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燕云、皇帝自殺或被俘:后唐、后晉是怎么被嘴炮帶進坑里的?

西元974年6月18日,此時的北宋已經建立了14年,趙匡胤正在一統中原的道路上躍馬揚鞭;而在遙遠的遼國建州(今遼寧朝陽),在度過了28年的被囚禁生涯后,后晉的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皇帝石重貴屈辱離世,時年61歲。

石重貴的這一遭遇,表面上看起來只是因為他太有骨氣:當初石敬瑭以贈送燕云十六州、向耶律德光自稱兒皇帝為代價,得以戰勝后唐李從珂、建立后晉;而石重貴以養子(實際上是侄子)的身份即位后,不甘心這種地位、與契丹翻臉,最終迎來了國被滅、身受辱的慘痛結果。

但我們若對上述過程進行完整復盤、探究,就會發現事情復雜得多。


燕云十六州的丟失,石敬瑭罪無可赦,李從珂犯下大錯

西元935年,后唐末帝李從珂即位的第二年,他與河東節度使石敬瑭之間的矛盾日趨激化,這倆人的身份頗為微妙:

李從珂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的養子,而石敬瑭是李嗣源的女婿,倆人一度同為后唐兩大干將,西元933年,后唐閔帝李從厚(李嗣源的兒子)試圖調動他倆的崗位(目的是為了削權),李從珂憤而舉兵造反;李從厚倉皇投奔石敬瑭,卻慘遭對方拋棄,隨后被弒殺。

李從珂即位后,著手對動蕩的朝野進行整頓,曾與他身份對等、手握重兵的石敬瑭自然成了心腹大患,

石敬瑭擔任河東節度使多年,對北方重鎮晉陽經營許久;但他對李從珂一來很不服氣、二來極為戒備,雖然被提升為后唐北面總管,但他并不安于現有的身份,他一方面在朝廷廣布眼線、打探李從珂的一舉一動;另一方面在轄區內清除異己,只因麾下軍隊在收到朝廷下發的夏季服裝后山呼萬歲,他竟悍然殺掉了其中36名帶頭的將士,以此來扼殺河東軍隊對朝廷的向心力。


對于石敬瑭的心思,李從珂心知肚明,他于西元935年任命武寧節度使張敬達為北面行營副總管,駐扎代州、以對河東進行牽制。石敬瑭越發警惕,西元936年初,他以“補充軍費”的名義、把自己在各地的財產都歸攏到晉陽,野心昭然若揭。

李從珂深感憂慮,在朝堂上征求眾人的意見。但一種文武要么心懷鬼胎,要么束手無策,對李從珂回以默不作聲。只有李崧、呂琦真正為國分憂,他倆合計出了一個辦法,關鍵詞只有倆字:契丹,

當時的契丹借著中原動亂的契機,經過耶律阿保機的努力,不僅統一了室韋、靺鞨、奚等部族,還趁著中原盧龍節度使劉守光之亂,吸引了大量漢人定居,已經從曾經的東北小部落,進化為游牧、農耕結合的準封建政權,

除了實力的增強,他們的組織形式也早已升級,早在西元916年,耶律阿保機就建立契丹國、自稱皇帝,其后抱著入主中原的雄心,時不時南下襲擾,但無論后梁還是后唐時期,中原雖然混戰不斷,但依仗燕云十六州這一特殊防御帶,契丹的擴張努力收獲甚微。


但即使如此,當時的契丹已經成了不容忽視的一大政權,一些中原割據勢力或明或暗地與其來往,互通有無,而李崧、呂琦之所以也想到契丹,正是為了斷絕石敬瑭的后路,他們的思路如下:

石敬瑭并不具備單獨對抗朝廷的實力,他若要起事一定會勾結契丹,而當初契丹內亂時,時任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哥哥、東丹國王李贊華(即耶律倍)逃向了后唐,其后契丹太后述律平多次請求后唐歸還兒子、雙方以和親實現和平;但后唐方面并不重視,一直未達成協議,此時,應當利用對方的這一訴求,歸還李贊華、達成和親,并且每年贈送十多萬財物收買對方,如此一來,石敬瑭將毫無可乘之機,

兩人將計劃上報宰相張延朗后,對方大為贊賞:“與契丹化干戈為玉帛,不僅可以制約石敬瑭,而且還能節省九成的邊防軍費,此計大妙!”

