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秦檜的孫子秦塤[xūn]的名字,被作為狀元候選人呈送到宋高宗面前時,一生陰忍的宋高宗,猶豫了,
這是南宋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此時,距離名將岳飛被害已經過去了13年,當時,勢傾朝野的秦檜多次暗示當年科舉的主考官:自己的親信、御史中丞魏師遜,和禮部侍郎兼大學部士湯思退,意思是要他們點名自己的孫子秦塤為新科狀元,
魏師遜和湯思退很“懂事”,于是,他們很自然地將秦塤作為狀元候選人,呈送到了宋高宗面前,
宋高宗明白,他的左右大臣、宦官乃至枕邊人吳皇后,無一不是秦檜的眼線,為了提防秦檜的加害,宋高宗甚至常年都在靴子中、暗藏著一把匕首以防不測,
所以,要不要給在朝中樹大根深、尾大不掉的秦檜一點面子,點他的孫子秦塤做狀元呢?
能夠南渡成為南宋的開國之君,宋高宗自然并非等閑之輩,他很自然地將視線下移,一眼就看中了原本被魏師遜和湯思退定為第二名的張孝祥,
于是,宋高宗大筆一揮,將在殿試中寫下14000多字巨文、并且書法卓絕的張孝祥欽點為狀元,而原本的第三名曹冠則提為第二名:榜眼,
當然,宋高宗不忘了給秦檜面子,原本被作為狀元人選的秦檜的孫子秦塤,被宋高宗貶低兩位,成了當年的科舉第三名:探花,
隨后,面對秦檜有意無意的套問,宋高宗當面說,張孝祥殿試現場的策論、詩歌、書法,堪稱詩書策三絕,你秦檜的孫子難以比擬,
悻悻不平的秦檜于是詢問張孝祥說,你詩歌學的哪一家?書法又學的哪一家?
狀元郎張孝祥不卑不亢答道,詩歌學的杜甫,書法學的顏真卿。
有點意難平的秦檜只好苦笑說:
“天下好事,都讓你占完了,”
▲狀元詞人張孝祥(1132-1170年),
話說,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的這位新科狀元郎,可是位敢跟秦檜和宋高宗較勁兒的刺頭,
在大陸科舉史上,北宋仁宗嘉佑二年(1057年)的科舉,號稱千年科舉第一榜,這一年的科舉史上,蘇軾蘇轍兄弟,曾鞏曾布兄弟,理學大家張載、程顥,以及后來作為王安石變法核心干將的呂惠卿、章惇等人都名列其中,號稱大陸史上前無古人的人才大爆炸,
而在大陸科舉史上,南宋高宗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這一年的科舉榜上,擁有張孝祥、范成大、楊萬里、虞允文等千古詞人、將臣的科舉,也號稱為南宋科舉第一榜,
早在第一眼看到張孝祥的書法時,慧眼識珠的宋高宗就說此人書法不凡“必將名世”,對于張孝祥賦詩填詞的精絕,當時人就回憶說,張孝祥創作時從不打草稿,“筆酣興健,頃刻即成,初若不經意,反復究觀,未有一字無來處”,對于這位宋高宗評為“詩書策”三絕的三絕狀元,當時人無法不服,
但他真的是個刺頭,宋代是個文治帝國,舉國上下對于狀元郎迷之若狂,因此當科舉放榜時,榜下捉婿、將那些未婚的新科進士攬為女婿,是宋代的達官貴人最為傾心的選擇,
因此,當狀元名字公布后,搶得先機的秦檜的姻親曹泳立刻圍住了張孝祥,曹泳急不可耐地表態要認張孝祥做女婿。
攀上了曹泳,也就等于拜入了只手遮天的秦檜門下,榮華富貴似乎指日可待,但張孝祥“默然”不應,搞得曹泳好不尷尬。
實際上,這位拒絕秦檜一黨招親的狀元郎,不僅不給秦檜一黨面子,甚至連宋高宗都不給面子,
當選新科狀元不久,張孝祥就冒天下之大不韙上書宋高宗說:
“岳飛忠勇天下共聞,一朝被人誹謗,旬日間即死亡,結果敵國慶幸,而將士解體,非國家之福也。”
對于這樁明顯由宋高宗和秦檜親自操縱的冤獄,這位新科狀元,不惜賭上一生的光明前程乃至身家性命,為岳飛伸冤吶喊:
“如今朝廷以為岳飛冤枉,天下以為岳飛冤枉,只有陛下不知道他冤枉。應當盡快恢復岳飛的爵位,優厚撫恤岳飛的家人,表彰他的忠義,播告中外,以使忠魂瞑目于九泉,公道昭然于天下,”
