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絲「殺死」選秀


“被反噬”的選秀依然會存在,只不過將踟躕緩行,但這一輪事件的爆發和整改,也許不是眼前的“困難”,而是推動行業轉變打法、繼續長期生存的“救星”,

作者 | 王亦璇 楊睿琦

5月4日深夜,網路綜藝節目《青春有你》被北京市廣播電視局點名,后者責令節目制作及播出平臺愛奇藝暫停本季節目后續錄制,

隨之而來的是愛奇藝官方表態“誠懇接受,堅決服從”,以及人氣選手余景天所屬經紀公司星宇愔樂在凌晨1點多發布的退賽聲明,

在這場“鬧劇”中,矛盾的起始點一度被認為是網友對于余景天家庭背景、國籍問題的討論和舉報。幾乎同一時間,一則將牛奶倒入廢水溝、留下瓶蓋二維碼用于投票的視訊在網上流傳,直指《青春有你3》時粉絲打投的不良舉動,

爆發于圈層內部的事件在整個網路上出現兩種反應:包括人民日報、新華社、大陸新聞網等官方媒體在內,都對《青春有你》被責令暫停這一事件進行了報道,新華社還就“為打投偶像把牛奶倒溝里”發表社評稱“別把青年人帶溝里”,

另外,粉絲群體內部也出現了分歧和對立。大部分人認為,粉圈對于余景天家庭背景的徹查需求直接導致了愛奇藝被約談的結果——在北京市廣播電視局發布的聲明中,“針對群眾舉報”六字就表明了事件來源。也有人認為,浪費牛奶的視訊傳播進一步加劇了選秀節目在當下的“危機”,

在《青春有你》被叫停之后,網路言語隨即波動起來。“憑什么”、“選秀”和“牛奶”等相關詞條從5日凌晨開始輪番登上熱搜。這一次,粉絲內部直言:這是一場“社會事件”,加快舉報是為了徹查余景天家庭背景,使其退賽退圈,他們同時向包括成都警方在內的相關工作口打電話發郵件,希望得到官方開始調查的公布信。

4月29日也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反食品浪費法》正式開始施行的日子,在隨后的“輿論戰”中,矛盾點被分散開來,從針對余景天個人,到針對《青春有你》以及全平臺選秀,上升到了認為選秀相關人物和產業“違法”的地步。

或許,在節目機制、粉圈心態、群體盲動甚至平臺競爭的作用之下,選秀節目已經到了不得不面對整改的階段,整個行業也將在“創傷”之后尋找新的出路,

在《青春有你》被叫停之前,業內人士幾乎都對此類事件在未來的爆發有所感知。

過去四年來,選秀完成了從電視臺向互聯網轉移的進程。從第一屆《明日之子》開始,到以101選秀為模版的“青”、“創”系列熱度延續,定期看選秀已經成為年輕人群體的一種習慣,不少圈層文化也因此發揚。

其背后實情是,大陸觀眾對于“選偶像”有著天然的熟悉感和成就感,早在《超級女聲》、《快樂男聲》時期,短信投票、粉絲催票的行為就有發生,2005年衛視選秀極盛時期,最為龐大的幾家粉絲群體還常舉行線下聚會或游街,為自己的偶像制造陣勢。

但對于誕生在互聯網的新節目和新偶像而言,他們所要考慮的問題首先就是如何“選偶像”?在此之前,電信行業和家電產業的發展推動了短信投票的可行,觀眾在其中的參與度正在提高,

不過脫胎換骨之后的互聯網選秀已不再需要鏈路極短的“接觸”和爆發式的“情感”。他們需要的是節目中所體現的養成感,和尤其以圈層為核心輸出的長久陪伴感——

這是由互聯網選擇的選秀模式所決定的。相比較于早期選秀采用如歌唱比賽一般的車輪戰,“青”、“創”都更強調真人秀的部分,也就是說,過去的投票決定冠亞季軍,但練習生能否擠進出道位成為當下由粉絲直接掌控的結果,參與者也因此被冠以“制作人”和“創始人”的名號,

