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開始于一個年輕朋友的猝然離世,死因是疑似突發心梗,身邊的朋友都唏噓不已,相互提醒著,要注意身體發出的信號,及時就醫。
萬萬沒想到,一周之后,這句普通的提醒竟應驗到我自己身上,
一場持續了2個小時的胸痛
恰逢2020和2021交替之際,一個重要的會議需要我主持,上午7:30,我一出家門就感到左胸某處隱隱作痛,就像有人在掐你或是撓你的那種疼。
疼痛先是靠近腋窩處,然后轉移至兩乳中間位置,再擴展至整個左上胸,
從家到會場的捷運上,我默默忍著疼痛盤算著,如果在捷運里就穩不住了,怎么向旁人求助;又想著去到會場怎么跟同事交代,以及,自己是在去開會的途中發病,應該算是工傷吧……總之,我大腦飛速運轉,提前給每種情況找到了合適的解決方案。
直到9:30,會議開始,疼痛才漸漸平息,從第一陣疼痛算起,整整持續了兩個小時。
事后,我翻出去年的體檢報告,發現報告上已提示我有動脈硬化癥狀,并提醒我復查,但我自信生活方式健康,且身感無恙,一直不以為意。
2019 年體檢時的檢查結果 | 作者供圖
而這次不同了,朋友的突然離世是最慘痛的警示:我必須要注意了。
那場胸痛居然是一次心梗事件
我迅速去北京阜外醫院心內科掛了個號。門診醫生沒看我呈上的體檢報告,噼里啪啦在鍵盤上一陣敲打,開出了一系列檢查項目,
他說,人的身體到達頂峰之后,就開始走下坡路,血管也一樣,開始老化、硬化,我今年已經57歲,出點問題都是正常的,但僅憑這份報告和我的敘述,沒法確定癥結所在,
當天我做了心電圖檢查,約了幾天后的驗血和心臟大血管彩超,以及一個月之后的冠狀動脈增強CT。
一系列檢查結束之后,12月25日圣誕節,取了CT片子和光盤,去心內科找Q醫生看病。
從CT檢查室到心內科門診部的路上,我看了診斷報告,上面寫著“左主干-前降支開口部節段性非鈣化斑塊,前降支開口部狹窄近7%可能”,對自己說:才7%,沒問題!
后來才知道,真正要命的是后面那句:(前降支中段)中-重度狹窄。
CT診斷報告 | 作者供圖
Q醫生已經在電腦上提前看到了我的檢查結果。見到我時,還沒等我拿出報告單,就對我說出了病癥:
“冠心病!”
這三個字于我,仿佛一記驚雷,
但Q醫生的話讓人不容置疑,他用光標指著屏幕上的枝枝蔓蔓,說:“前降支中段堵了百分之七八十,這是要命的地方,也是保命的地方,要做手術。你上次癥狀(那次胸痛)就是一次心梗事件。”
在Q醫生的講解下,我明白了:人體的心血管好比一顆分支復雜的樹,血液的流通需要每根枝管的通暢無阻,而擁堵越接近樹的根基,對人體的影響越大。
我們還談到了彼時網路上討論熱烈的濫用支架問題,以及極端的“反支架運動”,
Q醫生問,“你信嗎?”
“我信您”,我回答,
于是二話不說,Q醫生安排我盡快做核酸、住院,還給我開了幾種藥,囑咐我即刻就吃。
“住院之后先造影,看情況放支架;如果嚴重的話,還得搭橋,”
入院前的懷疑:
“是不是醫院年底要創收呀?”
當晚就接到住院部的電話,讓下周二一早去辦理住院手續。
親戚朋友同事們聽說這個消息,紛紛表示難以置信:你不抽煙不喝酒,又不胖,誰得心臟病也輪不到你呀!
