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計》停播一年后,曾經被逼演瘋子的孩子們怎么樣了?


幾天前,曾參加過《變形計》的王晨正在微博發訃告,稱當時在節目中認識的農村阿公尚成蒼已于今年3月29日去世,享年82歲,

這則訃告再度引發了網友們對于《變形計》這檔大陸曾經最長壽的真人秀節目的討論。

無論你有沒有看過節目,大概都聽說過“短暫互換人生”的節目形式,至少,只要你認真網上沖浪,也總知道王境澤和他的醒世名言,“真香”。


這些年來對于《變形計》的質疑和抵制一浪接一浪,但這都無法阻止它風風火火地走到了第15個年頭,

《變形計》不斷進行的某種人性實驗,本意是喚起大眾的眼淚,以及對教育、貧富差距等嚴肅問題的思考,卻正在漸漸往失控的方向發展,


2019年11月第十九季《變形計》播出后,節目再也沒有發布過新的消息,但它給大眾留下的反思,或許不應該只有一張表情包這么簡單,


《變形計》無疑是有劇本和人設的,只要多看幾期節目,就能輕易總結出套路。

首先是城市少年的劇本:

人設

家境富裕、叛逆個性、揮霍無度、好逸惡勞、不尊重父母等

表現形式

夜店泡吧、 頂撞父母、街頭斗毆、沉迷網路

故事梗概

開端:孩子與家庭、學校、社會格格不入。家人希望其通過變形改造,做回好孩子。

發展:前往農村,路途坎坷(可增加摔箱子等鏡頭表現孩子的吃不起苦)。孩子入住后的前幾天,對樸素的農村環境百般嫌棄與抗拒,并伴有砸東西、語言和肢體沖突等過激行為,

高潮:在農村家庭的感化下,孩子幡然悔悟,決定以打工賺錢等方式進行補償。

結局:回到城市,與家人和解,父母感嘆“改造太成功了!”


城市主人公劉楷俊出場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家是牢房,我爸看著,我媽守著,我姐就是監控。”

再來看看農村孩子相對不那么波折的劇本:

人設

品學兼優、自強、孝順、乖巧懂事等

表現形式

家徒四壁卻仍然努力學習;父母外出打工、與老人一起生活;幫忙干農活、勤儉持家

故事梗概

開端:孩子身世凄苦,不僅缺乏優渥的環境,還缺乏父母的陪伴關愛。

發展:第一次乘飛機、第一次住大房子、第一次穿漂亮衣服、第一次吃大魚大肉、第一次上精英學校、第一次拍藝術照……

高潮:在與新同學、新“父母”們的融洽相處下,對城市的不適應漸漸轉化為熟悉。根據孩子自身的背景故事,節目組再安排久未見面的親生父母出現、小伙伴親手制作禮物送別等催淚情節。

結局:孩子懷著對大城市的迷戀回到農村,決定發奮圖強、走出大山,


將和劉楷俊交換人生的陳炳佑,從小就挑起了重任

《變形計》劇組深諳戲劇邏輯,作為一檔主要拍給城市人看的節目,自然城市少年跌宕起伏的改造更具話題性和代入感,

節目制作人曾表示:“《變形計》是我們在偏遠山區挖到的一劑良藥,專門治療讓很多家長失去信心的城市獨生子女病,

從這番話不難看出,節目組是以城市人的視角來敘事,“改邪歸正”的城市少年才是真正的主角,農村孩子的加入更多是作為某種陪襯和“藥引”。

比如在第七季《天籟之音》這一期中,“富孩子”胡政堯明顯擁有更多的鏡頭時長 ,一年后節目回訪,也只提到了胡政堯變形得如何成功,只字未提那個曾與他交換身份的農村少年如今是什么模樣。

在第十六季的《青春攻略》中,城市少年們在MV般的鏡頭中登場,


40分鐘的節目中,農村孩子出場只有9分鐘。


馬克斯韋爾·麥庫姆斯和唐納德·肖曾提出過“議程設置”的概念,即大眾媒介或許無法指示我們怎樣去思想, 但它卻可以決定我們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在《變形計》中,我們看到的是“窮苦但聽話的農村孩子,和有錢卻叛逆的城市少年”這種反差巨大的刻板印象,并且在十幾年的節目中,這種標簽化的劇本幾乎沒有改動:

第一季第一期,輟學一年多的網癮少年魏程,和希望靠讀書改變命運的高占喜,短暫交換人生;

