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翰還在演霸道總裁，但我們看不到了

文 | 敬月光

編輯 | 寶珠

“一個行業的崩塌，是從向寡頭下跪開始的，”

最近，從業二十多年的制片人楊利發出了這樣的呼喊，由于愛優騰三大視訊平臺開出的價格過低，她參與制片的電視劇《若你安好便是晴天》未能實現正常網播。

在今天這個視訊時代，無法網播對電視劇傳播的影響是顯著的，盡管該劇目前已在東方衛視收官，但由于評分人數過少，豆瓣至今尚未出分。

雖說版權劇與平臺雙方各有爭議，不可否認的是，幾乎壟斷整個市場的視訊巨頭平臺，如今在影視行業內話語權步步攀升，甚至主導著當下的規則。

以編劇為代表的影視創作者們，都在這套制度中苦苦掙扎，有人選擇擁抱現實，跳入這片混沌之海，也有人佛系守候，靜待下一場變革的來臨。

“按合同辦事”

在與北京隔著一條潮白河的燕郊，編劇史新韜正潛心打磨他的原創作品，

他原是室內設計專業的畢業生，畢業后做了幾年動畫導演。但大陸動畫市場行情并不好，他便轉行做了廣告微電影，又慢慢進入影視編劇行業。

2013年，史新韜寫出了處女作《黑色名著》，摘得上海國際電影節“最具創意項目”的獎項，對于極其依賴機緣的編劇而言，這個開端可謂非常順利，不過《黑色名著》最終并未投拍，

史新韜參與編劇的電影《黑暗迷宮》

影視是一個成功率很低的行業，很多劇本都在開發過程中“死掉了”，史新韜看得很開，他說：“現階段的作品都算練習期的，都不成熟，也沒太可惜。”

只有一次，史新韜覺得遺憾，前年，他寫了一部古裝探案喜劇，第一次在創作時喜歡上了故事中的人物，他找到愛優騰三大視訊平臺中的一家，希望與之合作，但平臺方更想要以感情線為主的甜寵劇，所以又沒能拍成，

愛優騰的喜好是量產。2016年，網路大電影還是一個所謂的風口產業，三大平臺加大投資，一年推出2000多部網路大電影，遠遠超過年產600部左右的院線電影。

除此之外，平臺還會根據目前已上架的、不同品類的劇集播放情況，用算法模型預測出市場喜好的作品風格。

因此，每當某種類型的影視劇大火后，總有面目相似的作品扎堆出現，

優酷出品的耽改作品《山河令》

影視創作也變得高度同質化，演員陳冠良是一位文藝片愛好者，然而，如今他只能輾轉于流水線式的拍攝現場。他把拍攝過程形容為工廠里的罐頭生產：“沒有人會挑毛病”。

更神秘的是，視訊平臺的預測還會給編劇們擬出一份榜單，榜單里的元素被劃分為兩大陣營：“紅點”和“黑點”，

做了十年編劇的胡子解釋道，“紅點”是作品中的必要元素，比如情殺、懸疑、正能量，“黑點”則是禁用元素，例如負面形象的公務員、吸毒等違法行為，

收到這份“紅黑榜單”的編劇們，就會根據平臺圈定的范圍，進行劇本創作。

胡子給自己的定位是“劇本醫生”：為商業項目寫分集，為難產劇本續命。對他而言，編劇只是一類工種，寫劇本是一份工作，最重要的是按合同辦事，

食物鏈底端

依照資本和市場的喜好辦事，是編劇們入行需要認清的必備謀生手段。

胡子稱，在改寫劇本時，編劇只能保證人設和創意不變更，資方和制片方會根據預算能接受的拍攝空間再提出意見，

他們才是真正決定主演和劇情走向的人。

楊春曉曾擔任愛奇藝出品網劇《余罪》的制片人，她在采訪時表明，制片方在大方向上會尊重導演對角色和演員的判斷，但資本方在整體項目運營上也會有自己的考慮，在創作初期也要考慮發行效果和市場走向。

