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哪一家算是洪門?
2019年,香港一些激進分子沖擊立法會、圍堵中聯辦,甚至涂污國徽,這些行為引起了社會輿論的普遍譴責。
在這些譴責的聲中,有一個聲音顯得非常獨特,因為它來自一個非常特殊的團體——洪門,
2019年7月22日,一紙署名“洪門·中華民族致公文化總會”的檄文《以香港今日之禍敬告天下洪門昆仲書》在網上迅速流傳。這篇檄文痛斥了港獨分子,“港英之旗乃應滿清之約而生,樹港英之旗實則復滿清之約,此舉若成,置我洪門先烈骨血于何地;此獨若立,置我華夏傳承于何地?”
檄文還號召香港內各個社團約束好自己的成員,不準參與這些激進集會,“故告諭港島內三合會、紅花會、同盟會、哥佬會、洪門會、和勝和等社團嚴格御下,不得組織參與任何惑亂港島的集會或其他行動,若有參與者,為天下洪門昆仲所不齒、為天下華夏兒女所不齒;若有參與其間,甚至戕害同胞,則為天下洪門昆仲共誅之,”
不過,雖然這篇檄文寫得慷慨激昂、酣暢淋漓,還是有不少網友心存疑慮——洪門?三合會?我是不是穿越到了武俠小說或者香港電影里了?
隨后,有記者聯系了中華民族致公黨的辦公室,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是的,這是我們的官方賬號。此篇聲明經確認后為我們中華民族致公黨所發表,”
那么問題來了,大陸的探測器都已經登上月球了,怎么還會有洪門呢?
1
陳近南還是少林五祖?
作為和袍哥會、青幫并列的三大會黨之一,洪門還有很多其他的稱呼,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天地會。
相信很多人第一次知道天地會,都是從金庸的《鹿鼎記》中聽說的。
雖然陳近南在江湖上威名遠揚,可惜的是,在清朝嘉慶、道光、咸豐年間,天地會的會薄上都沒有出現過陳近南的名字,一直到同治年間陳近南這個人物才開始出現,
所以,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這個人物,基本上只存在于民間傳說和影視小說之中,
但是,關于天地會或者洪門的起源,至少有幾十種說法,比較主流的說法也有十幾個,其中最著名的一個,就是“少林五祖”,
按照這個傳說,康熙征調南少林128名僧兵遠征西魯(今西藏),等到這些武僧得勝歸來卻被誣陷謀反,康熙過河拆橋派兵火燒南少林,113人被當場燒死,逃亡途中又有10人戰死,最后只剩下蔡德忠、方大洪、胡德帝、馬超興、李式開五個人,這五個人就是少林五祖,又被稱為洪門五祖,
這五個人一路逃到福建云霄的海邊,并在高溪廟遇到了陳近南,陳近南自稱是崇禎的孫子朱洪竹,并想要推翻滿清,于是眾人在廟中結拜,成立天地會,立志反清復明,在有些傳說中,五個人遇到了一個姓萬的和尚(萬云龍或萬提起,實際上應該是萬提喜),五人拜萬和尚為師,并成立天地會。
總之各種版本五花八門,
這個故事中的巧合和疑點實在太多了,西魯這個國家存在過嗎?康熙用得著征用一百多個僧兵?再加上火燒南少林的傳說,整個故事到處都充滿了民間傳奇和稗官野史的味道。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個故事因為太過離奇,又恰好是一個很好的劇本底子,非常適合改編成影視劇,
之后,溫雄飛在《南洋華僑通史》中又提出了一個創造性的觀點,他認為,傳說中的陳近南就是鄭成功的咨議參軍陳永華,整個少林征西魯的故事都是通過虛構的故傳說映射天地會的起源。
按照溫雄飛的說法,南少林的僧兵是在影射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他在降清之后又被清朝殺害,正好對應火燒南少林;洪門五祖影射鄭芝龍的結盟兄弟;萬云龍影射鄭成功,朱洪竹影射桂王永歷或唐王隆武;而香主陳近南即是天地會的創始人,也是鄭成功的部將陳永華,
這個理論非常完美地契合了歷史和傳說,只不過總給人一種先有結論再去找證據的感覺,
既然傳說不可靠,那天地會到底是哪來的?這么大一個組織擺在這里,總要有一個源起。
1786年,林爽文在臺灣發動了反抗清朝的起義運動,清廷命大學部士福康安為將軍、領侍衛大臣海蘭察為參贊大臣,渡海鎮壓起義。1788年,林爽文兵敗被俘,被押解至北京處死。
鬧出這么大的事情,滿清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結果查來查去,發現林爽文居然是天地會的成員,
根據閩浙總督伍拉納和福建巡撫徐嗣遞呈的奏折,他們抓到了天地會創始人的兒子和他的嫡傳弟子陳彪,根據這兩個人的供述,天地會的創始人,名叫提喜,也就是洪二和尚。
而提喜在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創立了天地會,只不過此時,提喜早已身故。
▲奏折中提到提喜創立天地會
說起來,提喜在成立天地會之前,跟明太祖朱元璋還是同行,而他出家時,火燒南少林和少林五祖的故事已經流傳了七十年。對于提喜來說,這個傳說簡直就是為自己量身打造的,所以天地會的會薄中才會如此描述天地會的起源,
這應該算是關于天地會起源證據比較充足的一種解釋,但是天地會的故事還沒有結束,因為天地會不僅沒有被消滅,反而在清廷的打壓下,如燎原野火般迅速擴散,
2
反清復明,我是認真的