這就意味著,粉絲的力量足以讓自己喜歡的練習生“夢想成真”,同時獲得節目本身和中插廣告帶來的巨大曝光,粉絲群體明暗之間都在“較量”,同時,作為大陸如此規模市場之中最為大眾化的娛樂綜藝,選秀的體量除過由平臺自身支撐以外,還需要其他買單者入場。

廣告商在互聯網綜藝時代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在拉票、集資均不可被明面選擇的情況下,由廣告商提供的商品便成為“中介”,連接起粉絲-商品(投票權)-節目(平臺),

在去年播出的《明日之子樂團季》最后一期總決賽中,百事可樂大陸區CMO親自來到現場——在《明日之子》第一季用直播的方式推出了“巨星”毛不易之后三年,脫胎于Superband模式的樂團季才終于找到了屬于《明日之子》的底色和氣質——熱血、青春,無限接近年輕人,而百事可樂作為樂團季的冠名贊助商,也通過粉絲買可樂打投而收獲了整個季度的亮眼成績單,

不過,平臺內部也在反思時下亂象,用“買奶”進行打投的方式是否脫離了選秀的核心本質。的確是,在練習生、節目甚至平臺都進入到了一個依靠短期競爭博勝負的狀態下,選秀不可能脫離資本化,

行業不得不接受由“奶票”、“可樂票”而帶來的負面影響——在過去四屆選秀中,平臺及廣告商都是這一投票政策的絕對受益者——且“買奶”、“買水”也已成為粉絲間不成文的規定。

越來越多的榜單也在吞沒選秀本身的意志。在今年的選秀節目中,除過站內主榜,粉絲還以群體為組織進行贊助商榜的投票,在票數達到一定額度之后,就可以解鎖“驚喜福利”,或把自己的偶像“送”到由節目官方和贊助商聯合舉辦的見面會上以增添曝光量,

5月5日下午6點,央視新聞批評商家平臺在倒奶事件中難辭其咎。文章這樣寫道:粉絲為給偶像刷票,掃瓶蓋內二維碼,只要瓶蓋不要奶,成箱成箱地倒奶……這種荒誕的追星方式,背后是商家和平臺的誘導。之后,包括余景天粉絲團在內,有數家粉絲團已將未使用的牛奶捐贈至福利院等機構。

我們可以這樣認為,節目機制間接催生出了當今選秀的兩大特點——資本化和集群化。而后者又極易在愛國主義和個人主義高漲的時代情緒中,變本加厲地反噬選秀本身。

101選秀模式是舶來,粉圈傳統亦是,

只不過與日韓偶像工業中所言粉圈有所不同,大陸娛樂市場的粉圈更強調有組織、有紀律,以及忠誠,

《偶像練習生》最終中心位蔡徐坤,和《創造營2019》最終中心位周震南,都曾在成團之夜的舞臺上流淚。他們兩位在紅極一時的節目中,都拿到了“斷層出道”的結果。這意味著,他們的得票數遠高于第二名,或第二三名總和。

強大的組織性和凝聚性變成了選秀賽場上的絕對力量。一般來說,在選秀剛開始一星期內,后援會的架構就已完成搭建,甚至賽前人氣較高的選手,在初舞臺之前就有了專屬站姐,

選秀作為汲取最大公約數的綜藝類別,加之101模式所采用的“全民投票”制度,粉絲們不自覺地就以偶像為對象,形成了主人翁意識。

當我們梳理選秀18年的簡史,會發現節目主題和氣質,與當代社會經濟狀況有關的同時,也在反映參與者的關系張力變化,

比如,早期的選秀強調“幫助素人夢想成真”,那幾年的流行語是“想唱就唱,我最閃亮”。而在互聯網接棒之后,膾炙人口的歌詞變成了“pick me”和“你越喜愛,我越可愛”——直到《創造營2019》和《創造營2020》,選秀的主題敘事才又一次回到對“我”的關注——“我心上火燙有夢,我肩上飛揚有風”和“敢,我有萬丈光芒”,

