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雷雨交加的傍晚,天壇祈年殿在熊熊大火中灰飛煙滅,京師震動,流言四起。滂沱大雨中,何人目睹了火災的全過程?水火相克,為何無法阻止災難性的結局?這場撲朔迷離的大火,究竟是上天的警示還是人為的疏忽?這一切的背后,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敬請收看本期《走近科學北京今昔》,
天 火
光緒十五年(1889年)八月二十四日申時(15-17點),北京天降大雨。天壇祈年殿外懸掛的匾額被雷電擊落,引燃了木檐,最終演變成一場毀滅性的火災。目睹這一過程的是天壇的三位壇戶:孫榮德、魏連升、王德海。他們住在祈谷壇西門外南面的小房里,專門負責祈年殿的守護,
▲壇戶的住處與祈年殿近在咫尺,
祈年殿所在的祈谷壇四面開辟大門,平時東、南、北三門從里面反鎖,只有西門從外面上鎖,值守的壇戶負責在外圍巡邏,卻無權進入墻內,西門的鑰匙掌握在天壇奉祀劉世印的手里,當他們發現火情時,只能跑到坐落在外壇的神樂署向劉世印上報,
當時北京的消防組織由兩大系統組成:一是屬于官府的巡城官兵,二是屬于民間的水會、水局,劉世印得知情況后,飛報步軍統領衙門召集兵勇,同時傳喚營汛五城水局,一起前往祈年殿救火。無奈當時火勢已大,原始的救火工具在高大的祈年殿面前,更顯得無能為力,眼看滅火無望,劉世印率領壇戶沖進殿里,搶救出八件寶座和多件祭器,建成已有三百多年的祈年殿,最終在烈火中化為灰燼,只剩下楠木的余香在空中彌漫,
▲2019年在祈年殿舉行的消防演練,可惜當年沒有這樣的救火工具,和冠欣攝
上文中祈年殿火災的詳細過程,來自三位壇戶的供詞。由于起火時現場再沒有其他人,他們的描述成為唯一的資訊來源。但是他們三人既是火災的目擊者,又是事故的責任人。為了維護自身利益,他們的供詞是否真實可靠?在惡劣的天氣下,他們確實親眼目睹了雷電擊中匾額的瞬間嗎?大雨沒能延緩火勢的蔓延,有沒有瞞報起火時間的可能?真相只有一個,但是只有天知道。
祈年殿的焚毀非同小可,一時間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怪力亂神和陰謀論如期而至。薛福成在《庸庵筆記》中記載道,當時人們傳言祈年殿的匾額后面有蛇蝎盤踞,也有說是蜘蛛精,連日雷電在殿頂盤旋,是上天在尋機鏟除妖孽,
何德剛在《春明夢錄》中則記載了另一種傳聞,壇戶們貪圖祈年殿匾額后面的蜂蜜,在舉火割蜂蜜時不慎引發了火災,雷雨天爬那么高去割蜂蜜,就算不信匾額后面有妖怪,也不怕被雷劈到嗎?傳言的始作俑者一定不知道祈年殿的匾額有多高,以為搬個梯子就能夠到。
▲乾隆御題的 “祈年殿”匾額,成了各種流言里的重要道具。
面對謠言紛傳的局面,朝廷在賞罰了相關人員后,頒布上諭以安定民心,這次火災最終被定性為上天示警,因此君臣務必齊心合力,勵精圖治,勤勉治國,今天看似荒誕不經的詮釋,在當年卻符合人們根深蒂固的“天人合一”觀念。上至天子,下至黎民,沒有人覺得這樣解讀有什么不妥。
前 世
祈年殿的前身是用于合祀天地的大祀殿,修建于永樂十八年(1420年)。作為天地壇的核心建筑,大祀殿面闊十一間,形制類似太廟前殿,東、西兩廡與大祀殿以及前面的大祀門之間通過步廊相連。院落圍墻在東、西、南三面開辟磚門,北面的三座門通往天庫。除了重檐廡殿頂的大祀殿使用藍琉璃瓦之外,其余建筑均為綠琉璃瓦頂,
▲大祀殿的風采可以通過把太廟的屋頂P成藍色來想象一下,
嘉靖九年(1530 年),明世宗改天地合祀為分祀,在大祀殿以南修建圜丘壇以祭天。大祀殿則計劃用作舉行孟春祈谷禮,但是只在第二年使用了一次,嘉靖十九年(1540 年),廢棄的大祀殿被拆除,在原址興建大享殿,用于舉行明堂秋享之禮,
嘉靖親自參與了大享殿的設計,圓形的外觀繼承了古代明堂的傳統形制。三重屋檐從上到下分別覆蓋著藍、黃、綠三色琉璃瓦,象征天、地、萬物。大享殿底部的三層臺基上,丹陛、望柱和出水口分別雕刻龍、鳳、云圖案紋飾,和三色琉璃瓦的象征意義對應,是北京現存古建中的孤例。
▲大享殿南側的龍、鳳、云丹陛,
大享殿的圓形臺基體量巨大,可以理解成“上屋下壇”的建筑形式,原先的東、西兩廡距離臺基過近,于是拆除了北部的六間,改建到兩廡的后面并增加為七間,形成前后兩重的獨特格局,與此同時,北面的天庫也進行擴建,改鋪藍琉璃瓦,命名為皇乾殿,用來存放皇天上帝和配祀的祖先神牌,
