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于《大陸青年》雜志2021年第6期
“梨膏糖,甜津津
吃在嘴里美在心
唱的是,珍珠塔里的小方卿
喜歡上白蛇傳里的小青青
小方卿呀嘛小青青
今朝真開心
約好一道去看電影”
重大歷史題材劇《覺醒年代》第二集,故事甫起,婆娑煙雨中,販梨膏糖的蓑翁穿過街巷,念起叫賣的歌謠。
《珍珠塔》里的方卿和《白蛇傳》里的小青被“撮合”到一起,又約了同看“電影”——戲謔、應景,令人忍俊不禁,
市井是書場別名。一脈煙波逶迤的時代往事,一派瑣細敏銳的市巷百態,便從這闌珊晨色中講起,
說書,喻世
優秀電視劇《覺醒年代》
《覺醒年代》近日熱播,豆瓣評分高達8.9——對于諳熟互聯網生態、口味刁鉆的年輕觀眾來說,宏大敘事獲此廣譽實屬罕見。有網友說:“細節真章,酣暢淋漓。”
劇作以1915年《青年雜志》問世到1921年《新青年》成為大陸共產黨機關刊物為主線,全景呈現自新文化運動到大陸共產黨建立的壯闊往事。
其間人物如雷貫耳:陳獨秀、李大釗、胡適、魯迅、蔡元培……連同文學革命、五四運動等重大歷史事件,一并悉數展卷,如何把家喻戶曉的人物和故事講出新意,當然是考驗影視創作者的首要難題,
線索并非僅限于史料提綱,亦可新鮮活潑,見微知著。
賣梨膏糖的老人再登場,叫賣歌謠又添了時局——
“北京大學部真胡鬧,爭風吃醋打相打,只好派蔡元培,接管北京大學部堂,”又附詼諧評語:“斯文掃地啊。”
再諷“張勛復辟時局不平”,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我們要實實在在過日子,你一定要造福我們老百姓。”
說書人講談舊史,亦議論時事,《醉翁談錄·小說開辟》云:“新話說張韓劉岳,史書講晉宋齊梁。”說書人把“遙遠”故事——無論年代的、地域的、階層的——用喜聞樂見的形式說與世人,
市井雜談,也許恰是新文化運動的“落地”,
鏡頭流轉,街景熙然,
《覺醒年代》劇照
這邊小販戲言正酣,街道另側,正兜售《新青年》雜志的陳延年、陳喬年兩兄弟忽得靈感,用同樣的形式和韻腳叫賣道:“《新青年》那個青年新,要想天下取太平,那么腦子就要弄靈清。”歌謠未畢,“賣糖翁”也隨之應和:“要想天下取太平,腦子一定要靈清,”
具體情境雖屬藝術虛構,卻極富象征意味地呈現了新文化運動所倡導的新思想、新倫理的“落地”:知識分子應當率先承擔起“說書”的職責,將抽象晦澀的、紙面上的新思想,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傳達給世人,
思論見于世事、實事,才得繁衍生根,劇中的陳獨秀在上海亞東圖書館與同仁分析局勢:一為思想啟蒙,二是改造社會。悠悠萬事,千頭萬緒,唯此兩項為大,
彼時,尚有不少舊派知識分子對下層民眾心懷歧視,如《林琴南致蔡元培函》文中所見。而劇中這位賣梨膏糖的蓑翁,定會被守舊派文人視為 “稗販”,“引車賣漿之徒”怎堪入流。
至此,新文化運動提倡“白話文”與“平民文學”,便儼然抓住了問題的要害——不僅讓新思想在更廣闊的范圍內傳播,同時意味著新派知識分子主動放下舊時“士”的“姿態”,嘗試用通俗的語言和文藝接近并融入民眾,
“他是大眾中的一個人”
優秀電視劇《覺醒年代》