可以說,在清朝末期,反清復明的造反活動已經成了“朝陽產業”,而天地會的發展也越來越嚴密,并發展出各種暗語、切口乃至復雜的門規,其中最著名的一句切口,就是高溪廟的那副對聯:地鎮高崗,一派溪山千古秀;門朝大海,三合河水萬年流,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類似的黑話,畫風基本和《智取威虎山》中楊子榮上山的那段經典對話差不多:“臉紅什么?精神煥發!咋的又黃了?防冷涂的蠟,”
▲大概就是這么個場面
不止這些,天地會內部還有一些內部的手勢,來讓成員確定對方是不是自己人,
在杜琪峰的電影《黑社會》里面,還詳細描述了天地會成員的入會儀式,
▲《黑社會》中天地會的入會儀式
這些影視作品的藝術化演繹,給天地會、洪門披上了一層江湖義氣的浪漫色彩,也讓天地會跟黑幫畫上了等號,
但是,和一般人想象中的黑幫或者秘密組織不同,天地會從一開始就沒有采用中心化控制的組織形式, 它既沒有一個像梁山泊一樣的地理位置,也很難說得上到底哪一個算得上總舵,各個堂口基本上都是自成體系,
發源于運河上往來“漕幫”的青幫組織嚴密、等級鮮明,天地會則更像是在“反清復明”大旗下遍地開花的一眾大小會黨,
而在反清這件事情上,天地會是認真的,
在創立之初,天地會就是用“反清復明”吸引了大批被壓迫的底層民眾,自然和清廷不共戴天,只不過后來復明漸漸消失,但是反清的目標依然沒變。而在革命黨出現之后,以洪門為代表的會黨又找到了新的道路。
之前說過,洪門并沒有特定的總部,而是在全世界開枝散葉,其中有一些就漂泊到了海外,
1876年,洪門致公堂(又稱義興公司)在夏威夷檀香山正式成立,梁啟超在《西大陸游記》中寫道:“全美十余萬人中,其掛名籍于致公者,殆十而七八。”
1903年,宣傳革命的孫中山途經檀香山,加入檀香山洪門致公堂,并被封為“洪棍”,孫中山還擬訂新的章程,致公堂開始從舊式會堂轉變為帶有民主革命色彩的組織。
不僅如此,洪門會黨還參與了多次起義,從孫中山創建興中會、加入洪門、創建同盟會到辛亥革命止,發動著名的“十次起義”中,洪門會黨直接參與并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便有九次,其中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中,有68人都是洪門成員。
1911年7月,美洲洪門籌餉局(又稱中華革命軍籌餉局,對外稱作國民救濟局)在舊金山成立,短短一年就為革命籌集了40多萬美金,
可以說,洪門會黨在民主革命中,既出錢,也拼命,
可以想見,在革命成功之后,洪門致公堂自然也非常高興,認為自己終于能夠在大陸獲得應有的政治身份,洪門大佬黃三德給孫中山去信:“望大哥念花亭之秘密,高溪歃血之盟,況且大總統是洪門首領,正宜成政黨,以慰陳紀南鄭成功之靈,慰同仁仰望之心,”
只可惜洪門畢竟是舊式組織,結構松散,在為革命作出犧牲的同時,也帶來了一些不好的習氣與影響,孫中山對其是否能夠融入民主革命心存疑慮,甚至提出要解散會黨,
而在致公堂看來,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過河拆橋、卸磨殺驢,至此以后,致公堂和孫中山逐漸疏遠,并最終徹底決裂,
而在二次革命失敗后,孫中山又再次提出將洪門致公堂改組為中華革命黨,并寄信給黃三德和司徒美堂。
黃三德在回信中說:“洪門求都督胡漢民立案一再批示不準,先生受洪門特遇之厚,胡漢民感謝洪門之手墨未干,豈意忘本食言如是之速?”
1919年國民黨成立后,孫中山再次要求致公堂改組為國民黨海外支部,并要求黃三德就此發函,兩個人在電報中大吵一架,
孫中山對黃三德表示:“你為洪門大佬,你有命令當然要聽,你不肯發函,是你反對我,不是洪門反對我。”
黃三德則針鋒相對回應稱:“民國時代,人人有自由權,三德不能強迫洪門人士服從我,此公函我斷不發,你現在有權力,謂我反對你,你想將我槍斃嗎?”
話說到這份上,雙方算是徹底鬧掰了。
只不過,洪門并沒有就此消失。
3
三河合水萬年流
1925年,致公堂在舊金山成立大陸致公黨,1947年,大陸致公黨決議參加大陸共產黨倡導并領導的人民民主統一戰線,并在1949年派代表參加了大陸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
另一位洪門大佬司徒美堂抗日期間在紐約建立了籌餉局,為大陸籌集了330多萬美元援助革命,1949年,83歲的司徒美堂應毛主席之邀,在天安門城樓上參加了開國大典,
▲司徒美堂
可以說,洪門從誕生之初,就不僅僅是黑幫這樣的底下暴力組織,它更像是在整個社會秩序逐漸失靈時,民間力量為了抵御驚濤駭浪的歷史大潮,自發形成的盤根錯節的根系。
在《古惑仔》中,有一位飛踹靚坤、逼退烏鴉哥的狠人牧師,他有一段經典的臺詞:“這些全都是我二十多年的老街坊,我傳道好多年,叫他們大家信耶穌他們不一定相信,但是我叫他們砍人,你問他們去不去?”
某種意義上,洪門這樣的會黨也扮演了牧師的角色,代表著大陸民間社會中潛藏的一股最原始的生命力、破壞力和凝聚力,在大陸的歷史進程中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并且還將繼續長久流淌在每個大陸人的血液深處,就像高溪廟的那副對聯一樣:
地鎮高崗,一派溪山千古秀;門朝大海,三合河水萬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