家屬不放心,說,怎么這么快就確診、這么著急就住院?是不是他們年底要創收呀?于是到處打電話找“明白人”咨詢,
四面八方的消息傳來,有的說“心臟的毛病都是急茬兒”,有的說“人家阜外才不缺病人呢”,一位醫生朋友直接說“我找人幫你做急診冠脈支架吧!”
一個心臟支架,暴露出大陸醫療領域的痼疾:醫患之間長期以來積累的不信任;以及 “患者第一時間不是認可接診你的醫生,而是找熟人”的大陸式看病習慣,
我的意見是:第一,其實并非倉促之間的診斷,從第一次去醫院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第二,阜外是北京乃至全國最好的心血管病醫院,我不信它還信誰?第三,有前面那位朋友的前車之鑒,再往前溯還有若干朋友英年猝死的病例,我不敢掉以輕心。
放支架時,醫生們齊聲喊起了號子
12月29日星期二,家屬陪同去醫院,直上10樓“冠三病區”,交了3萬元押金之后(沒有北京醫保卡的要交6萬),家屬被擋在病區外面,病人獨自進去,所攜物品被送去消毒。
午餐之后,病房騰出來了,是個雙人間,稍晚來了一名病友老張,來自東北老炮的越冬圣地三亞(從此開始了三天東北話的洗禮),
下午,一撥病人像羊群一樣,跟隨著護工輾轉于各個科室,做各種檢查:抽血、彩超、心電圖、CT……折騰了一溜夠(我不禁聯想到“檢疫”之后是不是應該蓋個藍色的印章)。
第二天上午,病友老張先去做了手術,說堵了100%,放了一個支架,
下午,14:30我躺上手術臺,16:00結束,
Q醫生先跟我打好招呼:造影以后看堵塞情況,再決定是否放支架。
一塊大平板(也許是個顯示屏?)從天花板上懸垂下來,卡在我下巴處,擋住我的視線,有液體經右手腕橈動脈處注入,上溯,行往左胸。
Q醫生一邊跟他的助手們熱烈討論著,一邊頻繁調整手術臺和大平板的位置,并進行各種操作。我被局部麻醉,胳膊隱隱作疼,但神志清醒,像是在旁聽一場學術研討會。
不知過了多久,Q醫生跟我說:“從造影看,大約堵了百分之七八十,我們再看一下動脈的橫截面有多大,如果小于4平方毫米,或者勉強夠4平方毫米,就要放支架;如果超過4平方毫米,就可以不放,”
經觀察,橫截面只有2.6平方毫米。Q醫生說:“那就放一根吧,用大陸最好的支架,現在只能用大陸的,”
我說:“好。”
魯迅說過,古代人們干體力活時要喊“杭唷、杭唷”以協調動作,詩歌就是這么產生的。此刻,Q醫生跟他的助手們也在喊著號子:“ 8、10、12、14、16, 冒一下煙!”