網劇《余罪》

近幾年，為了降低購買版權劇的成本，自制劇成為了視訊網站的重點所在。2021年第一季度網播播放指數最高的前二十部作品中，由視訊平臺主控或參與制作的比例高達65%，

一方面，這說明巨頭視訊平臺的自制劇得到了觀眾認可。不過，另一方面，網路自制劇的生態中，投資與制片方往往都是平臺本身，導致它們主導了絕大部分的話語權，

去年愛奇藝出品的《隱秘的角落》，是口碑熱度皆佳的網劇，但在作品的宣發海報中，監制、導演、領銜主演依次署名，卻沒有署任何一個編劇的名字，也沒有小說原作者“紫金陳”的名字。

去年八月下旬，《隱秘的角落》出品方被兩位編劇訴至法院，后者稱自己的作品署名權受到侵害。接著，網劇導演辛爽、編劇孫浩洋、攝制單位霍爾果斯萬年影業相繼發聲否認，稱法律會證明一切。

導演辛爽的回應

楊春曉認為，若全程只有一兩個編劇參與，那么此時的署名就非常重要，但在劇本創作時，如果很多編劇在不同階段進入，海報上也無法寫滿人名。

史新韜記得，在電影《唐人街探案》籌劃時期，片方邀請了非常多編劇前往泰國寫稿，最后被挑中的寥寥無幾，

編劇可以說是決定一部影視作品好壞的靈魂人物，但在現實情況中，編劇不僅少有創作的自由，更是整個食物鏈最底端的人群，

網傳編劇貢獻度超過30%，便可以在播出作品里獲得署名。實際上，這樣的規矩并無書面標準可循，單個案件里的權責，外人難以判斷，

爭搶流量的新競爭者

就在幾年前，頭部版權劇還是各大視訊平臺爭搶的對象，單集采購成本被哄抬至上千萬元，

惡性競爭的局面自然不可持續，常年的入不敷出，使得視訊平臺將目光轉向自制網劇，版權劇在這一過程中逐漸式微，

制片人楊利發文

據說，《若你安好便是晴天》在某平臺上的報價為20萬元一集，按照該劇45集的設定，買斷價就是900萬元，這個價格還遠遠無法覆蓋張翰、徐璐兩位主演的片酬。

行業總是瞬息萬變的，

2018年夏天，范冰冰稅務事件引起了影視劇行業大地震，史新韜表示：“從那以后，腰部編劇的價格也下去了，頭幾年可能還能要高一點，周圍三四線的演員朋友，價格也是明顯下降，有些甚至到三折、兩折，”

到了去年，蔓延全球的疫情壓垮了五千多家影視公司，腰部從業者的生存空間被進一步壓縮。在這個背景下，影視行業出現了一種古怪的趨勢。

楊春曉、史新韜和胡子都明顯地感覺到，身邊的朋友都在流入短視訊領域，沒有名氣的十八線演員去抖音開了直播，影視小工坊集體轉型做短劇本。

從事編劇行業八年之久的南南，此前一直奔波于上海和橫店，在拍攝現場改本子。而如今，影視行業大環境不好，短視訊風口正盛，她回到了廣州，一邊寫小說，一邊接抖音策劃，

時間也被安排地滿滿當當，

南南在朋友圈發布了約稿廣告：“高速原創短視訊劇本，一份創意只給一個人”，實際上，她用了幾個月才適應這樣的快節奏，將45分鐘一集的劇情，壓縮到1-2分鐘的時長里去，還要吸引用戶別劃走，對專業編劇而言并不容易，

南南的朋友圈圖片

對于尚未實現盈利的巨頭視訊平臺而言，短視訊分流已經成為不可忽視的問題之一，有意思的是，前段時間，包括愛優騰三家視訊網站在內的多方主體發布一項聯合聲明，稱眾多影視賬號的二次創作侵犯了影視版權，矛頭直指短視訊平臺，

在史新韜看來，短視訊的沖擊對影視行業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過去有些網劇團隊為了博眼球，吸引下沉流量，會在劇本里故意設置槽點和雷點，“這是違背影視規律的，”

“優質作品不會被抖音和快手搶走觀眾，因為他們本質不同，不構成競爭關系，”史新韜說，

當流量都被短視訊帶跑，影視劇創作者也該回歸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