與宋高宗聯手炮制岳飛冤獄的秦檜,對這位新科狀元恨得咬牙切齒,于是很快,在秦檜黨羽的運作下,張孝祥的父親張祁很快就被誣陷為“殺嫂、謀反”打下大牢,緊接著,斗爭矛頭又轉向新科狀元張孝祥。
張孝祥還來不及展翅翱翔,前程仕途似乎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但狀元郎不后悔,
▲劇照:秦檜(右)執政后期結黨營私,甚至讓宋高宗感覺到了生命威脅。
所幸的是,就在張孝祥高中狀元、旋即被誣陷迫害的第二年,南宋紹興二十五年(1155年),一代奸賊秦檜就一命嗚呼。
對于秦檜多年來結黨營私,以致尾大不掉的事實,需要依賴秦檜又忌憚秦檜的宋高宗,終于在秦檜臨死前決定翻臉,張孝祥高中狀元第二年,紹興二十五年(1155年),秦檜病入膏肓,為了探清虛實,宋高宗假意上門探望病情,當看到秦檜已經無法開口說話,只是一直流眼淚時,宋高宗這才放下了心,
秦檜一直心心念念,想讓養子秦熺接替自己的宰相位置,秦熺也以為相位非自己莫屬,便猴急猴急地假意向宋高宗打聽誰來接任宰相,沒想到宋高宗卻冷冷地回了一句:
“這不是你該參與的事!”(此事卿不當與)。
宋高宗隨后拂袖離去。
緊接著,隱忍多年的宋高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起進攻,第二天,他下令強迫秦檜、秦熺父子雙雙致仕退休,并一起罷免了秦檜的孫子秦塤、秦堪的官職,
苦心經營幾十年,祖孫四人卻同日被皇帝免職,聽聞消息后,憂憤交加的秦檜在當晚便一命嗚呼,
在貶黜秦檜祖孫同時,宋高宗趙構又接著將秦檜的黨羽或免官、或罷職、或外放,并起用一些曾經被秦檜打擊的人來協助統治、樹立權威,
對于宋高宗而言,盡管他需要秦檜等投降派來協助自己鞏固政權,但當秦檜的勢力已經尾大不掉,他自己甚至需要在靴筒里暗藏匕首防身時,這種情況,早已遠遠超出了他的把握,所以,當初殺岳飛、用秦檜是他自己私心所然,如今貶黜秦檜黨羽也是鞏固皇權所然,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他宋高宗弄權才是核心。
在秦檜死后,逐漸掌控朝中局勢后,宋高宗有一次才對自己的親信楊存中說道:
“秦檜已死,朕終于不用在靴子里藏刀了,”
▲南宋初期的政治形勢,使得宋高宗養成了陰暗隱忍的性格。
在這種政治形勢劇變的情況下,因為父親被誣陷牽連免職的張孝祥,被恢復征召為中書舍人,為宋高宗起筆文書,但是這種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少年得意的張孝祥很快就為人所嫉妒去職,隨后,他回到蕪湖閑賦了兩年半,
蕪湖,并非張孝祥的真正故鄉,
張孝祥的先祖本是歷陽烏江人(今安徽和縣烏江鎮),1127年靖康之變后,張孝祥的父親張祁帶著全家南遷到了明州鄞縣(今浙江寧波鄞州區),就這樣,宋高宗紹興二年(1132年),張孝祥出生在鄞縣方廣寺一所僧房中,并在這里生活到了13歲。
到了紹興十四年(1144年),張祁帶著兒子張孝祥等全家返鄉,但他們沒法回到故鄉歷陽,最終選擇了居住在長江以南的蕪湖(今安徽蕪湖),以躲避金人追殺,出身只是當過小官的張祁在顛沛流離中生活窘迫,后來,有人回憶張孝祥的出身,說他是“故宋中書舍人奮起荒涼寂寞之鄉。”
對于靖康之變后不斷南渡的當時人來說,渡江北歸,是刻在靈魂里的吶喊,張孝祥也不例外,他不像陸游等大官子弟生活優渥,而是從小就跟隨著父母顛沛流離,但這個孩子天賦異稟,據說“讀書一過目不忘”,“幼敏悟,書再閱成誦,文章俊逸,頃刻千言,出人意表”,這位出身底層的南渡北人,在艱苦卓絕中“奮起荒涼寂寞之鄉”,完全憑借著自己的聰明才智,一步步走到金鑾殿上成為狀元魁首,這不禁讓當時人感慨非常,以致后來有人評價他是“天上張公子,少年觀國光。”
但他靈魂里,一直銘刻著一顆北歸的靈魂,以致剛高中狀元,就不顧前程和性命安全,在宋高宗和秦檜面前為岳飛大聲喊冤。
