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大陸
文 | 新熵,作者 | 侯敏
在大陸,“看病難、看病貴”一直是個不可回避的社會問題,基本醫療保險雖然覆蓋率達到了95%以上,但醫保報銷額度有限,商業健康險普及率還不到10%,
而近幾年“相互寶”、“水滴互助”這類互聯網新興互助形態恰好填補了一部分人的醫療需求,正逐漸發展成為基本醫療保障體系和商業保險體系之外的第三種保障形式。
相關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5月底,大陸已有大約3.3億人參加了網路互助,累計互助金規模約92.39億元。每5個大陸人就有1個人加入網路互助計劃。預計2025年參與人數將達到4.5億,覆蓋大陸人口的32%。
形勢看起來一片大好,但這場由“民間組織機構”和“互聯網巨頭”發起的網路互助實驗好像快進行不下去了,近日多家平臺不講武德,突然集體宣布停運,
1月15日,美團互助宣布關停;3月24日,輕松互助宣布關停;3月26日,水滴互助宣布關停;3月30日悟空互助宣布一個月后關停……目前僅剩360互助、壁虎互助、康愛互助、新浪互助,還有行業“大哥”——螞蟻集團旗下的相互寶等幾家平臺繼續維持運營,未來將何去何從備受市場關注,
一時之間,“相互寶”們都怎么了?互助實驗失敗了嗎?
短短六年,行業兩次“地震”
大陸的網路互助計劃誕生于2011年,共經歷過2次行業洗牌。第一次是2017年,第二次可能就是現在。
2011年,一位名叫張馬丁的人因為母親患癌去世,萌發了創立“抗癌公社”(后因保障類目增多,更名為康愛公社)的想法,并開創了“0元加入,事后分攤”的社群互助模式,旨在為低收入人群創建一個最低門檻參與保障大病重疾的方式,這成了大陸最早的網路互助組織雛形,
由于模式小眾,“抗癌公社”在商業化的路上苦苦掙扎了4年始終未實現盈利,直到趕上國家政策的出臺才得以續命,
2014年國務院發文明確提出了“鼓勵開展多種形式的互助合作保險”后,互助保險業務正式被正名,并迎來第一次爆發期,“康愛公社”很快便獲得由聯創策源提供的100萬美元天使輪融資,
2015年行業迎來井噴期,保監會頒布《相互保險組織監管試行辦法》,鼓勵通過相互保險擴大全社會保險覆蓋范圍,豐富大陸保險業的市場組織形式,一時間近300家網路互助組織順勢而起,僅2016年下半年,水滴互助、斑馬社、17互助等數十家網路互助平臺先后獲得百萬級到數千萬級不等的融資,網路互助成為了當年互聯網領域僅次于直播的風口,幾乎每天誕生一家新公司,
e互助、夸克聯盟、壁虎互助、康愛公社等行業“老四家”均成立于此時,隨后水滴互助、輕松互助這樣的實力派選手也誕生了。
但草莽時代的網路互助有多熱鬧,就有多野蠻,行業亂象開始逐漸顯現,由于網路互助卻并未納入監管范圍,并不像保險行業那樣執行“剛性兌付”,且多家平臺的提前預付資金極易形成非法資金沉淀,極易重蹈P2P覆轍,2016年底行業開始變天,保監會一紙《關于開展以網路互助計劃形式非法從事保險業務專項整治工作的通知》開啟“嚴厲監管”的閘門,網路互助平臺被迅速劃分為三類,一類機構允許繼續探索和經營,二、三類機構則上了負面清單,要么約談整改,要么強制退出,據媒體報道,截至2017年底,僅剩10余家互助平臺從整改中活了下來。
面對2017年這次行業集體“涼涼”,僅僅緩了一年,以螞蟻金服為代表的互聯網巨頭們便轟轟烈烈入場了。隨后京東金融、滴滴、百度、蘇寧、美團等互聯網巨頭跟風而入。
巨頭們為何進來了?互助計劃本身主要靠收取管理費運作,有的甚至無法覆蓋成本,本身并不是門好生意。令其心動原因在于,網路互助雖然不賺錢,但背后的保險中介生意可是一門好生意。2017年水滴、輕松等平臺跑通了“大病籌款+互助計劃+保險銷售”的三級火箭業務模式,并短時間用戶做到千萬級別,估值超過10億美金,
對于流量焦慮的巨頭們來講誘惑極大,網路互助不僅可以沉淀用戶,還能通過長期的熏陶,精準觸達和教育潛在的保險用戶,為可盈利的商業保險業務帶來源源不斷的流量,
于是很快,2019年網路互助行業再次迎來高光時刻,百度、滴滴、蘇寧、美團、奇虎360等互聯網巨頭紛紛打著“零門檻,事后分攤”的旗號開始試水。
但更快的是,短短兩年各平臺相繼宣布退出,2021年,美團互助、水滴互助、輕松互助三個月內相繼關停,
目前行業前三名,僅剩老大相互寶還在堅守陣地。
為何互聯網巨頭玩不轉網路互助計劃?