有了宰相的同意,李崧、呂琦秘密向皇帝匯報。李從珂大喜過望,欣慰地稱贊他們的忠心。二人大受鼓舞,甚至私下草擬好了《遺契丹書》,就等朝廷正式下令后與契丹談判,


客觀來說,李、呂二人的思路并無不妥,當時后唐的內外局面,比西漢初年的劉邦時期更加窘迫:外有契丹的強大威脅,內有蠢蠢欲動的藩鎮、劃地為王的眾多割據勢力,而中原軍民飽經戰火,早已疲憊不堪、人心思安。以和親、贈禮的代價換取安穩的外部環境,無疑是一個利大于弊的劃算方案。

但事情壞就壞在李從珂自己。沒幾天,他把李、呂的想法告訴了樞密直學士薛文遇,此人之前對于如何對付石敬瑭一籌莫展,但這時候卻文思泉涌、義憤填膺:“以天子之尊,屈身奉夷狄,不亦辱乎!又,虜若循故事求尚公主,何以拒之?”

即:以天子的尊崇,屈身來侍奉夷狄野人,不是太恥辱了嗎!萬一胡虜按照過去的做法來謀求迎娶公主去和親,用什么來拒絕他?

為何表示憤慨,他甚至吟誦《昭君詩》來諷刺李從珂:“漢家青史上, 計拙是和親,社稷依明主, 安危托婦人”,


李從珂出身行伍,并不具備政治家所必需的大局觀、眼界與隱忍,在薛文遇的刺激下,他頓時又羞又惱,召來李崧、呂琦痛罵,指責對方要“以養士之財輸之虜庭”、讓自己蒙羞;倆人連忙解釋請罪,這才逃過了一劫,從此后朝廷上下再也沒人敢提和親,

沒多久,又是在薛文遇在慷慨陳詞下,李從珂在沒有完全做好準備的情況下就放棄了對石敬瑭的兩手博弈,直接強硬的下令由河陽節度使宋審虔接手河東節度使職位,石敬瑭被調任天平節度使。這等于是逼迫石敬瑭直接撕破臉,因此當命令下達后,滿朝文武“相顧失色”。

后來的事情我們很熟悉,張敬達圍攻晉陽城,石敬瑭在情急之下派桑維翰聯絡耶律德光,開出了無法拒絕的條件:割讓燕云十六州、自稱兒皇帝。耶律德光喜出望外、率精銳騎兵南下。張敬達遭受內外夾攻,死于部下之手;隨后石敬瑭、耶律德光聯手殺向洛陽,李從珂自焚而死,后唐滅亡、后晉建立。


石重貴血性十足,可惜誤判了形勢、能力堪憂

依靠外來力量才得以翻身的石敬瑭,踐行了自己的承諾:他對契丹畢恭畢敬,不僅乖乖地奉表稱臣、尊稱比自己小11歲的耶律德光為父皇帝,還毫不手軟地奉送大量財物,每逢過年過節更是殷勤備至,甚至連契丹王公貴族、朝廷重臣也關照到位,

這一事件在大陸古代是獨一無二的:開啟了中原政治勢力依靠外部力量推翻中央王朝、改朝換代的先河,中原帝王戴上了“兒皇帝”這一空前屈辱的帽子,顛覆了傳統華尊夷卑觀念,丟掉了中原賴以對抗游牧鐵騎的戰略防線……所謂“毀夷夏之大防,為萬世患”,對于石敬瑭、桑維翰,咱們怎么痛罵都不過分。(當然了,遼國也是大陸歷史的一部分,但站在當時中原的立場上來看,契丹就如同西漢時的匈奴、唐朝的突厥)

在當時,對這種奇恥大辱,絕大部分中原人都無法接受,被割讓的燕云十六州將士,有的逃向南方,有的直接跟契丹人開戰;后晉朝野文武、尋常百姓也都憤憤不平,有的大臣拒絕出使契丹,有的甚至愿意丟官不干。那些本就桀驁難馴的藩鎮將領更是有恃無恐,叛亂此起彼伏,讓本就心虛的石敬瑭頭疼不已。


