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北大讀幾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大學部退學貼吧,40萬帖子,4萬粉絲關注,每天都有更新。

這里,出現頻次最高的詞語分別是“求助”“分享”和“羨慕”,


大學部退學吧

有人發帖,是希望得到幫助,咨詢過來人,自己的處境應不應該退學重考;有人分享自己成功退學的經歷,并實時更新復讀進展,更多的人,還沒有下定決心,只能在經驗帖下跟著一連串的“羨慕”,

去年,從北京大學部光華管理學院大三年級退學的杜青云,二戰聯考,取得了湖南省理科狀元的桂冠。他在豆瓣上分享自己決定退學的經歷,引發廣泛共鳴,

杜青云寫道,“說實話,我這一年斷斷續續想著向這個世界發出點聲音,好讓別人覺得我(也許還有我們,我倒不敢代表大家)并不是真就全是自我墮落,無可救藥而麻木,”


2020年,杜青云再奪湖南省狀元(圖為所在學校發布的聯考喜報)

擁有相似經歷的還有在2018年從清華大學部退學的王宇航。學習了一年自動化課程后,他感覺專業的學習情況和想象有出入,于是直接選擇退學,并重新參加聯考。

在人們的認知里,大學部退學生,特別是名校退學生,完全符合“失敗者”畫像:無法適應新環境,缺乏自制力,沉迷游戲,逃課被當掉,然而,退學背后原因不止這么簡單,許多人其實是走上了一條不合適的路,

因為與自我背道而馳所以痛苦,因為法喚起自我認同所以消極,

于他們而言,退學不僅僅是逃避,也是自我拯救。

大學部學業過半,再走一遍聯考獨木橋所需的勇氣和決心,非同小可。

江振宇在大三下學期開學一個月后辦理了退學手續,理由那一欄填的是,“復讀聯考”。

這個決定,他已經考慮了小半年,

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場夢,他夢見自己躺在一片雪地上,身上布滿傷口,血慢慢滲出來,和雪融為一體,他反復夢見這樣的景象,并驚恐地發現,自己竟享受著生命慢慢從體內流逝的感覺,

也許是抑郁。江振宇害怕自己把夢境付諸現實,決心尋求改變,掙脫困境。

江振宇來自寧夏回族自治區,當時就讀于四川一所211院校土木工程專業——一個他完全沒有興趣的專業,聯考是他生活劇變的開始,發揮得不好,比預期少20分左右,本來當年就打算復讀的,但因對同屆女友的牽絆作罷。

土木工程專業是江振宇自己選的,男生適合學工科,出來好找工作,恰好,土木工程又是那所院校的優勢學科,

然而,入學之后,他才發現,土木工程的核心課程是力學,對口工作基本都在工地上。江振宇對力學和建筑完全沒興趣,也不擅長,在沒興趣和不擅長之間惡性循環。加之對聯考一直存有遺憾,厭學情緒從大一下學期開始滋長,


《丘奇先生》劇照

睡懶覺,逃課,被當掉,破罐子破摔,無法控制自己,又極度憎惡自己的“墮落”,他曾經對知識有極強渴求,從小到大都是個積極向上的好學生,

“想變好,但又什么都改變不了”,江振宇說,“整個人都被撕裂了”。

想重新選擇一次的還有林昶。他就讀于河南省一所重點大學部教育學專業,志愿是父母做主的,希望他以后當老師。可入學后,林昶才知道,教育學和師范是兩回事,教育學畢業,當不了老師,

他曾怨懟父母的干涉,后來也想開了:“他們不懂,他們的經驗不適用于現在,”

“和咱們國家的大學部制度更替緩慢有關,”林昶解釋,“過去,教育學本科出來大多去中等師范學院做老師,但現在,中師已經是過去式了,這個學科(教育學)提供不了太多崗位了。”

林昶是全家第一個大學部生,父母希望他好好讀書,出人頭地,他自己也有通過奮斗改變命運的抱負,然而,剛入學,班導就在班會上告訴他們,教育學很難當老師,甚至很難就業,林昶壓力倍增。


電視劇《北京愛情故事》

他生長于小縣城,人生前十幾年對社會的接觸,僅限于文綜試卷上的閱讀材料,聯考完才擁有人生第一部智能行動電話,直至填報志愿前,他才知道院校還分高職、高專和本科,還分985和211,

“消息來源非常閉塞,到現在,我們城里僅有的三四家書店,也只賣教輔材料。”

上大學部,讓他“突然見識到了更大的世界”,第一次坐了公車,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體驗在文綜試卷上見過的共享單車,

環境的反差,就業的壓力,以及社會科學學科的深邃與復雜,讓性格本就內向敏感的林昶愈發困頓。半年,他暴瘦了二十斤,鏡片從五百度換成了九百度,


第二學期,林昶確診了重度抑郁,醫生建議他休學,住院治療。

他選擇了退學,不想再這么下去。

陳蕓在大二下學期的放假前,直接把行李打包寄回了家。她決心退學復讀,沒參加期末考試,斬斷了自己的后路,

最難的一關,在于說服父母,

陳蕓早有準備,她精心制作了一份PPT,把復讀學校,復讀科目,聯考政策變化,分數線,目標專業和所需資料一一列出。而父母的第一反應是,“你在開什么玩笑?再讀兩年就畢業了,你瘋了么?”

