對思想禁錮，主張個性解放，提倡人類平等，倡導婚姻自由…
瞧瞧這些個思想，擱今天沒問題，可拜托那是在明朝，這能討得了好？
偏偏李贄一生以反對假道學為己任，堅決不以孔子及儒家的是非觀為是非標準，
12歲的時候，他就寫出《老農老圃論》，把孔子視種田人為“小人”的言論大大挖苦了一番，轟動一時。
長大后，他更是把宋代大理學家周敦頤、程顥、張載、朱熹們噴了個遍。
這下沒什么好說的，最后他被誣下獄，自刎而死，
老實說，在古代，李贄之死是早已經注定了的結局，神仙都救不了他，
小九很敬佩李贄，但是要我成為他，別介，我還想好好活著呢，
02
千古一帝
李贄本著以“與千百萬人作敵對”和“不以孔子是非為是非”的反傳統精神，寫下了一部名作《藏書》，對戰國至元朝近800人做評價。
書中，他用一句短小精悍的評論，一字褒貶，辛酸潑辣，入木三分，畫龍點睛，恰到好處。
這是一部非常經典的離經叛道的禁書，一經問世，馬上被朝廷列為禁書，
而就是在這本《藏書》中，李贄提出一個此前從來都沒有過的觀點——“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也。”
秦始皇“千古一帝”之名由此而來，或許很多人以為李贄又是在反傳統，在吹捧秦始皇，
實際上，這又犯了斷章取義的老毛病，
李贄原話是：“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也，胡亥書名附者何？若胡亥不附，始皇安可見耶？”
意思是，秦始皇也不過是歷史上第一個自稱皇帝的人，胡亥為什么要附名？如果胡亥不附，又怎么能顯示第一世的始皇帝？
千古一帝不是千古第一優秀的皇帝，而是第一個自稱皇帝的意思。
這段話分明就是對始皇帝這一稱號的嘲諷。
整段話來看，你根本看不出李贄是在吹捧秦始皇，因為他壓根就沒這意思。
李贄在《藏書》中有一篇單獨寫秦始皇的正文《藏書·世紀·秦始皇帝》。
如果李贄真的在夸秦始皇，按理說他應該把千古一帝這個稱呼放在秦始皇正文《藏書·世紀·秦始皇帝》里，
但千古一帝之說并不出自于此，而是出自《藏書》正文前面的總目錄里的《呂秦始皇帝》的一段話，
李贄是把秦始皇當呂不韋的私生子，稱其為呂秦始皇帝。
這就很惡心人了，他就是在說秦始皇是呂不韋的兒子，粗俗一點就是罵秦始皇是狗雜種，
你以為這就完了，李大噴子噴孔子都得勁得很，噴秦始皇那才叫一個厲害。
03
痛罵秦始皇
而后李贄為秦始皇那句名言：“朕為始皇帝，后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中間做了批注。
李贄給的批注是——“算得到了！”
意思是虧秦始皇想得出來！
更搞的是，《藏書·世紀·秦始皇帝》里別說一次都沒提千古一帝。
你甚至完全找不出有一個在夸秦始皇的褒獎詞，只能看到層見疊出的貶義詞，其中用的最多的就是兩個字——“騃”和“快”。
“騃”是愚蠢的意思，就是罵秦始皇的，
秦始皇收兵器，騃！
秦始皇修宮殿，騃！
秦始皇求長生，騃！
“快”是大快人心的意思，就是用來表揚反秦義士的。
張良刺殺秦始皇，快！
劉邦滅亡秦朝，還是快！
諸如此類還有很多很多，而秦始皇著名的“焚書坑儒”事件，李贄的評價則是“直使儒生至今猶害怕”，
總之，在李贄看來，秦始皇因時乘勢，統一天下，有開國之功，但他就是一個剛愎自用、殘酷愚蠢的暴君，秦朝二世而亡是“天也，人也”，是大快人心，普天同慶。
后來，李贄倒是在《史綱評要》中對秦始皇千古一帝有過解釋，
“始皇出世，李斯相之，天崩地坼，掀翻一個世界。是圣是魔，未可輕議，祖龍是千古英雄掙得一個天下，”
這段話，李贄有三個意思，
第一，李贄承認秦始皇統一天下的功勞，認為秦始皇“掀翻一個世界”，有再造之功。
第二，李贄認為秦始皇是好是壞，是圣是魔，不能輕易下決定，如果他真覺得秦始皇好，不會來句“是圣是魔，未可輕議，”
第三，李贄認為秦始皇是千古英雄，因為他掙得了一個天下，
但千古英雄和千古一帝差距有點大，這話顯得非常空泛，用來形容任何一個開國之君是千古英雄也是可以的，絲毫不能解釋秦始皇為何是千古一帝。
04
千萬古一帝
有意思的是李贄在《續藏書》中對明朝開國之君，明太祖朱元璋倒是有個檔次更高的稱呼——“千萬古一帝”！
臣李贄曰：我太祖高皇帝，蓋千萬古之一帝也。古唯湯武庶幾近之，然武末受命，非周公，則無以安殷之忠臣，湯之受命也晚，非伊尹，則決不能免于太甲之顛覆，
唯我圣祖，起自濠城，以及即位，前后幾五十年，無一日而不念小民之依，無一時而不思得賢之輔，蓋自其托身皇覺寺之日，已憤然于貪官污吏之虐民，欲得而甘心之矣，
