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部安妮寶貝作品的改編電影上映,
▲《八月未央》海報
知道《八月未央》上映,當下我就心中一驚,怎么會是它?
安妮寶貝確實曾是一代讀者心中的情意結,但作為一個IP,商業性勉勉強強。而且,在安妮寶貝的作品里,《八月未央》也不算突出,
前有《告別薇安》的短篇更順暢,后有《彼岸花》更集大成。
電影《七月與安生》曾在2016年拿到金馬獎影后“雙黃蛋”,原著就收錄在安妮寶貝的第一本書、同時也是短篇集的《告別薇安》里,當年這本書勾起了“安妮寶貝熱”,另類又詭異的文風抓住了讀者,算是“開山之作”,更適合讀者們緬懷青春。
▲《七月與安生》豆瓣評分7.6
雖是短篇,但《七月與安生》的故事完整,底子相對成熟,改編起來也更容易。
《八月未央》是緊跟著潮流出的第二本書,故事相比之下并不出彩,風格上已經是對前作的“模仿”,零碎、散亂、人物偏執,
▲《八月未央》中,鐘楚曦飾未央,譚松韻飾小喬
在影院看完了《八月未央》后,我的疑惑頗為無奈地消散了——
這不是藝術,也不是對青春的緬懷。或許它只想蹭一把《七月與安生》的余熱吧,
相比于曾經叛逆狂飆或脆弱精致的80后作家群,如今的90后和00后作家幾乎是失聲了,
從富二代朱威廉在1997年的一個文學“小夢想”開始,大陸第一個文學網路寫作平臺“榕樹下”長大了一代作家,最先有名的五個人,是寧財神、安妮寶貝、俞白眉、李尋歡和邢育森,
▲榕樹下網站“五駕馬車”其四
后來又有了韓寒、饒雪漫、郭敬明和今何在。
我仍然懷念那一段“青春傷痛文學”的年代,雖然很多人在成年穿上西裝之后,把讀過安妮寶貝、韓寒、饒雪漫當作自己的“黑歷史”。
▲《左耳》劇照
感受一下安妮寶貝的“當年金句”:
我的頭發在風中飄飛,我的眼睛開始暈眩,我看到天空中的云朵以優美的姿勢大片大片地蔓延過城市,我開始了解,當一個女子在看天空的時候,她并不想尋找什么,她只是寂寞。
“她只是寂寞。”
這樣濕答答得令人羞怯的句子,脫離那個語境,不在那個年紀,是很難被欣賞的。
安妮寶貝早期的作品極端風格化,女主是“像苔蘚一樣生長的女子”,外貌標配是“光腳穿球鞋”“海藻般卷曲的長發”,以及“笑靨如花”“明眸皓齒”。它們構成了安妮寶貝作品的標簽,也是后來被嘲諷的“黑點”,
這些在千禧年里令人感到新奇的“皮囊”,現在早就過時了。
要把它們改成當下的作品,《七月與安生》就是一個范例,“去掉外形,保留內核”,
周冬雨飾演的安生,沒有奇裝異服,也沒有原著中的落魄和歇斯底里,電影去掉了邊緣人和邊緣性格的設定,“只是有些叛逆”的安生,變成一個常見得多的女孩。
▲電影《七月與安生》中,周冬雨飾演的安生
不過,電影仍保留了安生的四處漂流,
她的顛沛流離,她比任何人都更認真、更勇敢地直面生活,卻“找不到不膩味的感覺”。
于是,這個人物更貼近當代青年,尤其是女性觀眾,容易對安生產生共鳴,
但到《八月未央》,改編的難度是更大的,
從短短的原著中可見,《八月未央》甚至不是一個故事,而是一種情緒的意識流表達,
雖然在如今這個年代,一個名叫“未央”的“女子”,還沒見面就已經令人感到矯情,但當年熟讀安妮寶貝的人,不難理解女主未央。
▲電影《八月未央》中,鐘楚曦飾演的未央
她來自一個破碎的家庭,父親消失,母親神經質。她渴望母親的愛,但從來得不到,于是她變得兇狠叛逆,對愛沒有信任,習慣用毀滅的方法留住“愛情的尸身”,
這個文學模型,幾乎搬自杜拉斯的《情人》和《抵擋太平洋的堤壩》,弱小的孤女缺乏關愛,于是飛蛾撲火般地進入不正常的感情,再在自己就要被燃盡前抽身而退,
不管是杜拉斯的時代,還是安妮寶貝的時代,觀眾對于文學作品都沒有那么強的道德審查感,而能夠進入審美的情緒中去。
如今的文學改編電影,最先要過的是一道“渣男”“渣女”道德關,
這不是安妮寶貝的時代,《八月未央》改編電影還沒上映,我就已經為她擔心了,
未央相比于周冬雨飾演的安生,是一個更徹底的邊緣人,改編起來更需要大刀闊斧,
《七月與安生》的質地還算是溫暖,因為無論如何飄零,安生還有她的閨蜜七月。
▲《七月與安生》劇照
兩個女孩,一個安穩,一個動蕩,但像男主角家明說的,“你們是同一個人”,
未央沒有這樣的人。
一個“有趣”的情節在原著小說里,未央小時候被母親毆打后,她喜歡撿起一把櫻花花瓣。
別誤會,不是“黛玉葬花”,未央是把它們捏在手里,掐成爛泥一坨。小小的未央想的是,為什么它們沒有血,不會痛,這讓人陡生羨慕,
類似的具有毀滅情緒的情節,在安妮寶貝的小說中經常出現。
另一篇小說《十年》中,女孩留意到墳堆上撲騰的白蝴蝶,她想留住蝴蝶,將它們裝在紙盒子里,過了幾天,蝴蝶全部死了,