《覺醒年代》中的李大釗是極親和的。
顛簸進京,他與車夫攀談;結識長辛店的工人葛樹貴一家;張勛復辟后,南下進行農村調查;用微薄的工資接濟貧窮的學生和工農;帶著滿車年貨與貧苦百姓一起過年
舊年燈火里,他們同唱樂亭大鼓:“銀裝那個素裹呀,喜迎除夕,高朋那個滿座呀,我們來把家常敘,要問大伙呀怎么這么熱鬧?鄉里鄉親都是那好鄰居。” 大鼓唱畢,李大釗又向鄉親們宣傳馬克思主義,思想的種子就此萌發,
之于廣袤國土上顛沛的人們,李大釗有著冷峻的認知:“那些老百姓,都是愚暗的人,不知道謀自衛的方法,結互助的團體他們不但不知道結合起來,抗那些官紳,拒那些役棍,他們自己中間也是按著等級互相凌虐,去結那官紳役棍的歡心,”(引自《青年與農村》)
不過,他仍這樣寫道:“要想把現代的新文明,從根底輸到社會里面,非把知識階級與勞工階級打成一氣不可。”
“他只是大眾中的一個人”,論及知識分子與大眾,魯迅如此坦言,不能“看輕自己,以為是大家的戲子,也不看輕別人,當作自己的嘍羅”,(《門外文談》)
回到工作崗位,李大釗依舊繼續堅持“大眾化”的原則,引導參加讀書會的學生把讀書與實踐結合起來,讓新思想走上街頭,滲透到世人心中,
《覺醒年代》劇照
在李大釗的啟發下,青年毛澤東也走上了農村調查之路,與那些足不出戶的知識界人士不同,他的每一篇文章都以大量實地調查研究為支撐。他也自此深味民眾的苦處,洞察細致入微,“從土地、勞動問題,到柴米油鹽問題,婦女群眾要學習犁耙,找什么人去教她們呢?小孩子要求讀書,國小辦起了沒有呢?對面的木橋太小會跌倒行人,要不要修理一下呢”(1934年,《關心群眾生活,注意工作方法》)
在劇中,毛澤東是從一組長達兩分鐘的蒙太奇中出場的。
湖南長沙,大雨,乞兒與少爺,軍痞與耕牛,朱門看客與標草賣首,風雨如晦、哀鴻蒼生,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生毛潤之冒雨赴約,他匆匆涉過長街,只把懷中的油紙包緊緊護住——那是他花掉一個月餐費買到的《青年雜志》,自此循著初期新文化運動的思路求索。
親近感,文藝腔
優秀電視劇《覺醒年代》
《覺醒年代》鮮有“文藝腔”——似與百年前的思想氣象遙相互文。
人物對話的設計貼近日常,不矯情、不做作,同時,不刻意美化、標簽化歷史人物,他們在煙火里生活,經由那些幽微又洶涌的伏流,匯入浩蕩的歷史。
在劇中,陳獨秀靠賣字為雜志籌措經費,蔡元培在軍閥之間巧妙周旋,生活化的情節非但沒有消解歷史人物,反而讓他們變得親切——在編年史料與博物館之外的、親切的人。
此外,電視劇以木刻畫來呈現重要的時間節點,精悍剛勁,極具時代風致。魯迅曾倡導木刻運動,“木刻的圖畫,原是大陸早先就有的東西……它本來就是大眾的,也就是‘俗’的,” 故事也正如他的預言:此時雖然只有“幾個前哨的進行”,“此后更有無盡的旌旗蔽空”。
百年前,新知識分子們用明白曉暢的白話文和深入群眾的探索實踐讓新文化運動落地生根。
以文觀史,如今暫借陳獨秀在《敬告青年》中的句子,“宇宙間之事理無窮,科學領土內之膏腴待辟者,正自廣闊,青年勉乎哉?”
監制:皮鈞
終審:藺玉紅
審校:陳敏 劉曉 劉博文
責編:韓冬伊 洪莆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