第十八季第一期:不想讀高中的叛逆少年黃敬冉,和希望靠讀書成為醫生、為妹妹治病的劉曉雨,短暫交換人生。

不過到這里,如果真的能借此讓雙方孩子都獲得一些生活的啟示、眼界得以開闊,仍然稱得上好事一樁,真正讓《變形計》陷入漩渦的,是節目組為了效果而不擇手段的精心策劃。

參加過《變形計》、之后成為明星的城市少年李宏毅曾在一次直播中透露,導演組當時讓他們使勁鬧,打壞了東西也不用賠,


也曾有另一些城市少年爆料說,導演組為了拍到富有戲劇沖突的鏡頭,曾對他們進行威脅、恐嚇和有意激怒,


《變形計》始播于 2006 年 9 月 4 日,截至最新播出的第十九季,已有幾百名孩子參與互換。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節目組提供的短暫互換機會之后,這些少年們是否真的走入了節目為他們編寫的皆大歡喜的結局?

不可否認的是,曾經參加《變形計》的城市少年們,大多都在節目播出后火了。

那些擁有話題爭議度的,選擇了做網紅,

王境澤因表情包翻紅再度啟用微博,目前已經接了不少代言,但因為沒有什么真材實料,只能靠一句“真香”走天下,


廣告詞也都是“真香”的變體

在節目中放話“活到老,整到老”的韓安冉,雖然在節目尾聲象征性地取出下巴假體,卻仍然繼續著整形之路,跟劉梓晨 、李蒽熙共同被網友封為“魔顏三杰“,

之后她又因與網紅撕逼、曝光前男友劈腿、墮胎等新聞頻頻登上熱搜,并賣起了山寨服裝和面膜。她堪比狗血劇的人生,常常讓人忘記這個女孩才20出頭,

在互聯網上搜索關于韓安冉最新的消息,她與前夫小豬先生因最近再度開撕而備受關注,一位網友評價,“這對夫妻最大的特點:在我快忘記他們的時候,總會出現在熱搜讓我記起來。”


韓安冉和朋友的合影,令人分不清哪個才是韓安冉

另一些在節目播出時就憑高顏值獲得關注的,則走上了星途,

參加《變形計》前,李宏毅曾入選了韓國SM公司的練習生選拔,本來有機會成為如吳亦凡鹿晗這樣的頂級流量,卻因不堪嚴苛訓練提前回國,沒想到靠著《變形計》又火了起來,開始接拍電影電視劇、推出單曲。


李宏毅曾出演《誰的青春不迷茫》

參加《以團之名》的楊桐,當年也是《變形計》少年,上個月,以《以團之名》正式成團的BlackACE宣布解散。


當年參加節目時,他帶著一箱子化妝品來到農村,卻因為害怕被節目組沒收,而吃下過一整袋BB霜。


還有一些,則在迅速獲得關注度后,誤入違法歧途。

易虎臣曾被稱為《變形計》改造最成功的小孩。節目結束后,他不僅一改頑劣個性,甚至做起了公益事業,雖然后來放棄中考開網店,但也不算是絕對的黑點,

直到節目播出的幾年之后,他被曝出向粉絲借錢幾十萬,不僅不還錢還人間消失,最終法院將他拉入社會失信人員名單,


在節目中表示要改頭換面的李耐閱,在節目結束后,不僅和養父母斷絕了關系,還在微博上傳自殘照,后因吸毒被警方抓獲,


李耐閱笑嘻嘻地詛咒養父


后來李耐閱也走上了整容之路


李耐閱發布的與養父母斷絕關系聲明

那農村孩子呢?

“變形計最美女孩”李勒優算是情況比較好的。在節目結束后她依然和城市家庭保持著聯系,寒暑假還常被城市媽媽接過去玩。


李勒優和城市一家人的合影

高占喜被送去交換的城市家庭則一直在資助他讀書,他后來考上了湖南師范大學部的國防生,


軍訓中的高占喜(右)

他們中的另一些,情況則不太好,

一位農村家長王多權曾在網上發帖稱,自己的侄女王紅林被節目組設計了進城后染上公主病的橋段,播出后被鄉親們和網民們大肆議論,甚至遭到網路暴力。

鋪天蓋地的惡言,讓這個女孩一度產生轉學的想法,


引起爭議的洗腳橋段

但大多數情況下,農村孩子在被消費完不幸后,都會逐漸消失于公眾視野,無人問津。盡管如此,《變形計》為他們貼上的“貧困”標簽,卻將跟隨他們一生。

董建設因變形結束后無法忍受自己在農村“潮濕、霉味”的家而離家出走,他被找到時十分憤怒,“原本我可以一直就那么過下去,可是你們卻偏偏要讓我知道,城市里是怎么樣的生活。

艾米莉·狄金森的一首詩,大概可以描述這位少年的心境: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 / 成為更新的荒涼。


一位名叫李磊的鄉村支教老師,曾發長文闡釋了自己一直抵制《變形計》的原因:

“攝制人員沒事就撕孩子苦痛和傷疤的事情每期都在發生……很難讓人相信,能以這樣歧視性語言(窮娃闊少)進行宣傳的團隊,真的不會拿孩子當道具來消費,真的懂得如何保護孩子的心靈成長不受傷害?