“我連著交了三年的分攤費,自己還沒用上,怎么說關就關了?”
關停公告發出后,不斷有用戶致電水滴互助客服,給出的回應是公司戰略性調整,以后將提供更好的產品,但至于什么是更好的產品和服務,則沒有解釋。在用戶看來,這樣的關停十分隨意,他們急切地想搞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各平臺具體情況不同,總體可以歸結為三方面:
1.監管難題
作為互聯網大病眾籌行業的龍頭公司,水滴公司近期籌備美股上市的消息不斷,有媒體稱,水滴公司將在3個月內赴美IPO,最新估值已達100億美元。但作為其三大業務之一的水滴互助,卻仍處在監管之外的灰色地帶。
2020年9月,銀保監會發布《非法商業保險活動分析及對策建議研究》指出,網路互助平臺處于無主管、無監管、無標準、無規范的“四無”狀態,平臺屬于非持牌經營,部分前置收費模式平臺形成沉淀資金,存在跑路風險,如果處理不當、管理不到位還可能引發社會風險,
銀保監會的風險提示顯然對水滴上市不利,因此為規避風險,主動選擇剝離水滴互助,其實是“排雷”的無奈之舉。
去年10月,螞蟻集團計劃在科創板上市時,也曾有意剝離相互寶,在招股書中,螞蟻集團明確稱“如果因為各種原因,相互寶最終無法滿足合規性需求,不適合螞蟻集團作為上市公司繼續經營,則集團將剝離相互寶業務,”
“其實從業者比任何人都盼著能早納入監管,實現持牌經營、合法經營,”一位業內人士向「新熵」表示,監管的束縛和模糊一度讓他們和這些互聯網平臺難以“大展身手”,最后為規避風險,不得不先退出離場,
2.商業模式難題
“分攤費用每個月都在上漲,我越來越擔心平臺在割我韭菜,”相互寶用戶悠悠向「新熵」表示,她無意中發現相互寶分攤費用已經由2019年4月的每月0.03元上漲到了2021年3月份的12.45元,這不禁讓她大吃一驚,2年時間費用漲了410倍,
對于費用上漲,相互寶平臺的解釋為:絕大多數成員度過了等待期,申請互助金的患病成員數量增多,2020年較2019年救助人數同比增長了315%,后面分攤金額會逐漸穩定下來。
但天風證券在分析報告中表示,互助平臺已經陷入了一種“死循環”當中——用戶基數增大無可避免地將導致平臺出險率增加、分攤金額上升,而分攤金額上升又會導致更多對價格敏感的健康人群選擇退出,用戶的減少則會進一步提升各用戶的分攤金額,這就形成了惡性循環。
有業內人士也透露,如果不向保險業務引流,網路互助平臺本身是難以盈利的。“正常情況下,網路互助平臺為了維持平臺運轉,只會收取6%-8%的管理費,所以哪怕是行業頭部平臺也只能勉強達成盈虧平衡,更別說反哺公司整體營收了。”
一邊是分攤費上漲,一邊是盈利面臨難題,據披露,2020年,相互寶實際收到的管理費共計7.29億元,雖然相較于2019年約2億元的經營虧損已大幅改善,但仍不盡如人意。目前維持平臺運轉的唯一收入是8%的管理費,只有真正發生賠付時,平臺才會收取,
但如此一來外界便紛紛揣測:各家平臺是否會為了收取更多管理費維持盈利,故意放松審核,導致賠付人數增多,且不論此類揣測動機是否合理,目前相互寶的參與人數確實正隨著分攤費用的上漲,呈現遞減趨勢,已由2020年的1.05億用戶,下降至2021年的9463.49萬用戶,據「新熵」粗略統計,近期相互寶每月用戶數均以百萬級別呈現下降趨勢,用戶減少+出險率增高是導致分攤費猛漲的客觀原因,2020年關停的百度燈火互助,便是由于用戶人數不足50萬人,分攤風險過高導致關停,因此如何留住用戶,被用戶信任仍是一場尚未成功的革命。
3.風控難題
擁有3000萬會員的美團互助計劃,在宣布停運前最大的賣點是“不限病種”。
但在一位保險行業的專業人士向「新熵」透露,“這樣搞網路互助,幾乎與裸奔沒差別”,
不妨一起來看美團互助關停前“頗為大方”的賠付規定:用戶在加入美團互助并度過180天等待期后,凡年齡18-39歲內,醫保花費超過12萬元、24萬的,確診后分別賠付15萬、30萬;40-59歲內,醫保花費超過12萬元、24萬的,確診分別賠付5萬或10萬。按平臺規定,只要年紀和醫療費用符合,不論任何病種都能報銷。