而自靖康之變以來,不斷東奔西跑躲避金兵追殺的宋高宗,即使在屈從金人意志殺害名將岳飛以求議和,又熬到秦檜病死以后,日子也并不好過,實際上,金人一直沒有放棄消滅南宋的企圖,當時,完顏亮在金大陸部篡位稱帝后,一直整頓兵馬醞釀南侵,不僅如此,他還時常派出使臣南下羞辱宋高宗,投降金國的宋朝舊臣王全甚至在臨安城內,當著眾位朝臣的面,以污言穢語,將宋高宗當面罵得痛哭流涕。
或許在宋高宗看來,他不惜殺害岳飛自毀長城以求與金人媾和,他為了打壓主戰派起用秦檜,以致秦檜結黨營私威脅皇權弄得他要自藏匕首防身,如此種種,金人還是不滿足,他內心里的恐懼癥與屈辱感日甚一日,但金人,還是撕毀紹興和議,再次南下了,
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顏亮征兵60萬,分四路大舉南侵,完顏亮自己則親率主力一直打到了長江北岸,沒想到金軍在采石(今屬安徽馬鞍山)試圖渡江時,卻被與張孝祥同榜進士的文臣虞允文臨時組織的宋軍擊敗,隨后,完顏亮被金軍內部的亂兵所殺,南宋這才再次轉危為安,
與自己同榜進士的虞允文立下不世奇功,張孝祥欣喜若狂之際,也為自己未能馳馬前線殺敵報國發出感慨,在唱和好友的《水調歌頭·和龐佑父》中他寫道:
雪洗虜塵靜,風約楚云留,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湖海平生豪氣,關塞如今風景,剪燭看吳鉤。剩喜燃犀處,駭浪與天浮,
憶當年,周與謝,富春秋,小喬初嫁,香囊未解,勛業故優游。赤壁磯頭落照,肥水橋邊衰草,渺渺喚人愁。我欲乘風去,擊楫誓中流,
他說,想當年赤壁之戰的周瑜、淝水之戰的謝安運籌帷幄,擊敗雄兵百萬,我最想效仿的,就是像聞雞起舞的祖逖一樣中流擊楫、渡江北伐啊,
金人的再次南下,使得即使是一味妥協退讓的宋高宗也退無可退,于是,主戰派再次活躍起來,到了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五月,作為主戰派老將的張浚被起用為措置兩淮事務兼兩淮及沿江軍馬,全面負責江淮地區防務。
張孝祥于是主動求見張浚,識才愛才的張浚則將張孝祥任命為建康(南京)留守,安排在了北伐前線,于是,在一次兩人同處的宴會上,渴望北伐的張孝祥寫下了《六州歌頭·長淮望斷》:
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干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慷慨激昂的張孝祥在宴席上當場朗誦自己的詞作,聯想到當初自己在川陜戰場與吳玠兄弟一起力抗金兵,而如今吳玠病死,岳飛蒙冤未伸,韓世忠被迫歸隱老死,一眾名將枯萎凋零,而北伐大業卻遙遙無望,張浚忍不住熱淚盈眶,不得不起身提前離席,
“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這種吶喊,是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幾乎所有有志之士的共同心聲,
宋高宗則在采石之戰后徹底累了、倦了,就在任命張浚全面負責江淮防務的第二個月,南宋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六月,56歲的宋高宗主動禪位給了自己的養子趙昚(宋孝宗),宋高宗自己則退位成為太上皇,此后,宋高宗又活了25年,一直到1187年才去世。
作為南宋史上最有作為的皇帝,宋孝宗上位后,就頂著宋高宗仍然在世的巨大壓力,以政治智慧為岳飛平反、來感召忠義之士,在召見66歲的老將張浚時,當時年僅35歲的宋孝宗當面說:
“我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朕不及身圖之,將誰任其責?”