在這一過程中,粉絲被賦予了極大的權利。同時他們的言論也在經由社交媒體被放大傳播——后者為粉絲內部的斗爭穿透圈層提供了溫床。

4月29日,有網友在豆瓣艾瑪花園小組發帖(現已刪帖銷號),稱余景天父母所經營企業涉嫌違法,希望有關部門徹查。這份爆料舉證清晰、邏輯縝密,之后也被不少職業粉絲或營銷號截圖轉發,還有人將其制作成PPT在朋友圈分享。

“偶像為我所有”的思維已深入人心,粉絲們認為,他們有權利替平臺做決定——這和監督偶像行為、家庭關系,甚至節目組所做背景調查是否合規同等重要,而偶像和平臺也有義務對此作出積極回應,盡管事件本身有時只因粉圈內部競爭而起。


事件不斷發酵,粉絲們希望愛奇藝官方做出讓余景天退賽的決定。但對于平臺來說,局面已來到不可逆轉的十字路口:放棄人氣第一且前期投入巨大的選手,意味著流量和資金的雙重損失;而繼續保留則不得不面對接連不斷的“審查”——即使事件最終仍以舉報約談收場,

“舉報”在粉圈內部已成為一種慣用手法。當行為被高度同質化的情感與情緒輪番操控,“征討”開始出現,“審判快感”在粉絲群體心中產生并占據高地,

從4月29日爆料開始,龐大的粉絲群體就通過電話、郵件以及社交媒體等不同渠道向上級舉報,甚至于在官方媒體所發日常新聞的評論中,也難掩舉報的“身影”。

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是,打開“青春有你第三季”豆瓣小組,“我打了廊坊出入境的投訴電話,很重視”、“我被大陸文化管理協會私信回復了”、“我給焦點訪談打電話啦!!!”此類帖子占據小組熱門,詳細的舉報流程、話術組織都被精準書寫,“傻瓜式操作”下面是粉絲集體近千條的統一“dd”回復,“其他姐妹緊跟上來!一起打電話,一起發信箱!”的評論收獲了破千條點贊,

在另外一邊,《創造營2021》也在節目中期遇到了同樣的是非之爭,主打“國際青年交流”的節目在粉絲高喊“C位必須是大陸人”、“海外公司有辱華嫌疑”的局面之中險些亂了陣腳。當時,粉絲在不同微博下控制評論,要求平臺出面讓外籍學員退賽,

混亂的場面并沒有隨著節目的收官而就此打住,國際男團INTO1成團之后的首個集體合照發布之后,在已經職業化、對立化的粉圈內部,大批粉絲在哇唧唧哇官博下評論:請明確C位part劉宇拍攝位置。

在經過幾番播期調整之后,愛奇藝《青春有你3》和騰訊視訊《創造營2021》終于在同一天開播,

過去幾年,關于平臺間就選秀節目的良性競爭在不斷“升級”——對于一檔S+節目來說,掌握選秀大盤意味著抓住了平臺最年輕的消費主體——在長視訊平臺付費會員數已達到階段性封頂后,留住老用戶比挖掘新用戶更加說得通。

“內卷”是最能代表今年選秀的詞語之一。熙攘的練習生市場培育出了絕對少量的頭部偶像,對于兩家長視訊平臺而言,他們分別摸索出了選擇和打造新人的邏輯和方法,


一個被行業所廣泛認可的事實是,《青春有你》更側重于利用刻畫群像的方法突出每一個訓練生的特點,而《創造營》則是更注重團體的匹配和運營。

只不過,在競爭愈發激勵的前提下,平臺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讓節目首先獲得曝光和熱度,再考慮完善運營或制造團感的后續解法。包括《青春有你3》和《創造營2021》節目組都曾告訴《三聲》:我們首先要做一檔好看的節目。

反映在社交媒體之上,各大榜單被粉絲群所利用,變成爭搶“頂流之位”的“武器”。在微博超話“選秀季”的榜單上,兩檔節目的練習生交錯排名,從第一名到第五名分別是余景天、劉宇、利路修、慶憐和羅一舟,以及,通常在正式出道之后,粉絲們又將準備“搬家”,開始進行新一輪的集資、打投和做數據,

