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90年代的快樂星球?

文 | 陳首丞

編輯 | 趙普通


“在昏暗的歌舞廳搖頭晃腦,累了便來到便宜的錄像廳開一個房間,看一會動畫片,其他的休閑時光,不是打臺球,就是在玩游戲。”

這是2002年賈樟柯導演的《任逍遙》中,少年斌斌百無聊賴的日常生活,也是那時的年輕人打發空閑時間的普遍方式,


《任逍遙》中,斌斌和女友在錄像廳一起看動畫片

一晃二十年過去,曾經的汾陽小子賈樟柯成了人大代表,而人們曾經習以為常的娛樂生活,也在許多年后失去了往日的影子。

上世紀九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人們的娛樂需求越來越旺盛,錄像廳、歌舞廳、游戲廳,加上臺球室成為了流行一時的娛樂四件套,“不進三廳一室”曾被寫入大陸小生守則中,


曾經的老式錄像廳,招牌上寫著許多港片的名字。圖源網路,

而如今,三廳一室在時代浪潮的沖擊下不可避免走向落寞。錄像廳已經難覓蹤影,歌舞廳成為了老年人活動中心,商場中的“大玩家”里,老式的游戲機孤零零躺在那兒無人問津,臺球室看起來沒太大變化,但放眼望去,常客幾乎都是三十歲以上,

那些曾經滿載著一代人的歡樂時光的地方,都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

1990年,豆瓣用戶“韓大刀巡夜”第一次被同學帶著進了錄像廳,花5毛錢買一張票,在檢票員的手上檢驗票根后,走進昏暗狹小的房間里,坐在老板親手制作的簡陋椅子上,與很多人擠在一起,他們一同望向冒著微光的電視,電視上放映著《英雄本色》。

此后,他多次去錄像廳看《英雄本色》,看著周潤發飾演的小馬哥一次次倒在血泊中,并一次次為射不完的子彈和火爆的槍戰場面激動到心跳加快,電影結束,他甚至癱倒在座位上久久無法起身。


彼時,全國電影院僅僅幾百家,在許多甚至電影院都沒有的小城鎮,錄像廳是大多數普通年輕人得以看到電影的唯一場所,

與他有相同回憶的人還有很多。在錄像廳里,他們第一次接觸到了無法在內地上映的港臺影片和歐美經典電影。

賈樟柯電影《三峽好人》中,主角韓三明在三峽認識的混混朋友,就也一邊看著錄像帶中的小馬哥,一邊學著他叼牙簽的姿勢,講著“混江湖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義‘字”,


《三峽好人》中的“小馬哥”與小馬哥

歌舞廳的流行要更早一些,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迪斯科便在大陸一些大城市流行,戰爭年代這種娛樂方式被摧毀,改革開放后又重新建立了起來,八十年代電影《牧馬人》中,就已經開始有角色伴隨著音樂在舞廳里跳舞的場景。那時的人們顯然還并不熟悉這樣的事物,和主人公許靈均一樣,面對著男女靠在一起跳舞的場景感到害羞和不安,

歌舞廳的發展面臨的壓力也要大很多,在思想并不開放的年代,歌舞廳中時髦的舞蹈和穿著,國外和港臺流傳進來的流行音樂以及隨之產生的更為開放的兩性關系,都讓一部分人很為不適,1983年“嚴打“開始,西安的馬燕秦僅僅只是家庭舞會的組織者,就被收監乃至最后被槍斃,涉案者高達三百多人,這成為當時轟動一時的大案件。

隨著時間推移,大眾對于歌舞廳的接受程度逐漸變高。張婉婷電影《八兩金》中,洪金寶飾演的移民猴子回鄉探親,從美國回到汕頭的他,對當地已經十分流行且受眾極多的歌舞廳感到十分驚訝,但很快便融入進家鄉的新變化當中,