態度最激烈的當屬成德軍節度使安重榮,他每次見到契丹使者都故意傲慢侮辱,甚至還直接殺掉路過轄區內的契丹騎兵;面對朝廷責問,他一邊拉攏吐谷渾等部落,一邊上奏自辯,指責石敬瑭巴結契丹、凌辱漢人。他甚至把奏章內容寫成書信,送給朝廷顯貴和藩鎮諸侯,聲稱自己隨時準備與契丹人決一死戰。

石敬瑭固然厚臉皮,但面對這樣的現實壓力,不禁也坐立不安。而他的心腹桑維翰則對當時的形勢進行了一番分析,要點如下:

契丹對石敬瑭有大恩,不可輕負;

安重榮、吐谷渾輕視敵人且各有所圖,不可輕信;

契丹戰必勝、攻必取,軍隊實力如日中天,且其君臣團結、風調雨順,后晉無機可趁;

中原將士不久前才敗給過契丹(指的是那些原后唐軍人),士氣低落,不是敵人的對手;

后晉飽經戰火、府庫空虛、百姓困苦,而且手上沒有燕云地區的屏障,無法支撐起與以騎兵為主的契丹人進行持久戰。

因此,他勸石敬瑭“訓農習戰,養兵息民”,待到國無內憂、民有余力的時候,抓住契丹露出的破綻,其后一擊致命。


桑維翰確實是個人品卑劣、行為可恥、罪不可恕的奸人,但他的上述這番分析并非沒有道理。更可況,那些主戰派看似義正言辭,但其中不乏表面上冠冕堂皇、實際試圖趁渾水摸魚之輩,以安重榮為例,他有句名言:“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寧有種耶!”這句話,幾乎可以用來揭示五代十國時期的本質,這樣的人會真的為國嗎?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因此,石敬瑭雖然窩囊,但仍堅持對契丹的屈服政策。西元941年,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謀反,安重榮隨后也跟著起兵,被石敬瑭發兵鎮壓。然而到了下一年,由于之前為了分化安重榮的實力、后晉曾招納與契丹人有仇的吐谷渾,耶律德光派人前來責問,石敬瑭在驚惶之下、憂郁成疾,不久后一命歸西,侄子(也是養子)石重貴在禁軍大將景延廣、宰相馮道的支持下登基為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石重貴即位后,按理要向契丹匯報情況,出身軍旅的景延廣霸氣十足,主張在表書中“稱孫而不稱臣”,也就是不再向契丹國稱臣,李崧極力反對,勸告石重貴為了社稷忍辱負重:“屈身以為社稷,何恥之有……他日…與契丹戰,于時悔無益矣。”

但石重貴對景延廣言聽計從,耶律德光果然大怒、其后派人前來責問;而景延廣再次故意倨傲無禮,于是,加上漢將趙延壽等人的鼓動,本就覬覦中原的契丹人找到了動兵的理由。

西元944年初,契丹將領趙延壽、趙延照率軍五萬入侵,其后耶律德光也親自出馬,后晉貝州被攻破、上萬軍民遭到屠殺;沒多久,太原以及北部的恒、邢、滄各州都上報契丹入寇,后晉邊境全線告急。

眼下已成騎虎之勢,石重貴只能調兵遣將、親自出征迎敵,期間,他曾寫信向契丹求和,但形勢大好的耶律德光自然果斷拒絕:“已成之勢,不可改也,”


其后雙方多年混戰,各有勝負。雖然契丹軍隊實力強大,但尚武成風、久經沙場的中原將士也毫不遜色,西元944年3月,耶律德光、石重貴曾各率十余萬兵馬在澶州城附近展開了決戰,面對契丹精騎,晉軍“萬弩齊發,飛矢蔽地”,雙方旗鼓相當、死者無數,占不到便宜的耶律德光只好連夜撤走。西元945年3月,杜重威、藥元福、皇甫遇、符彥卿、李守貞等將領率軍在陽城(今河北清苑西南)擊敗8萬契丹精銳騎兵鐵鷂軍,對方“大敗而走,勢如崩山”,這就是著名的陽城大捷。

這次大勝,讓石重貴對形勢產生了嚴重誤判,他“謂天下無虞,驕侈益甚”,肆無忌憚地大興土木、賞賜后宮;他的身邊逆臣當道,那些寵臣也乘機大肆收刮民脂民膏,賄賂成風、朝廷綱紀敗壞不堪,史稱“朝政益壞”,而此時后晉的真實情況如何呢?

