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通常認為，大陸讀者是從20世紀初，或者更為準確的是從1904年的《史傳：英國二大小說家迭根斯及薩克禮略傳》（《大陸報》1904年第2卷第12期）一文才開始認識狄更斯。但是，這一結論實則有待商榷。考證狄更斯初傳大陸，不應忽略19世紀下半頁在上海租界內發行的英文報刊。
據筆者目前掌握的資料，狄更斯最初進入大陸，可能需要追溯到代表英國在華“特殊商務利益”的“英國官報”——《字林西報》（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在1868年3月23日刊載的一篇報道，講述此時正在美國訪問，并受到熱烈追捧的狄更斯準備自己售票盈利，此后，《字林西報》與《北華捷報及最高法庭與領事公報》（The North-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 Consular Gazette）等由字林洋行印刷出版的英文報刊，持續刊登與狄更斯相關的文章。根據“全國報刊索引”資料庫顯示，到1951年《字林西報》停刊為止，這些報紙共刊載各類文章195篇，內容大致可以分為狄更斯及其家人的事跡材料，狄更斯作品的出版、展覽與舞臺演出，讀者關于狄更斯及其作品的評價等幾個方面，為我們研究晚清民國時期的狄更斯與大陸提供了豐富的材料，
其中，發行時間在1900年以前的有19篇，且已對狄更斯其人其書有所涉及，例如，《北華捷報及最高法庭與領事公報》與《字林西報》在1873年同時轉載了英國《每日電訊報》（Daily Telegraph）的文章“Mr. Forster’s Life of Dickens”，介紹狄更斯的好友、英國傳記作家約翰·福斯特（John Forster）對狄更斯日常生活的描述，同年，《北華捷報及最高法庭與領事公報》的“Dickens On China”一文，講述狄更斯看到在英國展覽的中式帆船（Chinese Junk）后，認為其雖然外表精巧華美，體現了大陸人的勤勞智慧，但也顯示了數千年來大陸文化的一成不變，進而諷刺大陸的封建落后，文章高度肯定和贊揚了狄更斯的批判精神，此外，《北華捷報及最高法庭與領事公報》與《字林西報》還在1877年刊載了“Dickens’ China Merchant”一文，通過介紹《小杜麗》（Little Dorrit）中Arthur Clennam這一成長于大陸而又回到英國的商人形象，論述狄更斯對于大陸略帶偏見的認識，而這種認識也代表了英國中產階級的普遍態度。文章認為，盡管狄更斯對大陸知之甚少，但卻可以較為準確地描寫大陸，實為難得，此文可能是《小杜麗》與大陸讀者的初次見面。
《學衡》雜志1922年第四期刊發的狄更斯像
字林洋行是19世紀英國人在上海創辦的最主要的新聞出版機構，也是當時英國在華最大的報業印刷出版集團，旗下的《字林西報》及其前身《北華捷報》（The North-China Herald）更是大陸近代出版時間最長、發行量最大、最有影響力的英文報紙，不僅在上海本地發行，而且由進出上海港的外國商船，帶至大陸其他商埠及南洋各地，乃至英國本土，受到英國和亞洲各港口的普遍重視。據統計，從19世紀60年代開始，《字林西報》等英文報紙刊載了大批英國作家的圖書廣告，其中狄更斯的作品更是名列前茅。因此，上海本埠讀者，包括大陸其他港口的讀者，在閱讀這些報刊的過程中接受到有關狄更斯的資訊并非難事，
《小說月報》1918年第九卷第四期刊發狄更斯像
而1899年11月17日，《字林西報》刊載的一條上海新天安堂文學與社會學會（Union Church Literary and Social Guild）在英國皇家亞洲學會大廳（Royal Asiatic Hall）舉辦狄更斯作品朗誦會的新聞，更是表明狄更斯的作品此時在上海租界內已頗為流行。晚清時期的上海公共租界華洋雜居，華人民眾中自然不乏能夠接觸乃至閱讀狄更斯者，
《字林西報》1899.11.17
當然，字林洋行的英文報刊文章，關于狄更斯的介紹與其維護英國在華利益，宣揚英國殖民政策的根本目的相一致，透露出的資訊是狄更斯對大陸并不了解，也無好感，甚至將其視為野蠻怪異之國，同時，這些文章尚未對狄更斯的作品加以系統介紹，也沒有產生實質性的翻譯成果，影響有限，大陸讀者真正意義上地閱讀狄更斯，還應歸功于林紓。
然而，無論如何，字林洋行英文報刊中有關狄更斯的文章，都可算得上是大陸讀者接觸并認識狄更斯的起點，可以將大陸的狄更斯學術史研究從20世紀初至少推進到19世紀6、70年代。更為重要的是，這一考據工作將對中外文學關系研究有所啟發，可以為我們進一步梳理外國作家在大陸的傳播史提供新的材料，開啟新的方向。
作者：孫宜學 吳秀峰
編輯：朱自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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