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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首席人物觀,作者 | 克瑞斯,編輯 | 江岳
生活在北京的2189萬人口,各有各的悲歡。
同樣是陽光明媚的初夏上午,有人在朝陽區房產交易大廳,舉著價值千萬的紅色房產證笑靨如花;有人在腫瘤醫院的大廳里,拿著收費條眉頭緊鎖,思考下一個能開口借錢的對象是誰,
陽光打在他們臉上,照出的陰影從來都不一樣。
只有涉及孩子之時,悲歡會變成共鳴,比如,身為父母,看到孩子進步時的歡欣,照顧孩子生病時的焦慮,至少在某一刻,貧窮或者富貴,學歷高或低,這些個體差異產生的隔閡,變得不再明顯。
養育三胎,算是例外,
在這座擁有24條捷運線路、101家500強企業、近50家大型互聯網公司的超級城市里,更被廣泛討論和關注的問題是,年輕人在北京結婚成家的成本有多高?養娃之后的生活變化有多大?——即使在二胎政策已經落實幾年的當下,在北京,人們討論養娃問題時,默認的前置條件,也是養一個孩子,
三胎生育政策提出后,有潮汕原PO在視訊里笑談:“潮汕人如果想生三胎,根本不用等政策放開,想生就生了,大不了交錢。”但在北京,從來不是如此,
想要北京養育好三個孩子,需要的遠遠不只是金錢成本,從2013年到2017年,4年時間,靜秋生育了3個孩子,她一度以為,自己強大到可以兼顧生活和事業,然而,第三個孩子的降生,還是讓她不得不放棄年入百萬的工作,變成全職媽媽,
生活的更多妥協也接踵而至。為了方便照顧孩子,她告別了精致的美甲,需要打理的長卷發,變成了一把就能扎起來的中長直發;為了孩子上學,她從順義大別墅的女主人,變成了朝陽區的租房者。
以下,是她的自述。
雙胞胎
2013年,我28歲。發現懷孕的第一個月,我執行了一個邪惡計劃:每到周末就瘋狂登山,只盼著有意外發生,能自然流產,
懷孕完全不在我當時的計劃里。那會我在一家視訊上市公司干到了頂級銷售,一年稅前100萬,內心膨脹又驕傲,覺得不結婚不生孩子也能過得很好,跟男朋友處得也是不慌不急的。
我屬于事業心很強的那種。還想先掙1個億呢,哪有時間生孩子?
但命運有時候會裹挾著你往另一個方向走。發現懷孕后,男朋友就跟我領了證,他比我大7歲,特想要孩子,我的“邪惡計劃”也沒成功,反而帶來了意外結果:執行計劃前,我在醫院查出的是單胎;計劃執行1個月后,再去醫院做B超,醫生告訴我,是雙胞胎,
我有點懵,給閨蜜打電話。我家沒有雙胞胎基因,她告訴我,這就是命,生吧。
堅持工作到臨產前一周,成為我最后的倔強。懷雙胞胎沒有太影響我的業績,我保住了頂級銷售的光環。生完一個月,我就復工了,孩子交給了月嫂和阿姨,我爸媽也從老家過來幫忙。
我只想一切如常。
結婚之后,我們搬進了順義的別墅區,每天往返上班100公里,我也不覺得遠。走出家門的那一刻,我就被沖業績的目標激勵著,渾身是勁,1個億,在當時的我看來,并不遙遠,
然而,是我想多了,
孩子帶來的羈絆,遠比我想象的深厚。他們不到半歲的時候,一天晚上,我跟往常一樣在公司加班,凌晨1點多,阿姨打來電話,我一接,只聽到電話那頭哭聲一片,阿姨說什么,我完全聽不清楚,雙胞胎之間會有情緒傳染,一個哭了,另一個立馬跟著哭,跟比賽似的,誰也停不下來。
那是我第一次為孩子而揪心。我擔心她們生病,手頭工作也顧不上了,匆匆關上電腦沖到車庫,開車狂奔回家,孩子們還在哭,但被抱到我懷里搖一搖,馬上就好了。我后來理解,那是她們在情感上需要我,特別在晚上,小動物總是需要媽媽的。
后來,這種情況又出現了多次,加班對我來說,已經不現實了,
到年終,公司頂級銷售已經變成了我的未婚女同事,我靠著生娃前積累的一些資源,勉強保留在前列,我不滿足,后來趕上公司調整,我主動去了其他部門,每周大概有2-3天需要出差。
為了盡可能多地陪伴孩子,我基本每天趕最早的航班出發,坐最晚的航班回來,能不過夜就不過夜,但,或許是睡眠不足,或許是心里有牽掛,有時候跟客戶做推介時,我會突然腦子一片空白,忘了自己接下來要講什么。
最終我也沒能再搶回頂級銷售的成績,我挺失落,
我一度以為孩子大點就好了,2016年,雙胞胎上幼稚園了,就在家附近的國際幼稚園,每人每年20萬元學費,雖然貴,但我解脫了,終于可以重新擼起袖子去干活,掙我的小目標了,
人類的開心總是短暫的,我又懷孕了。
第三個孩子
跟第三個孩子同時到來的,是關于我“要不要辭職”的討論。
我老公是做生意的,平時也很忙,他提議,掙錢的事情交給他,我只需要負責家庭的運轉,這顯然不符合我的性格,我拒絕得特別堅定,討論不了了之,我繼續上班。
2017年10月,老三出生了,是個兒子。
休完產假后,我請了兩個阿姨,加上我爸媽幫忙,帶著3個孩子。我繼續回歸職場,但這次的感覺,跟上一次全然不同了。當天往返的連軸出差讓我很疲憊,曾經的驕傲在業績的溫吞中一點點磨掉,加上對孩子的牽掛,一次深夜回北京的航班上,我情緒接近崩潰,那一刻,我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我換了一份相對輕松的工作,離家更近,付出的代價是收入減半,堅持到2020年初,疫情來了,我每天在公司擔心的事情變成:阿姨今天有沒有做好消毒?孩子們會不會感染病毒?