故時時用兵，時時禁諭諸將，無一字而非惻怛，亦無一字而不出于忠誠。故天下士咸愿歸而附之，而樂為之死也。
瞧瞧李贄對朱元璋的吹捧，這樣獨有的評價，才能讓李贄做出千萬古一帝的評價，
可秦始皇的千古一帝，絲毫沒有這樣的評價，
這只是一個笑話！
當然，這樣簡單地將不同時代，不同人物，不同功業做個對比，實際就是關公戰秦瓊，沒有任何說服力，
因此，秦始皇千古一帝也好，朱元璋千萬古一帝也罷，貶也好，褒也罷，都只是李贄統而籠之，交代不清的一家之言，
因此自李贄提出“千古一帝”和“千萬古一帝”兩個說法問世以來，四百多年間，嚴肅的歷史學家們都沒有贊同這個說法，
05
千載罵名
大狂人李贄對秦始皇尚且這態度，古代讀書人對秦始皇的評價就可想而知了。
自秦朝二世而亡后，秦始皇瞬間被罵聲所淹沒，
賈誼首先評價秦始皇道：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志，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
賈誼的暴虐二字基本奠定了漢朝評價秦始皇基調，秦始皇就是一個暴君，而且賈誼都不認秦始皇為皇帝，直接冠以秦王之稱。
于是，自賈誼以來，一場抨擊秦始皇的浪潮就此開始，晁錯、嚴安、雷被、主父偃這些個如雷貫耳的人，紛紛加入浪潮當中，
當時的人好像不罵秦始皇幾句，就體現不出自己的水平，而這些人當中集大成者非司馬遷莫屬，
在司馬遷《史記》當中，一方面肯定秦始皇統一之功，另一方面對他的批評也很不客氣，
整部《史記》借眾人之口，抨擊秦朝有80多處，抨擊秦始皇的就有60多處之多，
首先，司馬遷根據漢朝留下來的資料，在《呂不韋傳》中說秦始皇是呂不韋私生子的謠言，實際這個謠言早就被學術界證偽，秦始皇不是呂不韋的兒子，身份很清白（當然，司馬遷在《秦始皇本紀》里則說他是秦莊襄王的兒子）。
其次，司馬遷借尉繚之口，對秦始皇有個外貌描寫，
你認為的秦始皇是怎樣的？應該和這個差不多吧：
呃，司馬遷筆下是這樣的：
夸張不？不信吧，請看原文：
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
“蜂準”就是我們所說的塌鼻子（馬鞍鼻），長目就是細長的眼睛，“摯鳥膺”指雞胸，“豺聲”表明他有氣管炎，
秦始皇居然成了身體器官畸形，患有氣管炎癥和軟骨病病人，身體羸弱、形象猥瑣，長相寒磣，氣質恐怖，
瞧瞧這形容，這能是一個正常人？
最后，司馬遷對秦始皇有段長篇大論，小九節選最精彩的一段：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
夫并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
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異也，
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
這評價基本和賈誼差不多，司馬遷直言自己就是引用了賈誼的觀點，要多不客氣有多不客氣，要多刻薄有多刻薄，
唉，照搬原文罵人都能罵得這么爽，小九也是服氣的。
06
任人評說
司馬遷等人之所以罵秦始皇，一方面，是因為漢朝皇帝需要把秦朝以及秦始皇當成反面教材；
另一方面，是因為秦始皇所執行的種種政策，引起了反彈，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成王敗寇，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譴責。
正如魯迅先生所言：
“秦始皇實在冤枉得很，”秦朝二世而亡，他的吃虧是在二世而亡，一班幫閑們都替新主子講他的壞話了，”
反正秦朝一滅亡，所有的鍋都砸向了秦始皇，秦始皇成為儒家弟子最深惡痛絕的反面教材和大反派，
就連唐太宗李世民對秦始皇評價也很不客氣：
近代平一天下，拓定邊方者，惟秦皇、漢武。始皇暴虐，至子而亡。漢武驕奢，國祚幾絕。
千秋功過，任人評說。
依小九看，是非功過，誰又能說清呢？
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該如何處之乎？
只需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總之，秦始皇，他來過，他征服，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