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決定退出內卷的人

大陸是一片很大的土地

足以撐起種種樣樣的活法

連綿青山在不遠處橫臥，山頂上的云漫延鋪展，自在舒卷，久雨初晴的大理，碧空如洗，澄澈的陽光照亮了萬物山川。

行走在大理的街巷，抬頭可見蒼山與云，身上披著燦爛甚至炙烤的陽光，你會感到放松自在。陽光，青山，湖水，云，晚霞，似乎有天然的治愈力量，讓人坦然。

這是多年前來大理旅行時我被深深吸引的原因。多年后，我從位于上海的大學部畢業，離開工作數年的北京，來大理生活了三年，過了三年散漫自在、可稱與世無爭的日子。當然，與主流的距離越來越遠，

好像沒什么不好，算不上富有，但也餓不死。有很多時間看書、旅行，依然以寫作為生，節奏舒緩。從體制和復雜人際關系全面退出，樂得自在，

大城市的高昂房價，996的社畜生活，紛繁亂眼的兒童補習班，學區房，過去三年這些事情距離我很遙遠，寄情山水，自由自在，在喜歡的地方做喜歡的事情，這似乎是適合我的工作與生活方式。求仁得仁，夫復何求呢？

不過當“內卷”這個詞流行起來的時候，同樣生活于大陸大環境下的我也被觸動，學者項飆的一篇訪談，更是讓人思考，他說，內卷是一種不允許失敗和退出的機制，“全國人民朝著一個目標去，要多賺錢，買一百多平的房子，要買車，一定要成家等等。這個線規劃得非常好，高度一體化，都要在這個市場里面爭奪一樣東西，……如果你退出競爭的話，會有道德壓力，”

坐在大理的咖啡館里，面對眼前徐徐展開的白云青山，我在想：離開一線城市和主流生活，在大理昆明這樣的邊境小城自在過活，又或者是在我的家鄉省城成都過平淡日子，是否算是退出競爭、逃離內卷的一種方式？它是逃避，還是勝利？是自我放棄，還是自由意志的貫徹到底？是自私涼薄的任性，還是這個時代萌芽生長的個人主義？

它能否成為全面內卷下的一條出路？

01

大理生活是美妙的

我以過去三年的時光保證

在這座空間開闊、山海漫漫的高原小城，人可以活得很舒展。少有高樓大廈與車水馬龍，也少見擁擠人潮。小城與村莊在蒼山下綿延幾十公里，生活在山下的人們隨時可以走進群山與森林，沿著淙淙溪流徒步前行，在山路上呼吸草木氣息。

對于喜歡大自然的人來說，這樣的環境與生活方式該有多美妙。有時走在大理的天空下，我會想余生就這樣在山海之間漫無目的地度過，又何嘗不可。

這里的山海云，也治愈了我，在大理生活三年后，在北京被消磨得氣息奄奄的我又恢復了生機，一座空氣干凈清新、天空澄凈透明、青山翠谷晚霞滿天的小城，本身就具有治愈性。舒緩的工作生活節奏，也有利身心。

▲ 坐在一間咖啡館里工作，看蒼山在眼前徐徐展開，

回過頭看，那也是退出競爭的開始，從一線城市到五線小城，從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到邊緣之地，從現實到理想，從物質到精神，這是一場全面后撤與轉變，

最直觀的變化是：收入減少，且不穩定，我從一個職業媒體從業者，變成了自由撰稿人。好在養活自己沒問題，大理房價、房租也遠低于北京，經濟壓力不大，

環視四周，能在大理安穩生活的人（哪怕只是幾年時間），往往具有類似特征：清心寡欲，喜歡自然，自我滿足。

說到底，在大陸的地理與經濟版圖上，大理仍是一座偏遠的五線小城，沒有工業基礎，金融、互聯網等新興產業在這里不夠發達。除了旅游業外，它能提供的工作機會有限，對大多數外地人來說，在這里掙得的收入低于一二線城市，如果沒有足夠的資本和經驗積累，缺少來自城市的資源與機會，也沒有一技之長，要在這里體面生活、獲得抵御風險的資本，是不容易的，

可是，一旦你打好財務基礎，能夠靠自己積累的資本、資源、經驗、技能謀生，大理便會成為一個生活的理想國。天高云淡，使人忘憂，世界本來的面貌、生活本身的樂趣開始凸顯出來，好好活著，品嘗生活，成為要旨，還可以追求手藝、藝術、精神世界的深入和完整，

不是所有人，都在不知滿足地追求物質世界的豐盛，都在與他人的比較之中獲得自身的存在感與價值。在大理，從生活、從你所熱愛的工作、從精神世界中獲得滿足感的人，尤盛，

▲ 回大理參加朋友婚禮，這座山海之城成了許多人愛情與婚姻儀式的見證。

02

同齡的朋友、85后矛矛和零崎來大理生活的時間很長，2010年他倆就從北京過來了，在大理結婚生子，如今女兒7歲，在一所新式學校上國小二年級，

在大理，養孩子也是一道分界線，那些能夠安于自我的人們，對待孩子的成長也放寬了心，他們大概是離內卷最遠的一群家長。

所謂“內卷”，在教育領域表現得最為激烈，在城市里，人們拼命競爭，似乎都是怕孩子落后于人，跌落出自己奮力打拼出來的階層，于是，無限度的時間精力與資源，投入在無限度的競爭上。