這種感覺太熬人,最終,我選擇了離職,成為家庭主婦——跟住在順義別墅區的大部分媽媽一樣。
用老公的話說,“負責家庭運轉”,成了我的新工作。研究學校、買學區房,成為我的第一項具體任務,因為疫情,我們之前看上的國際學校實行搖號入學。我覺得搖號沒把握,這種學校又不缺錢,花錢打點關系的路子走不通,還不如去城里上好的公立學校,
研究了一個月,我選中了朝陽區的一家學校,還花500萬買了套學區房,一居室,我們全家加上阿姨自然住不下,就又在附近租了套300平米的大平層,4間臥室加1個書房,一年租金50萬,
剛入住第一天,我們就被樓下的鄰居投訴了,說樓上擾民。
我很無奈,孩子們在別墅里住慣了,喜歡爬上爬下,動靜很大,我總是緊張地叫他們別鬧騰,小點聲兒,但他們瘋起來就忘了形,我覺得抱歉,總給鄰居們送點小禮物,表達歉意,
成本
生了三胎之后,我最大的感覺就是缺覺,這是一份 007×3 的工作,必須學會時間管理,
我現在的日程表大概是這樣:
早上6:30起床,簡單梳洗,喊雙胞胎姐妹起床,收拾,吃早餐;7:30,送她倆到學校,回來叫弟弟起床,同樣的流程來一套;8:30,送弟弟去幼稚園;9:00,回家吃早餐,隨后開始遠程處理“學校事務”,
因為雙胞胎性格和發育節奏不太一樣,為了避免形成對比,我讓她們分讀兩個班,每個班都有4個跟老師對接的微信群,加上弟弟幼稚園的一個,我一共要盯9個微信群。
擔心漏掉消息,我全都置頂了,結果,行動電話一屏下來還看不完。
我是雙胞胎所在班級的家委會成員,兩個班都是。這是我主動申請的,還專門寫了簡歷,重點突出我時間充足、精力充沛、身體強壯,會設計、會音樂、統籌協調能力強。老師們看上我做事麻利,錄取了我。
不過家委會的工作可不好做,典型的“吃力不討好”,
就拿前幾天的兒童節活動來說吧,學校要舉行運動會,我的工作是購買運動服、設計橫幅,上午接到任務,中午我就把備選方案發在微信群里,結果有家長嫌貴,后來選了便宜的,又有家長看不上,
最后,我花了兩三天時間,才選到大家都接受的選項,下單,收貨,我再自己抱上車——那箱子比我都大,我只有80多斤,跑了好幾趟才全部運到學校,結果,還是有家長不滿意,不肯付錢,最后只好我倒貼了。
白天在學校微信群里,我要協調家長和老師,等孩子們放學了,我又得在家協調姐弟仨,
我每天下午的“協調工作”大概從4點開始,
雙胞胎每天15:30 放學,16點多到家,稍作休息,17:00,家教老師開始輔導作業——老師是我花60萬一年請的清華學生。19:30,家教結束,吃晚飯、休息,20:00,開始練琴,姐妹倆輪流練習,一人1-2個小時,然后洗澡睡覺。
弟弟的幼稚園放學時間是16:30,為了不讓他影響姐姐們學習,我會先帶他去附近公園轉轉,等17:30送去上興趣班。他現在有6個興趣班,數學啟蒙、機器人、美術、武術、游泳和思維訓練,其中,武術班在順義,每次上完回家,就是晚上9點多,
我想盡可能地給弟弟多報興趣班,過陣子就要加到8個,其中得包括至少一門樂器。
這是我的教育理念,孩子兩歲半之前,就得不斷嘗試,才可能找到他真正感興趣的方向,等他們上國小,選幾個他們喜歡并能堅持的項目保留就可以了,雙胞胎們現在就是各自保留了3個興趣班。
我很看重對孩子們的教育投資,也有清晰的規劃,打算讓他們在北京上完國小送出國,所以,我很早就研究了國外學校的招生要求,除了學習成績,孩子們也需要特長、公益項目等等。
還有學校會考察孩子出游經歷。弟弟趕上了疫情,沒怎么出國,雙胞胎去過的國家已經很多了,比如去芬蘭看極光,去非洲大草原看動物遷徙,去南太平洋看大溪地,