不惜以毀滅的方式留住感情的軀殼,這是安妮寶貝式主人公的特性,因為他們不相信愛,也從未得到過愛,
▲《八月未央》
安妮寶貝曾經解釋,所謂的“安妮寶貝熱”,其實是一種誤讀。
她邊緣式的寫作,寫的也是邊緣人,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竟能成為暢銷書。2000年前后,形形色色的讀者涌入,在安妮寶貝的作品中各取所需,有詆毀,有謾罵,但少的是真正懂得的人,
真正懂得的人,會懂得她的細節:
那些日日挨打的童年,對家庭的愛恨交織,還有那些饑餓的時刻、在廚房里偷吃的冰冷白飯,那個身體一直在路上、“靈魂”卻早就衰亡的人……這些,是另一類人的青春,是安妮寶貝寄付的讀者。
▲《八月未央》劇照
如果說,在20多年前那些晦澀的文字陰差陽錯地被大眾閱讀,那么,電影作為當下最重要的大眾娛樂,一開始就注定了面向大眾,
所以,誤解也就是注定的,
以我不成熟的對安妮寶貝作品的理解,我以為,對安妮寶貝作品的成功改編,從來不是“取其精華、取其糟粕”,相反,正確的做法是“去掉精華,引入糟粕”。
以《七月與安生》為例,電影不得不拿掉“邊緣人”設定,引入了一系列青春片的常規套路,
▲《七月與安生》中, 在酒吧營生的安生
像在原著中,性格決絕、一意孤行的安生必然掉入生存的困境,注定無法安生,死亡是唯一宿命,
但是,電影卻是一筆帶過,把“人生困境”降格成“青春迷惘”,完全變成了“青春傷痛文學”,
用一句話總結,改編后的電影,屬于安妮寶貝的氣質越少越好。
有了前作《七月與安生》當模版,這部電影的改編,卻是災難級的,
注意,接下來有必要的劇透,
女主未央出身自一個不幸家庭,養成了冷淡疏離的性格,
▲《八月未央》女主角未央
在豆瓣短評中,一條評論說道,看完了電影只想寫一個“百合向”同人,這有一些滑稽,因為原作本來就是“百合向”的,
出現在未央面前的同齡女孩小喬,外貌與未央的母親很像,這是“孽緣”的根源,
原作中,未央緊緊控制著小喬,多次對她表白,不讓小喬離開,
▲未央和小喬
原作中沒有區分這份愛究竟是同性愛慕,還是對“類似母愛”的一種貪戀,或者是兩種感情揉雜一起,因此一直以邊緣式的、畸形病態的愛來呈現。
電影中,未央變得“正常”。她和小喬是友誼、是閨蜜。
但沒有了原作中“畸愛”的因素,兩個偶然相識的女孩,友誼之深、發展之快,明顯不合常理。
更糟糕的是,電影中未央的母親,與小喬的扮演者是同一個,這簡直莫名其妙。
其次,電影弱化了未央的“病態”,
像安生一樣,她不再是一個邊緣人,而是以普通女孩的形象出現,原作中,未央一直是主動的,她愛上小喬的男友,“在劫難逃”,但在電影里,未央幾乎是被男主攻略、破防,
▲小喬男友(羅晉飾)、小喬與未央
或許電影主創是想,降低未央在這段感情的“罪孽”,可惜適得其反,
原作中,未央尚且是果斷決絕,自作自受,立得住一個“自負盈虧”的冰冷理性人設,到了電影里,活脫脫是一對渣男女“因果輪回,惡人惡報”,
《七月與安生》的做法相當聰明,它設置了結局的多重反轉,不同的結局中,既兜住了原作安生的必然命運,又用反轉減少了“狗血”觀感,
▲《七月與安生》中的三角關系
盡管《八月未央》以同樣思路,將安妮寶貝式的人物“平凡化”,由此引起的,卻是整個故事框架和可信度的坍塌。
改編不力,是“小說改編電影”時的常見問題。但真正讓《八月未央》變成“雞肋”的,是它的情節設置幾乎與《七月與安生》整個重合,令人懷疑。
電影中的未央和小喬,好像是另一對“七月與安生”:
一樣的“性格互補”,一樣的“搶男友”,一樣的“墜入水中”,一樣的“意外懷孕”……甚至在最后,一樣的難產而死——原作中無此情節,
▲《八月未央》
從原作來看,《七月與安生》是雙女主設置,而在《八月未央》中小喬只是被未央掐死的花瓣中的一片,
兩篇小說完全不同,何苦要改成一致?
如果電影主創們想的是,借著《七月與安生》的高口碑和熱度“撈一波”,那他們明顯想多了。
在電影最后,當未央再一次失去愛而痛哭時,這個故事已經崩塌如灰塵。
如果說,《七月與安生》是改編后的“青春傷痛電影”,那么《八月未央》就是一部同名的大學部生微電影,
4月16日,《八月未央》公映的第一天,豆瓣評分已經低至3.9,至今,評分仍在4.0分左右徘徊,
▲《八月未央》豆瓣評分3.9分
這個“教訓”是明顯的:安妮寶貝這個IP,不可能現取現用,改編它是一門“瓷器活兒”,沒有金剛鉆的,不要攬,
作者 | 向由
編輯 | 季潔
不管你搞多么驚悚的標題,咱就一個字: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