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PE/文 張進/圖
我生活在一個家暴的家庭里,生父生母為了把自己的暴力正當化,做了很多無恥的推卸責任的事兒。他們說一切都是我的錯,他們只是實在無奈才會動手打人、開口罵人。
所以從小我對人性里這種說不上大惡,但依然很惡心且危害甚廣的平庸之惡,能夠到什么程度,有著深刻的認識,
在我患病的那段時間,曾多次見識到像這樣的平庸之惡,希望病友、家屬,以及社會上善良的人們引以為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01不要逼迫受害者去原諒
前些天,取關了微博上的一位大V。
那天,好像是除夕夜過后,看到他凌晨發了一條微博。大意是說:拿十年前的痛苦折磨自己,是你自己的事兒,自己活該,
當時就很不爽,然后就把他取關了,
本來我還忖度著,要不要先給他回復幾句,這種觀念是一種極度的無知, 無知程度跟那些說抑郁癥就是自己想不開活該的人,不相上下,
后來想想,還是算了,說了也沒用。
之后又因為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突,破了我控制情緒的極限,崩潰大哭了一場。
好友看到我哭,還準備逗我,讓我不要哭了,
后來他發現我哭得太狠了,肯定控制不住,就輕輕的拍我的背,讓我哭出來,別噎著就好。
如果嚇到了樓里的其他住戶,在此道歉一下,因為你們肯定看不到,我只是想給看得到的人表達下我的道德“高尚”而已,
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所以決定把這些事情,或者說是想法,寫下來,
認為受害者應該去原諒,去化解“仇恨”,這種想法是絕對錯誤的。
如果我15歲的時候有這樣一個人這樣對我說,可能我的痛苦會減少太多太多,病也大概不會拖得這么久。
那些勸我去看開,去原諒的人,我想了很久要不要一句傻 * 罵回去,后來還是決定算了,因為我懶得跟那些人吵架,
這個世界要變得更好,減少各種傷害,尤其是家庭暴力、性侵,決不是通過逼迫受害者原諒,就能做到的,
我在這里用了“逼迫”這個詞,是因為我覺得很多時候這種“勸導”帶有太深太嚴重的道德綁架,甚至威脅的成分,
說這些話的人,他們會用很多很美好,很華麗的詞來形容你: 你現在已經成長成熟了,你現在更強大了,你很善良這樣,
之后畫風一轉,就毫無邏輯的導向了另一個方向:因為你有著上述所有的特性,所以你需要去原諒。
這讓我非常驚訝,因為我很討厭說話沒有邏輯的人。
當然,那些直接上來軟“詛咒”的人,也是不在少數的。
最輕的一種:“如果你不去原諒,那么你就會一輩子痛苦”,以及這種話得變體:“自己不大度活該痛苦”,
“原諒”這個詞,加害者和旁觀者,都是沒有資格提出的,只有受害者有權力說出這個詞,并且這樣做。
加害者和旁觀者更不能或軟或硬地綁架著受害者去做這件事,然后讓受害者承擔上新的痛苦,而旁觀者從中裝滿了好幾鍋道德優越感、權力感的羹。
你的痛苦,它在那里,如果你想讓它從你的體內,被“代謝”出去的話,你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兒,就是正視它,尊重它的存在,而強迫受害者去原諒,是與這個正確的方法背道而馳的,
我的治療師告訴我的是,痛苦就好像你身體里或者腦子里的某一個部分,當你拼命用理智壓制它的時候,它就會到處游走轉移,尋找一個你身上最薄弱的環節作為突破口,來表達自己,
我想對看到這篇文章的人說:
正視你的痛苦,尊重它。更重要的是,你不要對此有道德負罪感,你感到痛苦的原因,是加害者對你的傷害造成的,不是因為你軟弱,不是因為你不夠寬容造成的,痛苦已經在你身體里了,千萬不要老是自責著“為什么我就是放不下,為什么我做不到去原諒”,這會給你帶來二次傷害甚至三次傷害,完全沒有必要,
你如果真的強迫癥自己、勉強自己去原諒,那么痛苦被壓抑到極致之后,一定會尋找一個新的出口來爆炸的。別理會那些道德逼迫, 你沒有義務去原諒。別有內疚感,好像因為你不原諒,這個在你身上發生的惡才一直存在,千萬別這樣想,
要減少這些“惡”,是應該通過讓加害者大大提高作惡成本來達到的。
我不是學法律的,也不是學政治學的,我并不懂得應該如何什么法律條款能這些加害者的作惡成本盡可能增加,同時不讓他們破罐破摔直接殺人。
但是我知道,起碼有很多簡單的事兒應該可以做到。
剝奪撫養權很難嗎?你把那些猥褻自己孩子的人扔進去坐牢很難嗎?
