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公主用“打工人”的幌子炫富,引起眾怒。/視訊截屏
當“打工人”被富二代盜用、嘲諷,你會作何感想?
近日,b站原PO“曹譯文iris”發布了一支名為《早安,打工人》的Vlog,視訊中,富家公主曹譯文進入自家的建筑工地體驗搬磚生活,為各個工種的體驗打分,并不遺余力地在細節中透露優越。結尾,曹譯文還“不經意地”向工頭露出自己銀行卡里的千萬元余額,
這支深諳凡爾賽學的Vlog,巧妙地采用了欲揚先抑、明貶暗褒這些眾所周知的炫富手法,更重要的是,整支Vlog的拍攝地點——本應是用汗水澆鑄的建筑工地,在視訊里成為曹譯文獨角戲的“游樂園”,用以反襯富二代大小姐的養尊處優,
更令網友憤怒的是,曹譯文將這支視訊的副標題命名為“累嗎?累就對了,舒服是留給有錢人的”。如此赤裸的階層身份對立,激怒了真正的打工人,
隨著“打工人”一詞的持續火爆,大眾對自己所屬的階層身份愈發敏感,也不斷意識到這種身份背后包含的極不平等的勞資關系。
所以蹭“打工人”熱度的“凡學大師”下場只會是自掘墳墓——“打工公主”翻車現場慘烈。那些生活在城堡里的王子公主們也應該知道:不是所有東西都是可以被消費的,
富家公主消費“打工人”,讓我怒了
凡爾賽玫瑰,有刺卻不傷人——這是凡學能被普通人欣然接受的秘籍。然而,踩在普通人痛點之上的炫富凡學,只會激化貧富矛盾,引人厭惡,
曹譯文在《早安,打工人》的視訊里,無時無刻不呈現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口吻和輕蔑的態度。
建筑工人養家糊口的高危工作,在曹譯文的口中變成了“小小的刺激”、“一項挑戰”,艱辛感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娛樂和獵奇。
帶著專業拍攝團隊的打工體驗,鏡頭機位、臺詞,一切都設計感強烈。盡管如此,曹譯文還是對鏡頭撩著頭發說,“現場所有的工作人員都不知道我是集團大小姐的身份”,但轉眼到了安全教育環節,就嬌傲地說,“不戴安全帽的罰款金額當時還是我們定的”,
安全帽事關建筑工人的生命安全,但在曹譯文眼里,誰有權制定罰款金額才是她關注的重點,
在曹譯文眼里,誰有權制定罰款金額才是她關注的重點。/視訊截屏
打著“搬磚小妹”的旗號,曹譯文在工地上盡情地演繹大小姐的嬌嗔和無知。面對工頭,曹譯文撒嬌:“有你這么帥的工頭,我可以干一年。”對她來說,工人們“高強度的體力付出、以分鐘計算的休息時間、給精神和身體帶來的雙重壓力”,仿佛統統不存在,一張帥氣俊美的臉便可以化解風吹日曬的辛勞,
在裝模作樣地“體驗”完一個工地項目之后,曹譯文不忘使用凡學手法表示完全不累,“做這個活實際上沒有什么感覺,因為我的腰部肌肉在多年的馬術訓練下,柔韌度很好,腰部肌肉很發達,輕輕松松”,
以曹譯文的邏輯,疲勞的建筑工人可能都是缺乏鍛煉,但事實恰恰相反——從鍛煉身體的強度來說,建筑工人一天的運動量遠遠高于健身愛好者,
根據國家標準《體力勞動強度分級》,建筑工地上的大部分工種,都屬于最高級別的重體力勞動強度,即第四級別。但讓無數建筑工人烙下腰椎疾病的高強度工作,在大小姐看來,不過是貴族的馬術訓練可以搞定的,
坐慣了豪車的大小姐,對工地上的交通工具心生好奇,于是,曹譯文對著工地上拉貨的三輪車尖叫——“啊,我的最愛!”并在頭上P了一只酸檸檬。
同樣,簡陋寡淡的午飯,曹譯文感慨的只有“便宜”——“5毛?5毛的飯也太劃算了。”鏡頭沒有給午飯鏡頭,但是我們知道的是大小姐不過是象征性地動了動筷子。
全片最諷刺的莫過于結尾的“升華”,曹譯文在跟工頭結算日工資之后,“不經意”地在行動電話的短信中透露出銀行卡的千萬元余額,一旁的工頭看到后震驚萬分,曹譯文再乘著豪車揚長而去,
到此,整個Vlog的“劇本感”溢出屏幕,根據b站某位網友的留言,拍攝這支Vlog的前一天,工友們專門為此打掃場地,而且視訊里的工頭也是某位網紅。
這場給打工人添亂的“搬磚秀”,到頭來卻冠上了大小姐的譏笑嘲諷,“累嗎?累就對了,舒服是留給有錢人的,”
整個視訊演繹了一場“后現代”的反諷奇觀,當富二代厭倦了奢華、舒適的上流生活,打工人的底層生活便為他們提供了野生的刺激和快樂。
別人養家糊口的工作,是大小姐用來打分的娛樂游戲,高空作業、打灰支模等真實的高危工作全然不見,曹譯文所體驗的,只是過家家般地擰擰螺絲。
別人養家糊口的工作,是大小姐用來打分的娛樂游戲。/視訊截屏
Vlog 體驗生活,
但不是所有生活都可以被“體驗”
上流社會的人想要體驗底層生活,并不罕見。然而,不是所有的生活都可以被“體驗”,有錢人想要在“貧困體驗”中尋求的,往往是沖激感官的奇特與刺激,而不是了解真實的貧民生活,