所以優質學區房成了大陸最保值增值的資產，課外補習班五花八門人滿為患，為孩子的學習與發展而焦慮的父母是大陸最焦慮的人群。

我在北上廣深成都見過許多這樣的父母，朋友A，從懷孕開始就去附近優質幼稚園排號，不然孩子就上不了這所好學校，朋友B，把學齡前的孩子送去了英語班、鋼琴班、數學班、舞蹈班，每個周末都奔波在不同的課外班教室——這肯定不是個例，而是大陸很多家庭的寫照。

在廣州的朋友彬彬算是佛系的家長，最近也為3歲的兒子咨詢了課外數學補習班，寒假班10節課，收費2400元，并且要求家長全程陪讀，這所課外補習學校已經和公立學校一樣，從幼稚園到高三一應俱全，每個班12個人，學位還需要提前預約。他們的招牌，就是在課外輔導孩子考上最好的國中、高中，

彬彬在試聽課后和另一位孩子已經入學一年的家長交流。那位家長的話讓人啞口失言，他說：“他們家的數學不錯，必須讀——這么說吧，只要你想讓孩子以后在大陸生活，你就必須讓他讀。”

而在大理，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就像矛矛和零崎，以一種相對坦然安詳的方式對待女兒的成長。

他們是好玩的人，去年初見他倆，得知他們的孩子都6歲了，我大吃一驚。看上去，他們還是兩個愛玩、晃晃悠悠、熱愛上路的年輕人，怎么也不像一個6歲孩子的爸媽。事實上也是如此，結婚生子這么些年，他們還是兩個在路上的亞文化青年。

女兒一歲多，他們把她掛在胸前去了泰國，兩歲，他們買了航空公司隨心飛的機票，用一折的價錢帶著她飛重慶見朋友，去廣州吃早茶，去北海看海，去廣西看山水。三歲，又一路背著她在山東、河南、湖北晃蕩。當然，主要是因為他們自己想玩，又沒人帶孩子，才不得不背著孩子上路，可不是為了讓孩子從小長見識，

到了上學年齡，他們把孩子送進了大理的新式學校，從幼稚園一直到現在，沒有課外補習班，就連學校教育也和主流學校不一樣，沒用統一的教材，不教復雜的算術，孩子對加減乘除還不甚了解，期末也沒有書面考試，而是在真實世界里一場設置了種種障礙和問題的通關游戲，孩子們時常需要自己坐車去到不同地方，去尋找問題答案，

▲ 開學了，零崎帶著女兒央央去上學。

我問他們，會不會因為孩子不會算術、不知道很多知識而焦慮，會擔心她以后上不了好的學校，沒有好的發展，

“算術嘛，她大一點，上五六年級自然就會了，現在這么小，學那么多又用不了也是浪費。”矛矛說，“至于以后的發展，也沒啥好焦慮的，反正都是庸人，我們自己就是庸人啊，”

我愣了兩秒，然后哈哈大笑，這樣真實自在坦然的人，可太稀少了。

他們最初在大理開青旅，如今經營幾家民宿，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每次和他們呆一塊兒，可以沒有禁忌地探討親密關系、戀愛婚姻、科技文化等種種話題，人與人之間思想交流的樂趣得到極大滿足，

你看，大陸是一片很廣大的土地，可以支撐起種種樣樣的活法，沒有哪一種是人必須去遵守、去跟隨的。

▲ 暮色晚霞中的山下小城，

03

前不久，我被中學同學問到一個問題：和現在發展很好、身價千萬上億的同學相比，會不會有失落感？畢竟，他們在中學時成績可沒有我好。

這和另一個也曾被問到的問題異曲同工：作為名校畢業生，你會有失落感嗎？

我是一個學霸，從小到大都是學霸，聯考也順理成章地考進了一所人們眼中的名校。沒費太大力氣，沒上過任何補習班，連課外輔導書都沒買過。（或許，這也足以證明內卷在當下有多厲害了，）

但那又怎樣呢？誰規定了，中學成績好的學生，就一定會成億萬富翁？又有誰規定了，名校畢業生就一定會功成名就？

這個世界的有趣和真相，就在于它的多樣和不可捉摸。生活其中的人，能夠去探索各自的命運，找到各自的安身立命之本，找到自己不可抗拒的命運，這就是樂趣和意義，

在大陸這個根本上缺乏平等精神和制度安排的地方，人們對出人頭地有著發自內心的信仰和執念。只有出人頭地，成為人上人，才能獲得良好的資源，被尊重，被看得起，當一個普通人就是一種失敗。

但我從未這樣覺得啊，當一個有趣的、自知的、有智慧的、獨立的人，能夠從工作和生活中發現樂趣、創造價值，有自己的選擇權和選擇能力，這就是我眼中美好的人生，

如果有一天，這個國家能夠為每一個人提供基本的生存保障，人們不會因患一場大病、遭遇一場意外而傾家蕩產，不會再被深刻的生存焦慮所裹挾纏繞，那么，或許會有更多的人能夠擺脫內卷，擺脫高度同質化的競爭和價值觀，去追求獨屬于自己的命運，為這個世界創造更多的美與可能，

大理的晚霞非常美，夕陽從蒼山邊落下去，余暉將天空和云朵染成玫瑰粉色，

好好虛度時光，更美更有力量，發現主流生活之外的可能性，（微信公眾號ID：hhxdsg）。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