如果你自詡是一個善良的人,那么這些制度上可以減少的“惡”的手段應該有很多,值得去研究,
不要再做一個逼迫受害者去原諒的人了。
02你的痛苦不是傷害他人的武器
作為抑郁癥的患者,我常常是從一個弱勢群體的角度,批判健康人的道德綁架,但最近我越來越確認,我們有時也會犯這樣的錯誤,
前幾天,我重溫了黃蓓佳的一本小說——《親親我的媽媽》,覺得小說里的這句描寫頗為合適:
不幸也是一種武器,可以拿著它亂掃一通,
那時,我才康復沒有多久,經常在某個網站,回復一些患者的提問。
有一次,我和一位網友對話,言語不甚投機,終于,我收到了這樣的消息:
“你也是抑郁癥患者,你也是這么痛苦的過來的,怎么能對人沒有一點點的同情之心呢?”
我表示,真的非常對不起,我的能力已經到了極限,幫不了你了,建議你向專業人士求助,
那名網友馬上改口道:“是啊,你當然可以這樣說,反正你有感情很好的男朋友了(當時和前男友還沒分手),我們這種孤苦伶仃的人,怎么能和你比,”
我當即重申,我確實沒有能力幫助你,請你尋找專業的咨詢師或醫生求助,我不會再回復你了,
然而,我可能還是太天真了,
因為從那之后,我繼續做嘗試幫助患者 / 疑似患者 ,給各種七拐八繞找過來的人介紹醫生和心理咨詢師,幫助疑似早期抑郁傾向的人做心理疏導等,我發現,那個給我發來站內信的網友絕對不是孤例。
“如果你是一個非患者,那么你是健康的有能力的,你怎么能不有一點憐憫之心,幫助一個病人呢?如果你已經是一個抑郁癥患者,那更好,同為患者你怎么可以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甚至你如果不幫我,你和那些害你得了抑郁癥的人有什么區別?”
這確實是一個令人傷心的事實: 同為弱勢群體,內部也會有難以彌合的分裂,
總有一部分人,想踩著另一部分同樣不幸的人,來投機取巧,獲得利益,而另一部分人只好拼命努力洗刷外界“群體里的人都是那一部分人”這樣的看法,因為不這樣做,就會被那些豁得出去的人一起捆綁著墜入深淵,還得不到那部分人所牟取的利益。
抑郁癥也如此,“抑郁癥患者就是自己矯情,自己太做”這樣的刻板印象,不能說與這種現象、這些人毫無關系。
可是抑郁癥患者去攻擊救助者和病友,又圖什么呢?我覺得一個是很樸素的“柿子挑軟的捏”的道理,
就像為什么總有那么多人會譴責受害者,也總有那么多人不惜用道德綁架的方式強迫受害者去原諒?因為加害者既然有能力加害他們,就有能力去加害你,
這種不安全感,總要找個人發泄,于是受害者這個顯然實力上的弱者,就成為了靶子,能更輕松、更有效、更穩定的排解他們的情緒,得到他們想要的——這就是各種“受害者有罪論”的心理基礎,
歸根到底,其實是最原始的叢林法則,近乎于本能的心理模式,是人始終無法徹底克服的動物性,
那些以不幸為武器亂舞一通,攻擊那些試圖幫助、接近他們的救助者的抑郁癥患者也是如此,既然你向我表現了關懷或關懷的意向,說明你已經是善意的,很有可能還是寬容的接納的。 比起“冤有頭債有主”地去回擊那些已經有能力成功的傷害過自己一次或者若干次的肇事者,抑或是那些敵友未辯、很有可能是持有敵意的陌生人,攻擊幫助自己的人顯然旱澇保收,
對于他們來說,“我的怒氣發泄出去”就可以了,至于這樣是否是有效的、可持續的、建設性的,則不在他們的考量之內。
有時,我覺得很氣餒,覺得那些有心救助的人,最好不要直接去接觸患者們,畢竟人家一是無辜,二是好心,不該讓人家去承受可能遭遇的充滿惡意的掃射,最好還是委托給專業機構,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他們更加有效的方法,也有完善的督導制度,來減輕甚至完全杜絕被救助者給他們帶來的傷害,
但是,專業機構真的可以完全信任嗎?哪些機構是由真正的善良、專業的人支撐,而不是大陸隨便搞個心理治療的資格證,就來從業的?哪些又是看到這個商機,磨刀霍霍,等人血饅頭,來飽餐一頓的呢?
反正我是不知道。所以,我依然決定留下來堅持做。
讓我們互相拯救彼此。
既要寬恕,還要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