重復,再重復
……
雖然形格勢禁,我還是忍不住好奇,悄悄向左側了側腦袋,偷看電腦屏幕,模模糊糊,應該是我的血管在動,當醫生喊“冒煙”時,有絲絲縷縷的“煙霧”飄蕩開來。這個姿勢實在太費勁了,堅持不了多久,我又恢復到正常體位,
手術結束,醫生說,橫截面已經擴展到8.5平方毫米,很通暢了。
推回病房時,我右手腕上多了一副塑膠的“手銬”,用一個帶旋蓋的“閥門”緊緊抵住傷口,每4個小時呼叫護士“松手”。直到第二天早晨,護士才給卸下“手銬”,換上一塊紗布貼著,感覺輕松多了,但胳膊還是一如既往地疼。
這是術后壓在手腕上的“手銬” | 作者供圖
在住院的三天里,每天早晨5:00被護士叫醒,量體溫、發藥,偶爾抽血;21:00被勒令熄燈。除了外出做各種檢查之外,只能在病房里呆著,連樓道里都不可以去,更拒絕任何探視,也不許家屬送任何食物。這都是拜covid19疫情所賜。
雜感:有啥別有病,沒啥別沒錢
12月29日住院,30日手術,31日留觀;1月1日出院。不經意間,我在醫院跨了個年,
幾點感觸:
1.一定要注意身體發出的信號,
2.有個段子:甲問乙“你去高級場所消費過嗎?”乙反問“醫院算嗎?”是啊,一旦生病,除了自身造化之外,就要拼錢包的充盈程度,住一次院,花費6萬元,其中醫保和自付各半,
3.傳說中的“支架降價到幾百元”只是一個傳說,賬單上“藥物支架”一項高達13600元,其中醫保內9520 元,醫保外4080元,我所在單位的工會慰問住院職工,普通病1500元,大病3500元,工會的同志專門打電話到阜外醫院咨詢,醫院說:“微創”不算“大病”。
就這么一個傷口,真正的“微創” | 作者供圖
正因為不算“大病”,單位買的補充醫療保險也不賠“自付二”部分。嗯,技術進步了,心臟的毛病都用“微創”解決了,對我的錢包卻仍屬“重創”,
所以呢,老輩兒傳下來的“有啥別有病,沒啥別沒錢”誠不欺我。
醫生點評
孔令秋 | 成都中醫藥大學部附屬醫院 心內科副主任
時間就是心肌,時間就是生命。
在心肌梗死的搶救中,醫生唯一能夠爭取的就是時間,最重要的恰恰也是時間。
大陸在10年前開始建設胸痛中心,目前建成 4000余家,其中1000余家通過了國家認證,
但這些努力并沒有減少心肌梗死的發生率和死亡率。究其原因,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延遲”,包括“院前就診延遲”和“院內手術延遲”。
理論上講,心肌供血只要中斷20~30分鐘,就會導致不可逆的壞死,所以在出現心絞痛的癥狀后,去醫院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就醫至血管開通時間應在2小時之內,該患者在胸痛發作時間持續2小時的情況下,未能及時就診,這是很多大眾都會犯的錯誤。并非所有的心肌梗死都是疼痛難忍,也并非所有的心肌梗死都表現為胸痛,更不是所有的心肌梗死都會像這位患者一樣幸運。
臨床中,牙齒和肚臍之間所有的疼痛都不能排除心絞痛,
此時,選擇就近醫院進行心電圖檢查,或者同時完善心肌酶學、心肌損傷標志物檢查,典型者是能夠做出判斷,但不典型者也不容易判斷,因此需要進一步的檢查,
目前在大部分版本的行動電話地圖中,只要搜索“胸痛中心”并前往就診,便可以走“綠色通道”進行診療,一旦確診是心肌梗死,更是優先就診,這種胸痛優先的政策,應該被更多的人熟知。
該患者就診時,恰好在國家集采政策落地階段,
實際上,在2021年1月1日起,所有公立醫院執行的都是集采后的價格。一條支架500~700元人民幣,應該是絕大多數冠心病患者都可以承受的,
但若心肌梗死合并有心力衰竭、栓塞、心律失常、室間隔穿孔、乳頭肌斷裂等嚴重并發癥,那么治療費用會高很多,而且預后會更差,
該患者前降支近段7%的狹窄確實不需要處理,但中段的模糊病變,是需要進一步行造影明確診斷的,
事實證明,該血管中段狹窄非常嚴重,繼續拖延診治,可能帶來不可挽回的損失,
總而言之,胸痛面前,人人平等,在突發心絞痛甚至心肌梗死出現時,把充分的信任交給專業人士,是最明智的選擇,
個人經歷分享不構成診療建議,不能取代醫生對特定患者的個體化判斷,如有就診需要請前往正規醫院,
作者:知者不惑
編輯: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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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心臟支架,為什么傷口在手上?
從手腕上的血管用一根管子送進去
3月份剛做了心臟造影.住了三天院.用了8k 自負3.5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