“剛告訴他們的時候,根本不相信我真的要復讀,好說歹說勸我參加期末考。我勉強考了兩三門,就又回來了。他們這才意識到,我真的要復讀。”陳蕓說。


《請回答1988》劇照

之后兩個月,家里的氣氛一直僵硬、低沉,父母時不時和她談起復讀的事,吵過,鬧過,哭過。他們覺得陳蕓在耽誤時間:為什么要前功盡棄?

而陳蕓覺得,父母反對,是因為他們有age shame(年齡羞恥)。父母希望她在多大年紀就該做什么事,18歲之前讀高中,18歲之后得讀大學部,22歲不是考研就得工作,絕不允許一年兩年的浪費,

“對,在他們眼里是‘浪費’,”陳蕓說,但在她自己看來,那三年的“沉沒成本”是“試錯”,她想調整人生規劃,就得重新再讀幾年書,這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

父母最終還是同意了,9月,她坐進之前高中的班級里,開始復讀生活。但在分享經驗時,陳蕓特別提醒,最好不要選擇原來的高中,因為會“不可避免地成為其他人的談資,影響自己的復讀心態”。

盡管陳蕓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會有壓力:比如,同桌知道了她的年齡,開玩笑叫她“老阿姨”,


《本杰明·巴頓奇事》劇照

江振宇也有同樣的遭遇,他退學的消息在之前高中同學間傳開,招致不少議論,有幸災樂禍的,有想看笑話的,“你當年不是風光的很,現在摔這么一大跟頭”,

來自流言蜚語的壓力是一方面,對自我的壓力更令人透不過氣,江振宇父母很支持他復讀的決定,他們的包容和開明,反而讓江振宇更覺愧疚。隨后一年,他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學習勢頭,


《三年A班,從現在起,大家都是人質》劇照

聯考數學比他預想中難,坐在考場上時,他有點崩潰。江振宇忍不住想,我已經是一個馬上23歲的人了,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我沒有退路了。直到考試最后20分鐘,他才調整好自己,冷靜下來,搶回許多分,

最終成績還不錯,江振宇斟酌許久,報考了一所985院校的免費師范生,畢業后回家鄉當老師。

“這對我來說是非常好的選擇,非常現實。保證你畢業后有編制,有崗位,”江振宇說,4年前,他也想過走出家鄉,去大城市發展,但這次曲折,讓他“不再像十幾歲那么異想天開”。

這條路也幫他化解了以后求職中的年齡尷尬,“不用解釋為什么這么大才本科畢業了”,

當然,這背后所承受的代價也是巨大的,

退學復讀的這一年,江振宇學會了抽煙,學會用尼古丁來“止痛”。在接受采訪前,他特意去買了一包煙,幫助他平靜地復述過去四年發生的事情。

“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只有自己知道,”他聲音哽咽,

陳蕓在講述時提到一個社會學概念——“社會時鐘”。

“這是每個退學復讀生都要面對的課題,”她說。

社會時鐘反映了社會文化對個體的期望,它在與同伴相比的基礎上,提醒每一個人要在適當的時間達到生命的主要基準點,它制定了一種規范的生命節奏:7歲上學,18歲聯考,30歲前結婚生子,40歲還清房貸,50歲退休……“什么年齡干什么事”,

如果沒達到目標,落后了,抑或脫軌了,人就會被視為異類,不孝子,失敗者,

這讓許多苦于現狀的人不敢選擇退學,對年齡的焦慮,與社會時鐘脫軌的失控感,是多數人不敢選擇重來的恐懼來源。


綜藝《非正式會談》

貼吧上,有人分享自己面臨的心理壓力:“大齡復讀,每天都怕身邊同學知道自己年齡,班上挨個傳著填表要填年齡我都提心吊膽,最后實在扛不住壓力回家復習,聯考的時候感覺快要吐出來。”

即使是已經復讀成功的江振宇,社會時鐘給予他的困擾也在繼續。

他的同齡人已經本科畢業,步入社會,即將經濟獨立,而他正在和一群比他小4、5歲的同學重念大學部,父母還得再供養他幾年,

江振宇覺得自己和世界錯位了,無論如何自我寬慰,撕裂始終存在,生活已經重回正軌,但他依然覺得那兩年的經歷像“一道傷痕”。

而林昶在退學后,抑郁復發,無法聯考,走單招讀了專科。他學了電子資訊工程技術,“更適合我,可以當鴕鳥,不去糾結改變不了的現實,還有門技術,起碼餓不死”。

社會時鐘被打亂后,林昶認為接下來“應該遵循自己的時鐘”,沒法以社會的平均標準來要求自己,他反而覺得擁有了另類的自由。

陳蕓說,她跳出社會鐘的方法是調整自己的人生目標,如果人生目標是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和別人的尊重,那必然會被社會時鐘趕著往前走,

“我接受(別人)對‘失敗者’的凝視,也接受自己和他們走上不同的路。”


《校對女孩河野悅子》劇照

一個名為“大學部退學復讀交流群”的群組,從去年聯考結束后的500人,至今已增長至近900人,每天都有新成員申請加入,年初還成立了二群,他們討論退學手續,討論專業選擇,交流心得,互相打氣,

群公告有這么一句話:“退學是把雙刃劍,有混的特別好的,也有落魄絕望的,望徘徊中的諸君考慮清楚,”

文 | 姚遠

編輯 | 秋雨

排版 | 茜雯

2 条回复 A文章作者 M管理員
  1. 這不公平,不能隨便就重新復讀聯考。

  2. 佩服那些上了大學部后又復讀的人,真心需要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