節目中經常有讓非主角的孩子們來訴說苦難的鏡頭

另外,號稱“原生態紀錄片”的《變形計》,其真實性也有待商榷,

策劃劇本已是板上釘釘,除此之外,鏡頭的介入將這些少年們高度模式化的形象加工、剪輯、放大。

部分少年在節目組的引導下,潛意識中的表演意圖被激發,他們呈現在節目中的往往不是客觀的、真實的反映,而是配合劇本進行的演出。

在這里,城市孩子被造星,農村孩子被消費。越來越多報名者希望通過這個節目一炮而紅,節目組也有意利用他們的這種心理,不斷制造輿論話題,將一場本可以發人深省的社會議題討論,降維成一個生搬硬造的娛樂節目。

在《娛樂至死》這本書中,尼爾·波茲曼寫道,“如果一個民族分心于繁雜瑣事,如果文化生活被重新定義為娛樂的周而復始,如果嚴肅的公眾對話變成了幼稚的嬰兒語言……那么這個民族就會發現自己危在旦夕,文化滅亡的命運就在劫難逃。”

但最初《變形計》不是這樣的,

除了窮富孩子互換的故事,節目還曾嘗試探討一些其它的話題:讓高三師生母女互換身份,解開彼此心結;讓曾經的“鐵腕市長”和“打假局長”去洪災山村做小組長,領導村民災后自救;更在國際禁毒日做過一期特別策劃,讓兩個有過吸毒史、現正努力生活的中年男子去體驗對方的人生,


互換身份前的高三師生母女

然而迫于收視率的壓力,《變形計》于第四季開始正式確定了城市孩子和山村孩子的互換模式,

當然而在這種模式中,仍然有許多可以被深入討論的問題:貧富差距、家庭教育的缺位、留守兒童的身心考驗……

而《變形計》卻避重就輕地將核心問題簡單化了,

節目組預設農村孩子都渴望了解城市的生活,只要帶他們體驗一番美食、服飾和玩具等消費文化,就能激發他們的斗志。卻不曾想那些孩子們在做夢一般的短暫幸福后,將要面對多么巨大的心理落差。對于孩子們最大的貧窮問題,他們也巧妙回避。

城市孩子們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他們在成長過程中面臨的問題,被簡單粗暴地歸結為“都是因為沒有過過苦日子”。家長們期待孩子們被送到農村改造一番后,就能迅速痛改前非,這種教育權力的讓渡,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自我責任的逃避與偷懶。

這樣的事例并不少見,不然像豫章書院、網癮學校這類以“懲戒式教育”而聞名的地方又怎么會受到家長的歡迎?

頗為湊巧的是,第一季《變形計》也曾觸碰過這個話題,那時候節目組大概沒有意識到,多年之后他們就會成為這個話題下的反面示例。


在那一期節目中,兩個美國人變身了“行走學校”的教官,

所謂的行走學校,專門招收“問題少年”,這些問題包括:網癮、逃學、暴力等。而學校最主要的教學方式之一,就是長途行軍,每次行軍時間至少二十天,行程超過400公里——行走的目的,是為了改造,

孩子們被哄騙著送來這里,接受吃苦教育和懲戒教育,


這里的孩子大多是被家長強制送來或騙來的

在節目的最后一集,其中一位美國人表達了對孩子們的同情,”他們不需要這樣的學校,他們需要的是愛,“

參考資料:

1. 從《變形計》看青少年的媒介形象及其對價值觀的影響,趙紅勛

2. 從湖南衛視《變形計》看角色置換類真人秀的創意與反思,張詩琪

3. 電視干涉生活下的思考:解讀湖南衛視《變形計》,賈姣英

4. 泛娛樂化下的媒體責任:解讀湖南衛視真人秀節目《變形計》,朱瑞君

撰文:萊斯利

其余來自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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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条回复 A文章作者 M管理員
  1. 這個節目 對于農村孩子 無異于殺人!

  2. 在《娛樂至死》這本書中,尼爾·波茲曼寫道,“如果一個民族分心于繁雜瑣事,如果文化生活被重新定義為娛樂的周而復始,如果嚴肅的公眾對話變成了幼稚的嬰兒語言……那么這個民族就會發現自己危在旦夕,文化滅亡的命運就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