▲大祀殿(左)和大享殿(右)建筑群復原圖,
大享殿建成后,因為某種原因,大享禮仍然在紫禁城里的玄極寶殿(欽安殿)舉行。嘉靖的一句“暫止”,令輝煌壯麗的大享殿在明代始終閑置,實在令人捉摸不透,清朝入關后,建成已有百年的大享殿終于派上用場,于每年正月上辛日舉行祈谷禮,祈求五谷豐收。于是大享殿建筑群也被稱為祈谷壇。
乾隆年間,天壇迎來了一次全面改擴建。乾隆十五至十八年(1750 – 1753年),祈谷壇的圓形壇臺上改鋪金磚,拆除了東、西兩廡中靠后的七間,大享殿、大享門改名為祈年殿、祈年門,實現了建筑名稱與用途的一致。祈年殿、祈年門、兩廡和三座門統一鋪設藍琉璃瓦,改變了過去各色混搭的情況。
▲從大享殿(上)到祈年殿(下),視覺效果更加莊嚴肅穆。
乾隆對祭祀的重視不僅體現在天壇改建上,對儀典活動也是身體力行,在位六十年期間,每年的冬至祭天從未缺席,孟春祈谷也只遣官代行了兩次。隨著年事漸高,皇帝的身體難以適應繁瑣的祭祀禮儀,為了減少步行距離,乾隆年過六旬和七旬的時候,分別在祈谷壇南磚門以西,以及皇乾殿院落西墻上開辟便門,稱作花甲門和古稀門。對于后者,乾隆規定只有年過古稀的皇帝才能使用。之后的皇帝都沒能夠“壽登古稀”,古稀門便再也沒有打開過。
▲花甲門和古稀門的開辟是祈谷壇建筑格局的最后一次變化,
重 生
光緒十五年(1889年)被大火燒毀的祈年殿,建筑主體仍然是嘉靖年間的遺構,可惜就此毀于一旦。第二年重建時,由于找不到前朝的建筑檔案,只能根據參與過修繕的工匠回憶來制定設計方案,歷時六年完成。重建后的祈年殿基本再現了原有風貌,實屬不易,只是看上去不如過去高峻,顯得矮胖了一些,
▲重建前后的祈年殿,
由于出檐深度縮短,最上層屋頂的坡度也有所減緩,重建的祈年殿確實胖了一點兒,但是高度和過去接近,并沒有變矮,之所以給人們這樣的印象,其實是“人胖顯矮”定律在建筑上的體現,
▲新舊祈年殿的顏值比較,是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
祈年殿在失火前仍然保留著大享殿時期的彩畫,三重屋檐下分別繪有龍和璽、鳳合璽和云合璽彩畫,與三層臺基上的石雕圖案相對應。重建后全部改成了龍鳳合璽彩畫,有點兒遺憾,
▲上層彩畫原為龍合璽。
▲中層彩畫原為鳳合璽,
▲下層彩畫原為云合璽,十分罕見。
新 篇
清帝遜位后,天壇轉由民國政府內務部禮俗司管理。在移交前,清室撤走了所有配祀的祖先牌位,祈年殿等殿堂隨之關閉,1912年10月10日,民國政府在北京隆重舉行第一屆國慶紀念活動,祈年殿用作祭祀革命諸先烈的祭壇。當天早上7點,國務總理趙秉鈞代表大總統致祭,
▲中華民國第一屆國慶期間的祈年殿內外,
1913年4月,為制定正式憲法來取代《臨時約法》,憲法起草委員會在天壇祈年殿正式成立,寓意“忠于民國之心唯可天表”,因此后來制定出的憲法草案也被稱為《天壇憲法草案》。當年11月,袁世凱宣布取締國民黨,憲法起草委員會被迫停止活動,《天壇憲法草案》隨之流產。
▲憲法起草委員會在祈年殿前的合影,
1935年,舊都文物整理委員會成立,展開天壇大修工程,特聘朱啟鈐、梁思成、劉敦楨、林徽因等古建專家作為顧問,梁思成和林徽因在祈年殿屋頂上的經典照片就是在此期間拍攝的,經過這次大修,祈年殿匾額上的滿文被去除,直到今天,
▲祈年殿匾額的變遷,
細看之下,今天祈年殿的匾額上并沒有安裝任何避雷裝置。這也許可以從側面證明,匾額被雷電擊中起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回想起當年的那場大火,難道所有人都被三位壇戶忽悠了?
參考文獻
孫淑松 《光緒年間祈年殿火災的疑點》
周允基,劉鳳云 《清代的消防組織與救火工具》
曹鵬 《明代都城壇廟建筑研究》
褚安東 《清代都城壇廟格局演變體系研究》
張晶晶 《論乾隆時期天壇祭天制度的發展》
高勞 《中華民國第一屆國慶紀事》
崔巍 《民初天壇憲法草案的制定及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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