在上位不到一年的宋孝宗的全力支持下,張浚開始整頓兵馬、督軍北伐,隆興元年(1163年)四月,南宋八萬大軍揮兵北上,史稱隆興北伐,
隆興北伐初期,宋軍進展順利,相繼攻取了海州、泗州、唐州、鄧州、商州、秦州等六州之地,沒想到由于宋軍內部將帥不和,加上金軍開始穩住陣腳,形勢很快急轉直下,宋軍出兵一個月后,就被反撲的金兵所敗,當時,剛剛平定金大陸亂的金世宗完顏雍(1161-1189年在位)督軍南下,迅速攻陷了長江以北、淮河以南的一半州縣,無奈下,隆興二年(1164年)十二月,南宋最終與金國再次達成和議,史稱“隆興和議”,
隆興北伐的迅速失敗,使得南宋朝內的主和派再次抬頭,張浚則在太上皇宋高宗的出面授意下被罷黜南下,在南下途中,68歲的張浚悲憤成疾,最終病逝于途中,臨死前他遺囑子孫說:
“我曾任宰相,不能恢復中原,雪祖宗之恥,死后不配葬在祖宗墓側。”
▲宋孝宗(1127-1194年)。史家常說,宋孝宗時期有恢復之君而無恢復之臣。
張浚被貶,也意味著主戰派的失勢,隨后,力主抗戰北伐的張孝祥先是被貶為建康知府,不久又被罷官,然后,張孝祥又被先后委任為靜江知府、潭州知府,和荊南知府、荊湖北路安撫使,這位少年得意、23歲就高中狀元的才子在仕途宦路上顛沛流離,映照的,正是南宋初年主戰派多數失意、北伐無望的坎坷旅途,
張孝祥逝世三十多年后,與張孝祥同時代,曾經有過交游的陸游當時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他還感慨回憶張孝祥說,張孝祥為人豪爽耿直,那種聰慧豪邁的氣質,遠超當時的同時代人,以致連陸游都為之折服。
張孝祥曾經擔任撫州知府,當時他“年未三十”,卻“蒞事精確”,有一次亂兵哄搶兵庫,他竟然一人一馬前往平亂,以氣勢喝住亂兵,
擔任平江(今蘇州)知府時,他又平抑豪強,將為禍當地的豪強抓捕治罪、沒收谷粟數萬石,當第二年蘇州地區遭遇饑荒時,他又將這些糧食全部用于賑災救荒,并且兩次上疏,請求朝廷“不催兩浙積欠”以救蒼生,使得蘇州百姓得以度過荒年,
在潭州知府任上時,他又關注農事、善待民眾,以致離任時湖南百姓“哭送登舟,繪像于湘中驛。”
即使在擔任荊湖北路安撫使的短短八個月期間,他還主持修筑了寸金堤,“自是荊州無水患,置萬盈倉以儲諸漕之運”,由此可見這位狀元英豪并非只是書生意氣,而是有真本領的實干型人才。
但東風不與周郎便,在南宋北伐無望的苦望歲月中,這位上承蘇軾、下啟辛棄疾的豪放詞人,在宦海沉浮、北伐無望的悲憤中,一點點耗干了自己的心力,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年),在隆興北伐失敗后再次被貶黜的張孝祥,剛好在中秋前夕泛舟經過洞庭湖,他一腔熱血,寫下了《念奴嬌·過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發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盡管胸中氣象萬千,想要“盡挹西江,細斟北斗”,但無奈“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我們在這種詞人的獨嘯中,看到的,是一顆偉大而又孤獨的靈魂,在時代的搏動中卻有心難施、有力難使的一腔悲憤,