《八兩金》中,猴子與表妹在歌舞廳中跳舞

與歌舞廳這樣的成年人場所相比,游戲廳則幾乎是完全屬于孩童的地方,90年代起,隨著電子游戲的興起而流行一時的街機游戲廳,是一代人難以忘懷的“童年”回憶。

據彭博社商業周刊報道,1994年僅在美國,街機游戲每季度就有70億美元的產出,而當時已經非常成熟的美國電影業一季度的收入也不過50億美元。大陸雖沒有如此大的游戲產業,但卻也同樣參與到了席卷世界的電子游戲熱潮之中,

趙杰向毒眸講述他的童年往事:“放學后先不回家,省了中午的飯錢來到游戲廳,跟朋友一起玩一局拳皇,還有恐龍快打和三國戰紀。經常就一兩個人在打,后面圍著一堆朋友在看。”


游戲廳中安裝著各種游戲的機器。圖源網路。

“游戲廳里一般還有老虎機,剩下最后一個幣的時候,我就拿過去試一下,輸了就提前回家,贏了就可以再玩很久。”這種偽造成游戲性質但卻明顯帶有賭博色彩的老虎機讓當時許多年幼的游戲玩家第一次接觸到了賭博,也給游戲廳中的體驗增加了一個不小的心理變動,

臺球室同樣帶有濃厚的賭博色彩。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一幫混混把控著臺球室,在那里,臺球并不是一項單純的體育競技,而是牽連著賭博產業的灰色賭場,臺球廳曾經的火爆,和賭球密不可分。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賭球場景

一位山西地區的前臺球室從業者告訴毒眸(ID:DomreDumou),早年間,臺球室中賭球帶來的利潤往往占到三分之二以上。據他所知,當時的臺球室明面上通過臺球桌的流水掙錢,暗地里掙得卻都是賭博的抽成。

如果告訴一個對三廳一室完全沒有了解的年輕人,這些就是上世紀90年代最為流行和風靡的娛樂場所,他最大的疑問可能是:“這有什么好玩的?”比起21世紀更為流行的,類似迪士尼樂園和歡樂谷這樣的大型游樂場,三廳一室的娛樂價值顯得蒼白而無力。

其實,除了娛樂價值外,三廳一室給年輕人提供的是一種社交歸屬感。歌舞廳可以創造和異性認識和接觸的機會,臺球室和游戲廳是不同年齡段的年輕人和朋友們一起游玩的地方,即使是錄像廳,也短暫地充當了未滿18歲的年輕男女的幽會場所。


《江湖兒女》中男女主在一起跳舞

九十年代時期的年輕人,與九十年代獨有的娛樂場所相遇,共同創造了屬于一代人的集體記憶。

樂園的消亡

三廳一室最大的受眾,是曾經的小鎮和縣城青年,當他們紛紛出走,曾經歸屬于小城鎮的娛樂方式逐漸失去了它賴以生存的土壤,

年輕人走向大城市,996之后所剩下的娛樂時間本就不多,離開了自己熟悉的生存環境后,他們也失去了自己熟悉的娛樂空間,

而色情和賭博因素,讓游離在法律邊緣的三廳一室面臨著“嚴打”的壓力,在新世紀,游戲廳場所中的老虎機幾乎被全面取締,臺球室中的賭球現象也得到了極大整頓,


公安機關查封老虎機,圖源網路。

支撐著三廳一室產業發展的“社交性”和“非法性”通通消失,其原本不多的娛樂屬性也迅速被其他事物所替代,

“蹦迪”依然是當代年輕人的生活方式之一,然而,過往以跳舞為基本娛樂方式的歌舞廳如今已經鮮有人問津。喝酒、搭訕、搖擺、蹦跳才是當下“歌舞廳”的主旋律,

錄像廳在電影院的完全替代之下消失的更為徹底,


老式光明電影院,圖源網路

同時,電視和流媒體網路的普及,也讓觀眾獲取視訊的難度大大降低,人們不僅不用去錄像廳,甚至也不用去影院。

游戲廳并沒有死在更高級的游戲廳手下,而是死在了網游、手游和主機游戲的聯合剿滅之下。
比起笨重的機器和復雜的投幣機制,拿在手上即刻可以游玩一把的手游顯然更符合當下游戲消費者的習慣,