除此之外,平臺還“贈送covid19肺炎身故金”,因covid19肺炎導致身故,賠付金額10萬。假設covid19疫情在大陸大規模爆發,導致賠付人數迅速失控,美團如何確保自己擁有足夠的償付能力?平臺如何進行風控?同時其承諾用戶的單件分攤金額會小于0.1元,這意味著這多出的賠付風險,將由平臺來兜底。
此外,多家平臺被網友扒出中途隨意修改規則、資訊透明度差等現象,如去年6月29日美團貼吧吧主曝光“一年改了三四次條款,而且從來不做公示,”
相互寶也曾被網友扒出曾更改保障范圍,“增加了5種罕見疾病,剔除了輕癥甲狀腺癌、輕癥前列腺癌這2種不那么重的病”。根據相互寶提供的數據,這兩種疾病的出險概率很高,2019年12月第1期,一共出險1931人,僅甲狀腺癌就有499人,
“網路互助計劃和保險,目前給我最直觀的體驗差別就在于前者似乎可以修改規則,”消費者悠悠表示,雖然用戶不接受可以隨時退出,但互助計劃無需像保險一樣嚴格按照合同保障完成“剛性兌付”,且平臺也可能隨時解散,實在令人不放心,
雙重考驗下,網路互助還有未來嗎?
一方面是群眾質疑聲尚未停息,一方面是監管的閘刀尚未落下,
對于市場而言,網路互助正面臨著不可避免的道德風險,不可避免地將聚集起大量風險用戶,商業模式能否跑通,尚無定論,
對政府而言,它面臨著更不可測的涉眾風險,一旦這些平臺無法兜底,就觸碰到了系統性金融風險的高壓線,
但不可否認的是,網路互助產品著實擊中了保險行業的痛點,
它的便利性和低成本,相對于產品單一同質、費用高、理賠難、合同如天書的傳統保險,高下立判。
而且“鯰魚效應”已顯,來自互聯網平臺的“逼宮”,使得傳統險企紛紛加大金融科技投入,加碼線上化,推出更匹配消費者需求的健康險產品,例如近幾年大火的“百萬醫療保險”和惠民保,后者僅需79元便可一年最高獲200萬保險保障,且申報前無需體檢,不限戶籍、年齡、職業和健康條件,截至2020年9月大陸已經有40多個城市落地“惠民保”,覆蓋人數超過1600萬人。
未來網路互助的終局,或許是互聯網巨頭們和保險行業共同完成的產物。
從全球市場來看,相互保險已是一種成熟的產品,但在大陸,2016年6月,大陸的相互保險才正式拉開序幕,信美相互、眾惠相互、匯友相互三家相互保險社獲批籌建,據中金公司預測,到2024年,大陸相互保險市場規模將達到7600億元。
但目前,相比發展得如火如荼的網路互助,大陸持牌的相互保險公司在線下發展并不如想象中的順利。信美相互、眾惠相互、匯友相互等三家相互保險的首年盡皆虧損,凈虧損額分別為6230萬元、6059萬元和1165萬元。從行業發展空間上來看,網路互助的競爭離紅海廝殺還很遠。
早在西元前4500年,修建古埃及金字塔的工匠們就有一個樸素的愿望,那就是聯合起來,共同抵御風險,
那時,修建金字塔的工作環境非常惡劣,每天都有同伴遇難或者病逝。于是,工匠們便自發達成盟約,成員繳納一定的費用,以形成一筆資金,當有人不幸去世時,此人料理后事等方面的開銷,則從這個資金池中支付。這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初心之下,網路互助的雛形,
如今幾千年過去了,人們至今仍在為這個建立在信任基礎上的互助模式而努力,
“大陸網路互助第一人”張馬丁,至今還在像十年前一樣,在微博與網友爭論和解釋“為何繳納分攤費不能退還用戶”、“為何不賺錢還要繼續運營”、“患病拒賠是否有貓膩”這類充滿質疑但似乎無法解釋清楚的問題。目前他已關閉了微博評論功能,改為用問答帖的形式回復……
“網路互助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它不同于任何商業形態,只有時間和規則穩定能證明從業者良心,”張馬丁表示。
當一個行業仍在探討人性是否經得起考驗,那只能說明規則和制度還遠未健全,網路互助的終局還遠未到來。
(文中悠悠為化名)
利用別人互助的錢,逍遙快活
收入越低越要買疾病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