孩子確實是行走的碎鈔機。
現在只要是假期,我就得帶他們出門,三個孩子在家里,實在太鬧騰,吵擾鄰居,我也受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游樂場我都充了會員,京郊游也經常去,僅僅是住酒店,一晚上就得5000元起步,因為加上阿姨,得開3-4間房才夠。
我算過,我們全家因為孩子產生的支出,每年已經接近300萬。
選擇
我有閨蜜選擇不生孩子。
她今年40歲,是一家上市公司高管,沒結婚沒孩子,如果我沒生孩子,可能也會跟她差不多。
她是我做頂級銷售時候的同事,我倆當年并肩作戰,能搞定很多別人拿不下的項目,
我們都是工作狂,每天加班到凌晨一兩點,下班時發現,公司里只剩還在趕項目的程式員,沒什么女同事了,那會兒,寫代碼的程式員同事偶爾會走過來“串門兒”,我都不想理會,覺得浪費時間,
那時候我們都還年輕,愛工作也愛玩兒,凌晨下班后會一起去吃夜宵,那是每天最放松的時光,當時還是男朋友的老公,也沒有工作重要,我對沖業績就像著了魔,他平均每周約我3次,我至少拒絕2次。
孩子改變了我的生活。閨蜜則是一直沒時間談戀愛,單身至今。我們一個向左走一個向右走,現在難得小聚一次,就會感慨“時間真是魔法師”,
為業績而忙碌的感覺,現在只留在我的夢里了。我常常會夢見同一個場景,我拉著行李箱在機場跑啊跑,眼看著登機時間要結束了,卻怎么也跑不到登機口——估計就是生完三胎后的那段時間高頻出差,給我留下了緊張的心理陰影,
我們現在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很忙,她忙事業,我忙家庭,生三胎之前,我們曾經約定一個月聚一次,生完三胎,我們一個季度都難得見上一面,
我的朋友里,生三胎的也不算多,大部分是兩個孩子,而我了解到的,很多有錢人家生三胎甚至多胎的,是基于商業考慮,為了壯大家族、繼承家業,
我現在租房住的這個小區,鄰居有一家生了8個孩子,都是兒子。
孩子爸爸是一家企業老總,生兒子是他基于生意布局做出的規劃——未來,8個兒子每人會負責一條業務線,他們一家十幾口人生活,買下了小區兩層樓,總共一千平左右。
在順義別墅區里,多胎媽媽還是挺常見的,我經常看見有人推著三座嬰兒車在小區里遛娃。那些孩子們的成長路線基本相同:從幼稚園開始上國際學校,直升國際國小,到孩子國中或者高中時送出國,父母們期望的學業終點站,往往是常青藤聯盟的美國8所高校。
在這些多胎家庭里,多數媽媽只能跟我一樣,被迫犧牲事業回歸家庭。
當然,也有人主動選擇這種生活,
我有個朋友,在北京上大學部,畢業就嫁了煤老板,對方結婚前說得很清楚:需要生至少3個孩子,于是,她一步都沒踏入過職場,生娃KPI也完成了。
這種事情,就是各有各的選擇吧。
三個孩子,也有三個孩子的幸福——今年六一兒童節,三個娃被爸爸帶出去活動了,我終于清凈了一晚。本來想約閨蜜團出去喝幾杯,結果一個也沒約出來,她們要么在出差,要么在帶娃。
最后,我自己在家點了蠟燭,倒了紅酒,不過,怎么也沒調出想看的電視節目,家里這樣安靜的晚上太少,我有點不適應。后來我看到吧臺上三張卡片,是孩子們畫的自己眼中的媽媽,雙胞胎畫得很相似,都是媽媽牽著三個寶寶的場景,弟弟呢,畫了《小豬佩奇》里豬媽媽的樣子,
我把那些卡片拿在手里,突然覺得很幸福。以前總盼著孩子們快點長大,我好解放,重獲自由,卻忘了從哪天開始,變成了盼著他們長大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嘚瑟你有錢!