如今,同樣也有拿在手上即可游玩的主機游戲,圖源網路,

如今,純粹的臺球室已所剩不多,抱團取暖的綜合性娛樂場所正在替代純粹的臺球室。

沒人會特地來打一局臺球,但會有人順便打一局臺球。這是當下包含臺球桌的娛樂場所的普遍設計思路,

在互聯網尚未普及的年代,三廳一室是小鎮青年的平價娛樂代餐。而如今,更多的娛樂方式出現后,即使是更高級的娛樂場所,相較起足不出戶便可擁有的娛樂體驗,也很難有競爭優勢, 人們有了更方便,更新鮮的娛樂,三廳一室的消亡在所難免,也無足輕重,但仍然有一批人,更喜歡停留在他們的樂園里。

“情懷”起到了對當下尚存的三廳一室產業的重要支撐作用。

在一些地區的商場和電影院中,一些安裝了街機游戲模擬器,并以復古街機造型示人的新型街機常常有人駐足游玩,


商場的角落,兩人正在玩一款三國題材游戲,毒眸記者拍攝。

毒眸隨機采訪了十個路人后發現,他們大多數為等餐或者等著進場觀影的空隙中隨意玩一把。被問及為何現在還在玩這種游戲時,回答也十分一致,“小時候玩過,剛好看到這里有臺機器,就回憶一下童年這樣子,而且我還帶著我兒子,就給他看看爸爸當年玩的游戲是什么樣子的,”一位路人向毒眸說道,

在Nowness的文章中,因為喜歡跳舞,一位老板在南寧開了一家中老年交誼舞廳。 在她的描述中,南寧缺少像樣的舞廳,而和她年齡相差不大的群體缺少可供她們選擇且熟悉的娛樂場所,于是她干脆自掏腰包開了一家舞廳,即使利潤不多,甚至有倒閉的風險,但為了給和她一樣的人提供一個玩的地方,她說,咬咬牙也要堅持下去。


南寧舞廳中跳交誼舞的人們,圖源NOWNESS現在,

還在從事三廳一室行業的從業者們多是這種邏輯。

山西地區的前臺球室從業者告訴毒眸,在他的觀察下,如今臺球室吸引的年輕人已經遠遠低于十年前的數量。在他還在從業的朋友的店里,常客的年齡基本都已經過三十歲,而偶爾出現的散客,也難見年輕人的身影,既有用戶群體仍然不斷流失,新客戶增長又十分乏力,

“經常有的時候去除房租水電人工等成本后,一個月還是倒貼錢的,只有過年過節的時候有得賺,”但是對于他們這些愛好這項運動并習慣于這項運動的人來說,“如果我們不開了,那我們這個地方就沒有了,那我們自己也沒得玩了”,


錄像廳則以“私人影院”的形式延續了生命,不僅用以提供影院沒有上映的電影,同樣承接了錄像廳給情侶提供曖昧的約會場所的功能,但受眾仍然十分有限。

如今,甚至取代了錄像廳的電影院在疫情的沖擊下也開始面臨歇業危機,影院窗口期的取消同樣讓行業面臨巨大變動,

既有用戶群體仍然不斷流失,新客戶增長又十分乏力,仍然開設在全國范圍內的三廳一室面臨這一普遍問題,依靠情懷和自娛自樂終究無法支撐一個產業,而新生娛樂事物還在不斷涌現。

現存的三廳一室還能存在多久,還在開設三廳一室的從業者們沒有答案。他們只知道:“咬咬牙,挺下去。做一天,是一天,”

2 条回复 A文章作者 M管理員
  1. 快樂星球很好看!

  2. 到底什么是快樂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