由于缺少燕云十六州的屏障,戰場大多位于后晉土地上,數以萬計的軍人廝殺、掠奪,造成了“方廣千里,民物殆盡”的慘狀;

雖然后晉看似場面上不處于下風,但面對機動性占優的契丹軍隊,后晉將士同樣傷亡慘重、疲憊不堪,而朝廷權貴卻錦衣玉食、奢靡不堪,讓將士們心生不滿;

上百年的持續混戰,讓中原百姓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此時面對強大的契丹軍隊,后晉朝廷更是加大了稅賦,加上蝗災的侵蝕,百姓財力枯竭、被剝削的“小大驚懼、求死無地”,


統治者腐敗不堪、將士精疲力盡、百姓求生無門,后晉危機四伏、大廈將傾;而將領心懷異志,則成了壓垮石重貴的最后一根稻草,

西元946年10月,石重貴任命杜重威為北面行營部招討使,率領李守貞、安審琦、符彥卿等幾乎全部精兵強將出師北伐,他信心滿滿,號稱要“往平黠虜……蕩平塞北。”

此時的杜重威幾乎指揮著后晉的全部精兵,但他早已心懷異志,此行并無戰心,在隨后與契丹的戰斗中昏招迭出,12月,杜重威認為后晉大勢已去,面對耶律德光扶自己為中原皇帝的許諾,他協同李守貞率領全軍向敵人投降,

其后雙方大舉南下,石重貴此時已成了光桿司令,于西元947年初出城投降。其后他帶著全家被發配到遼國境內,輾轉到黃龍府、懷州、遼陽、建州,甚至不得不自行帶人耕地求食,一眾妻妾幾乎被契丹貴族、將領搶奪殆盡。在北方苦寒之地,他以俘虜的身份堅持了28年,于西元974年6月18日去世,


桑維翰則在亡國之日被后晉降將張彥澤縊殺,史載他臨死前竟頗為硬氣,實屬不易。

而中原則一度被耶律德光占領,但他們在當時還保留著“打草谷”等特有的野蠻做派,中原軍民奮起反抗,耶律德光焦頭爛額,不得不在當年4月放棄中原、帶軍北歸,在路過欒城(今石家莊欒城區)時病死,終年46歲。

曾經的后晉大將劉知遠則早已于2月在太原稱帝,契丹人撤退后,他于6月進入開封,正式立國號為“漢”,史稱后漢,這就是五代十國中的第四個朝代,

至于杜重威,則沒落下什么好下場。當初耶律德光并沒有踐行讓他當皇帝的諾言,只是讓其鎮守魏州。后漢建立后,杜重威拒絕崗位調動,被劉知遠派兵討伐,彈盡糧絕后不得不舉城投降。西元948年,他被劉知遠派人誘殺,尸體棄市,被無數憤怒的百姓爭相踐踏、直至化為塵土。


從后唐李從珂到后晉石重貴,中原王朝無疑是那個空前動蕩格局下的輸家,安史之亂之后的唐朝逐漸失去了對藩鎮、周邊政權控制權,中原日漸消耗,契丹等少數民族則趁機崛起;隨著進入五代階段,中原的混戰局面進一步惡化,雙方實力對比巨變,契丹政權甚至產生了問鼎中原的野心與實力。

而在中原統治集團中,并非沒人看出這一新的動向,李崧、呂琦、張延朗都曾提出了合理的應對思路,可惜一些人死守著華尊夷卑的觀念,無視現實的困難,一味主張強硬。任性取代了智慧,最終,連續兩個中原政權為輕視契丹付出了沉重代價,并造成了深遠的影響,

石敬瑭、桑維翰、杜重威固然可恨,但薛文遇、景延廣不負責任的煽動同樣難辭其咎;至于李從珂、石重貴,雖然骨氣值得敬佩,但他們身為政治家,卻缺乏基本的政治素養,結果可悲可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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