就在出任荊南湖北路安撫使時,張孝祥多次登臨荊州城樓,想當初這里本是宋朝的荊湖內地,如今卻在戰亂中變成了前線邊防,無限感慨,讓狀元詞人,寫下了《浣溪沙·荊州約馬舉先登城樓觀塞》:
霜日明霄水蘸空,鳴鞘聲里繡旗紅,澹煙衰草有無中,
萬里中原烽火北,一尊濁酒戍樓東,酒闌揮淚向悲風。
昔日祥和的名城古州,如今變成狼煙警惕之地,但北望“萬里中原烽火北”,卻只有無奈“酒闌揮淚向悲風”。
任職荊州時,張孝祥年僅37歲,但北伐無望與宦海沉浮,卻讓這位詞人心態已有悲秋之感,到了轉年(1169年)三月,年僅38歲的張孝祥最終決定辭官退隱,絕意仕途,
早在宋高宗紹興三十二年(1162)春時,當時年僅31歲的張孝祥,就預感到了自己與時代共浮沉的艱難,在當時從建康還宣城途經溧陽(今江蘇溧陽)時,他寫下了《西江月·問訊湖邊春色》:
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飛起沙鷗一片。
盡管選擇了歸隱江湖,但他仍然關注前線,因此,當曾經主持采石之戰、力退金兵的虞允文途經蕪湖時,與虞允文有同榜進士之誼的張孝祥非常高興,邀請虞允文一起同飲蕪湖舟中,沒想到過后張孝祥卻因為中暑,猝然暴逝,
沒有人知道他生前與虞允文聊了什么,但從他北望中原、濁酒戍樓的經歷,人們可以猜測他即使到臨終前,也仍然是一位熱切關注國家命運和北伐前程的愛國詞人,盡管他39歲就英年早逝,但人間詞壇,卻從不曾遺忘這位翹首北望的狀元才子。
這何曾不是一個時代的失落,在與張孝祥永別兩年后,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年),虞允文自請外放到四川整軍備戰、籌劃北伐,臨行前宋孝宗與虞允文相約,待兵馬訓練完成后,一起從東西兩面出軍北伐,臨行前,宋孝宗殷殷叮囑虞允文說:
“如果西師(指四川宋軍)出兵而朕還在猶豫,那就是朕辜負你;如果朕已經行動而你仍在猶豫,那就是你負了朕。”
此前,宋孝宗還對出任宰相的虞允文相約許諾說:
“丙午(靖康)之恥,當與丞相共雪之!”
但虞允文也沒有等來這一天,到了宋孝宗淳熙元年(1174年)六月,一直在四川整軍備戰的虞允文因為積勞成疾,不幸病逝,
而怨恨虞允文不能趁早北伐的宋孝宗,則一直到虞允文死后三年(1177年),在看到虞允文生前訓練有素的大軍后,才感慨萬分地說,自己生前冤枉了虞允文。
但自從1164年的隆興和議過后,宋金雙方一直保持均勢,誰也無法打破僵局,無論是宋孝宗,還是虞允文、張孝祥,出生在一個英雄無力的時代,這注定,只能成為失落的悲劇。
時間回到隆興北伐前、那場建康城里的宴會,張孝祥在張浚面前慷慨悲歌:
“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張浚當場淚如雨下,不得不提前離場退席,
置身一個孱弱的時代,那時,英雄皆不自由。
參考文獻:
肖鵬:《宋詞通史》,鳳凰出版社2013年版
葛曉音:《唐詩宋詞十五講》,北京大學部出版社2003年版
酈波:《宋詞簡史》,學林出版社201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