大概是受影視劇的影響太深,帝王們“微服私訪”的故事哄騙了太多人,大家以為奢靡的生活總歸會令人乏味,所以平民百姓的生活會天然地對帝王將相產生極大的誘惑。
然而關于微服私訪的故事大多都是向壁虛構。
康熙真的喜歡微服私訪?快醒醒吧,別被影視劇騙了,/《康熙微服私訪記》劇照
不過,19世紀末的倫敦,倒是有專門為貴族提供的“貧民窟旅行”(slumming)。
1884年9月,《紐約時報》發表文章,稱貧民窟旅游正在成為富裕階層的時髦消遣,文中寫到:“這個冬天,‘造訪貧民窟’會在人們之中風靡,變成一種新的消遣方式,而我們的外國朋友們總會在前頭給我們帶路,”
對于習慣了去歐洲游山玩水、休閑度假的英國有錢人來說,骯臟、擁擠、混亂的倫敦貧民窟無疑為他們提供了日常生活之外的刺激體驗,
貧民窟旅行,是19世紀末英國有錢人的風尚,/英國諷刺雜志Punch插圖
當時的大作家們在參觀了倫敦貧民窟之后,總會寫下驚心動魄的文字,比如將貧民窟比喻為人間地獄,并評論“其恐怖程度超過但丁神曲中的地獄”。
這些夸張的、帶有奇幻色彩的描述吸引著想要體驗“冒險”的貴族們,黑暗的地窖、擁擠的閣樓、衣衫襤褸的兒童,構成了一個可供游客“觀看”的奇異景觀,而貧困成為了一種可以消費的感官體驗,讓上流社會的游客們發出驚奇的喟嘆,
貴族們知道,他們與眼前的悲慘生活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并在觀看、游覽中確認自己的貴族身份——“我”與“他們”不同,屬于“他們”的是艱苦、貧困,屬于“我”的是舒適、奢華,
貧民窟旅游將真實的貧困“視覺化”、“感官化”,/大英圖書館官網截屏
這種看似體恤民情、實則“與我無關”的貧民窟旅游,在今天也受到中上流社會的喜愛,英國萊斯特大學部教授Frenzel的調查發現,僅在2014年,全球就有超過100萬的游客到貧困國家進行觀光,
相比于理解苦難,游客們更沉迷于“欣賞”苦難,他們用中產、上流社會的視角打量、審視著底層人們的生活,消費著貧困帶來的獵奇體驗。
曹譯文想要的搬磚體驗,也不過是一份與日常生活迥異的“驚奇”,而非理解和體恤。
然而,消費貧困是殘忍的,貧民窟的居民看到打扮精致的富人來窺探他們的生活,只會感到更強烈的悲哀。正如在曹譯文的視訊里,在工地里尋歡作樂的集團大小姐,只會給雙手生繭的建筑工人的傷口上撒鹽。
建筑工地淪為大小姐的“游樂場”,/視訊截屏
別蒙人了,
已經沒人相信“累就對了”的謊言
《早安,打工人》的副標題是:“累就對了,舒服是留給有錢人的。”然而,當下的打工人會買賬嗎?
“打工人”雖然是一種調侃自嘲,但也伴隨著對自我階層身份的覺醒——剝削與被剝削的勞資關系不能許諾給你一個更好的未來,打工其實是給老板們創造價值和財富。
如今,打工人們早已清醒地認識到造成大家生活困境的本質——
不是因為個體懶惰,不是因為命中注定,互聯網上剩余價值理論的科普提醒著我們生產關系的實質,曹譯文的上流生活,正是被她審視、嘲諷的打工人集體創造出來的。
沒有打工人,就沒有曹譯文的上流生活。/圖蟲創意
所以,累,并不意味著能夠換取更好的生活和前途,累,也不意味著他們生來就比富人基因更差。
累,并不對勁,
2009年,香港某電視臺推出了一檔真人秀《窮富翁大作戰》,邀請各行各業的成功人士體驗一星期底層的貧困生活。
參與者只能領取很少的現金,在這一周里,他們與香港的底層人民同吃同住、一同工作,如餐廳洗碗、撿垃圾、擺小攤、掃大街等等,
參加節目之前,他們是選美冠軍、知名律師、上市公司總裁、銀行高管、富二代,他們擁有高智商、高學歷、出色的外表,然而,當他們被置于極端貧困的狀態下,他們發現所謂的“個人能力”也失效了,高強度的重復勞動讓他們的思維停滯,“像齒輪在轉,看不到任何方向”。
“體驗”結束后,所有參與者的結論都是“貧窮不是個人的錯”。曾經信奉自由市場、優勝劣汰的企業家也開始感慨,改變命運絕不是靠增強斗志這樣簡單,
盡管這檔節目也受到了“作秀”的指責,但無可否認的是,節目至少在努力揭示一個真相:窮,絕對不是原罪,資源的分配、社會制度結構,才是大家反思“貧困黑洞”時需要考慮的維度。
相比之下,曹譯文從“搬磚體驗”中得到的只有對打工人的嘲諷,絲毫看不到自己因幸運而獲得的特權,
耀武揚威的姿態最終只能換來打工人的群嘲,
“累就對了?”
“不,我不接受。”
參考資料:
[1] 文化產業評論 | 欣賞苦難成為一種旅游,貧民窟旅游意義何在?
[2] 劉潔瑩 | 作為景觀的倫敦東區——19 世紀末英國的貧民窟旅游
真牛,太創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