一個值得反復觀察的現象是,從粉圈內部到節目方工作人員,都已習慣用“隔壁”、“樓下”來稱呼對方,站在創作者的角度,平臺間日趨激烈的競爭,推動了更多好內容的出現,但也無形之中加劇了對立和摩擦的發生。

在《青春有你3》和《創造營2021》的節目中,人氣練習生的家人疑似從事違法事業被一前一后地曝光了出來。粉絲也曾舉報《創造營2021》和騰訊視訊,但追究無果,當類似的事件再次發生時,他們認為就可以“新仇舊恨一起報”。

這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選秀中的不可控因素被放大到了社會事件層面和難以解決的地步——即使平臺最終出面解決,或強制練習生退賽,或壓低出道名次——但其不良影響將作用于不止一檔選秀節目,

選秀節目不斷更新迭代,虛擬的互聯網空間也在同時進行著圈層話語陣地的孵化。

比如,在以社交屬性見長的豆瓣,“小組”這一最初由共同愛好進行聯結的聚合圈層,在選秀節目的不斷擴張中,逐漸成為重要的話語陣地。“青春有你第三季”小組現在是綜藝分區下成員人數最多的小組——其數字早已突破20萬。

當現實生活中由等級秩序、同一標準所建構的價值體系被打破,聚集在以豆瓣為代表的小型圈層輿論場的發言群體選擇“自建”行為坐標系,而個體所處的位置則如同原子進行排列,如此同質、孤立、分散。

在其中,資訊成為聯結粉絲群體的“牽引線”,網路時代的虛擬性使得真假混雜的資訊得以快速復制、傳播。“禁造謠但不鑒謠”,“青春有你第三季”小組組規中這樣寫道。余景天退賽事件發生前,豆瓣小組內已有網友發布爆料,刺激性資訊的傳播打破了粉絲行為的“圈層屬性”,破圈層個體則開始通過“參與行為”達成聚合,

微博超話也和豆瓣小組一樣,日漸成為了話語表達的“閉環陣地”。在這里,原本零散的話語與行為被不斷聚集,即使是第一次追選秀的觀眾或“路人”,也可以在現實與虛擬的“并行空間”中,收獲簡單而極端的感情主導。對于“情緒從眾”的群體來說,快樂與憤怒成為了“集體無意識”的情感共識,并得以打破圈層傳播與表達。

勒龐在對“烏合之眾”進行定義時認為,群體聚合并非停留在簡單的個體累加,而會“表現出迥異于個體的特征”以構成“心理群體”。“非黑即白”的對立在社交媒體上日漸顯現,在由大粉、職粉(職業粉絲)所帶頭構建的小圈層輿論傳播陣地之內,社交媒體的虛擬性將發言群體進行了“去等級化”。也就是說,他們的思想、情緒、行為被選秀過程中的種種事件所牽引,相同的觀點在“網路回聲室”中被不斷回鳴、強化。

在《青春有你3》另一位C位出道的熱門選手羅一舟的超話社區內,粉絲仍抓緊時間為其進行打投,超話中置頂的帖子是來自“羅一舟數據站”今天上午9點21分發布的一條微博,“最后一輪打投!大家盡可能地參與進來!”;評論區則是排列整齊的“控評話術”,“爭C就要積極打投!爭C就要瘋狂打投!后來居上一定可以!”,而在已經退賽的余景天的超話社區內,粉絲同樣進行著行為復刻,只不過一遍遍重復著的是“我們還在”,

在一段時間內,“被反噬”的選秀依然會存在,只不過都將踟躕緩行,但這一輪事件的爆發和整改,也許不是眼前的“困難”,而是推動行業轉變打法、繼續長期生存的“救星”,

2 条回复 A文章作者 M管理員
  1. 臭不要臉,

  2. 粉絲與腦殘確實只有一線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